《浮城》菊未了

4、上任

　　第二天上班，甘宁走进大堂，眼角余光瞥见来自四面八方议论纷纷窃窃私语的同事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她有些纳闷，木讷的摸摸眼下明显的黑眼圈，心想，难道我的样子很吓人？又或者昨天跟莫丽的一场唇枪舌战已经传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直到走到公司人事部的职员调动看板才了悟。她被升值了。大板上赫然写着：营业部甘宁今日起调为财务部会计一职。即时生效。
　　甘宁吃惊极了。自己来酒店刚三个月，论资历自然没有，论学历，她一个大专毕业生，虽然主修金融专业，可毫无实习的经验。她的校友，有家世背景的早就托人带关系的进了银行，再低一层次的，也只是进了国企或者私企干个实习出纳就已经很了不得的。像她这种毫无身份的平民阶级，社会上基本是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学历专业更只是个空头支票。毫无用武之地。可这堂堂酒店龙头的廷悦皇尊竟然用她一个小小的大专生做会计，简直是天方夜谭。
　　“甘宁！”有人拍她的肩膀。甘宁狐疑的转身。
　　“恭喜你升职！”是财务部的出纳关晓璇。这女孩儿她有印象。每次甘宁开工资的时候都经过她手。一来二去的基本混个脸熟。
　　“以后我们就是同僚了。握手！”这个富家小姐伸手在她面前，手指银光闪闪的戒指和手链让甘宁有些自惭形秽。
　　“谢谢”她轻轻地握了上去，“不过，可能是搞错了！”
　　“怎么会搞错呢？是韩言廷韩总裁亲自下的指令！你看，这上面明明写的是你的名字。”
　　“总裁？”甘宁更懵了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总裁在她在职的三个月之中从未见过他一面。只听过保洁大姐私下聊天的时候说过，这个总裁很了不起，廷悦只是他的一个副业，企业横跨好几个区域。有自己的商业圈，物流，运输，甚至Ｂ城的娱乐行业他基本都有涉足。据说还有点儿□□性质。毕竟夜生活的人鱼龙混杂，如果没有身份背景是很难有立足之地的。当然，这只是甘宁道听途说，真正见识到他本人，甘宁一次也没有。唯一熟悉的倒是他的顶楼豪华套房。奢靡到人神共愤的地步。甘宁在营业部的时候光打扫就要用一天的时间。实在折磨人。
　　“我总觉得一定是搞错了”
　　“好啦，别磨蹭了！快走吧。我领你去报道！”
　　就这样，甘宁稀里糊涂的进了财务部。
　　刚开始是关晓璇带她，让她熟悉一下出纳。上学的时候学过的金融企业会计这时候还排上点用场。她对专业词汇并不陌生。上手也快。社会复杂，财务部的女人们对这个新来的甘宁没什么好脸色。文静漂亮，刚上班三个月就爬上枝头变凤凰进了财务部，大家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架空她端茶倒水基本已经是常事。已经在莫丽手底下练了三个月，甘宁觉得，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不算什么。倒是单纯活泼的关晓璇对她照顾有加，俨然当她是革命的好姐妹。这让甘宁很欣慰。毕竟她有了朋友。
　　对于她是如何成为财务部的一员，她还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也许是天上掉馅饼。管她呢。她现在有钱了，工资比以前高很多。她甚至有了多余的钱可以看电影。这让她很欢喜。觉得生活在她面前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缤纷的色彩。她觉得特别幸福。
　　这天单位的气氛有些诡异。每个人都疾步匆匆，面容严肃。甘宁杵在那儿帮不上忙。
　　“喂！还愣着干什么？总裁下午两点在１９层的大会议室跟禾泽房地产谈合作开发案，韩总有意要买地皮，要财务赶出上季度的财务报表，看看公司运营和流动资金情况。两点递到总裁手里。”
　　“哦”甘宁没有兴趣。“那有我什么事？我刚进财务没多久。你快忙吧，我给你打下手！”
　　“甘宁！”手拿拖布的甘宁抬眼看她
　　“总裁钦点你来做这份报告，并亲手递到他手里！”
　　一句话像个炸弹一样投到了财务室。所有埋头做事的女人全部用杀人的眼光看着她
　　“什么？别闹了，我根本不行！再说，也没人告诉我。”
　　“刚刚人事部的魏经理在茶水间让我传达给你。”关晓璇抱着手臂阴笑着走进她，用肩膀碰碰她低声说
　　“说吧，是不是跟我们总裁是老相好？不然他怎么这么关注你？”
　　“别瞎说。我不认识他。！”
　　“真的？”
　　“真的。”
　　没再说多余的话。甘宁开始了她毫无头绪的报表。
　　带着临时抱佛脚漏斗百出的报表，甘宁忐忑的走进会议室。
　　当看到正襟危坐在真皮转椅上的总裁的时候，甘宁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正是那日在员工通道有过一面之缘的莫名其妙的那位先生吗？扭头看了看对面的的房地产老总更是震惊的无以复加。竟然是陆泽。她大学唯一的甜蜜回忆，陆泽。
　　“甘宁？”陆泽也愣了。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当年不告而别的她。
　　“陆总跟我们这位新上任的会计是旧相识？”接过甘宁举在半空中的报表，漫不经心的翻着。好像并不好奇他们之间诡异的氛围。
　　“我们大学的时候谈过恋爱。”陆泽浅笑着，眼睛直直地看着不知所措的甘宁。微微笑着。双手肆无忌惮的闲适的交握着。毫不避讳地坦白。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甘宁躲躲闪闪几欲先走。她并不想提当年难堪的往事。
　　“甘小姐赏脸的话，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顿便饭吧。”韩言廷惬意的靠着椅背，浅笑着看着甘宁。
　　甘宁回过头来刚要开口。
　　“难得有这样的机缘巧合。也算是庆祝我们合作案的成功。不知陆总意下如何？”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我没有异议。悉听尊便”那边的人更是云淡风轻。就这样以她毫无发言权的情况下，开启了对甘宁来说空前绝后的鸿门宴。她苦闷极了。
　　这么快就下班了。甘宁磨磨蹭蹭的下楼，并不想去赴宴。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没想到再见到陆泽竟是这样一幅场景。当年他们如胶似漆，甘宁曾一度认为陆泽就是照亮她暗黑生活的一抹烛光。陆泽三百六十五天除却节假日都会排队给甘宁打热水，无论是烈日炎炎的夏日，还是天寒地冻的冬天，坚持在她宿舍楼下给她送早餐，陪她逛廉价的夜市，地摊。给她买喜欢的书籍和发卡。毕业前期两人还一起相约好来Ｂ城一起找工作。无论贫穷还是窘境，她都愿意跟他并肩同行。甘宁甚至想过就这样跟他一辈子，孤独终老。如果不是苏旖旎指着她鼻子骂她小三，抢了她的男朋友，她将一直被蒙在鼓里。狗血的三角剧。可笑的是她竟然被小三！于是毕业当天，她未留下一句话，了无牵挂，只身一人来到Ｂ城。半年后却又让她跟陆泽相遇。真是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一辆黑色的雷克萨斯冲她摁喇叭。车窗摇了下来才看清车里的人是韩言廷。
　　“甘小姐，请上车”司机冲她说。
　　甘宁扭扭捏捏的上了车。打心眼里她是不喜欢这样的。不喜欢跟总裁有任何瓜葛的。人言可畏。这样只会让她在单位寸步难行。可为了不引人注目。她也只能卑躬屈膝了。
　　她跟韩言廷并排坐在后面。
　　“去水香苑”身边的男人说。
　　“是！”司机应着，车子在一片静默中前行。
　　气氛尴尬的不行。谁也没出声。甘宁甚至忘了恭维他一声总裁，手指抠着漏洞牛仔裤的流苏，正独自懊恼着。
　　“报表很垃圾。”冷峻的声音再次响起。
　　甘宁涨红了脸，抬头跟他对视。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韩言廷淡漠的低头看她，眼神坦荡，不怒自威，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色长裤，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淡淡的薄荷味道窜入她鼻尖，搞得甘宁更是心慌。可这人一直让甘宁摸不着头绪。他凭什么总是这么随便的跟他讲话？第一次见面没有礼貌的叫出她的名字，今天又对她的报表嗤之以鼻。自己又不认识他，他为什么总是这么随意的跟她讲话？搞得自己好像跟他很熟一样。
　　“怎么？有意见”他挑眉，饶有兴致的盯着她，嘴角还含着笑。又是这种几不可闻的嘲讽的姿态。甘宁皱了眉头。
　　“如果按照你的报表，今天跟禾泽的合作案，我会赔个倾家荡产。”他平静的语调让甘宁羞红了脸。没有身体力行的做过报表，财务部的同事不给她真情实弹的机会，她自然是无知懵懂的。却没想过自己竟然这么差。这么大的纰漏，人家没开了她都已经感恩戴德了，说两句又能怎样？再说商场如战场。钱这么敏感的东西这么不严谨确实是自己太粗心大意，没有意识到自己工作的重要性。她其实应该对不起。
　　甘宁哑口无言。自责和羞愧让她开不了口。
　　“以为你能如鱼得水，没想到是黔驴技穷。”
　　“我．．．．．”甘宁傻了，呆若木鸡的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
　　韩言廷看她那张口结舌的笨样，抿嘴笑了。他伸出右手食指，点她的脑门
　　“笨也就算了，要命的是还记性不好。你的脑袋什么时候能开窍？”
　　脑门传来的温热让甘宁醍醐灌顶，那男人奢华的腕表跟他贵气的外在相得益彰，衬得甘宁自叹弗如，无地自容。谁能告诉她这男的为什老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一瞬间甘宁觉得自己腹背受敌，脊背发凉。到底什么情况？
　　到了水香苑，陆泽早就在那里了。豪华的包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有些暴殄天物。
　　一顿饭吃的甘宁食不知味。两个男人在谈些她根本听不懂的商业经。甘宁有些头痛。好像没有她存在的必要吧。也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有立场，鬼使神差的赴约。
　　“困了？”韩言廷突然侧过头问她
　　“应该是头痛。“陆泽优雅的倒了杯水递给她”她一喝酒就头痛。”
　　其实甘宁还是有点儿酒量的。但陆泽熟稔的语气让她很不喜欢。未等甘宁伸手，韩言廷一把接过递过来的水放到一边
　　“哦？我看她倒像是无聊。”淡定的把水杯放到一边。“这水凉了，换杯热的”
　　短暂的沉默，微妙的氛围。两个男人都在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她。
　　甘宁吞了吞口水““我去一下洗手间”说完她逃也似的离开这诡谲气氛的现场。
　　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她端详着自己瘦削的脸有些好笑。觉得今晚经历的种种简直荒诞至极。一个是曾劈腿她再次重逢却言语暧昧的旧情人，一个是对他有知遇之恩，却犀利毒舌的大ｂｏｓｓ。甘宁不知道自己是踩了什么狗屎运。遇到这两个黑面煞星。照目前状况来看，还是先走为妙。
　　回到座位上甘宁谎称自己不舒服，要先回去。陆泽起身刚要开口。
　　“我送甘小姐回去。正好顺路，也有公事要谈，就不劳烦陆总了。改日再续”说着拉着甘宁的手走了出去。
　　甘宁突然有种很嫌恶的感觉。自己只跟这个高姿态的总裁只有过两面之缘，却搞得好像昔日情侣，自己正跟这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上演一场狗血的肥皂剧。这算什么？两个她都不熟的好吗？这两个人的脑袋里在想什么？
　　当面争执，面红耳赤只会让人看笑话，索性闭口不谈，以不变应万变。
　　司机也不知什么时候走掉了。韩言廷独自开车。甘宁坐在副驾驶。气氛一度尴尬。
　　这人不是有公事要说吗？可看他目不转睛直视前方的姿态不像是要开口的样子。单手握着方向盘。左手肘支在车窗上，一派闲适。甘宁困惑得看着她。满肚子的话要问他。可奈何这人根本不看她。她找不到发泄口。两手攥着安全带，像个委屈的小媳妇。她自己却不自知。苦恼的无以复加，不知道如何开口。
　　“有话就说，别用小狗的眼神看我。”狗？
　　“呃…我.我”还结巴！
　　“韩总。请问我能下车吗？我想自己回去。”毕竟他是堂堂廷悦老总，大晚上给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职员当司机，多少有点儿落人口舌。
　　“不能。”看也不看她，继续冷场。
　　“我想下车”
　　石沉大海，无人应答。更要命的是车速越来越快。这人什么意思？
　　“这位先生！”甘宁火气上来了。转过身正面看着他的侧脸“我想下班以后我就没有必要再叫您韩总了。那么现在大家身份平等。你这样对他人说出的话置若罔闻真的很不礼貌！”
　　“是不礼貌”他点头表示赞同。他这是什么态度？
　　“你不是说有公事要问我？”干脆忽略他毫无诚意的歉意。
　　“现在没有了。”他是在耍她吗？她简直要气炸了！
　　“到了。”终于转头回应她要吃人的眼神，竟然还好意思冲她乐？甘宁没好气的解开安全带头也不回的下了车。
　　并没有预期的发动机的声响，难道他还没走？回过头一看，果然是那张英俊的脸。长身玉立倚在车门上，也不知什么时候点了一支烟，一手夹着烟食指揉了揉眉心，一手自然的垂在身侧，看起来英俊潇洒，还有些颓废落拓。
　　“不开口邀请你的专职司机去你家做客，真的很不礼貌”他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说。
　　甘宁被说的红了脸。
　　“可以请你喝杯茶。”
　　她看到他笑了。很好看。路灯下很夺目。眼睛眯着，也很亮，只是隐没在缭绕烟雾里，呈现出不真实的朦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