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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番外】朝云暮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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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一路的杞柳被日头晒的昏昏乏乏,连大地都蒸腾着一股子燥热,如若行人望向远处,会觉得景物都有些扭曲。无风无云,城外十里长亭成了众多路人避过晌午酷暑的好地方,娄剑雨虽遮着面纱仍觉得热度灼人,犹豫了一下也勒马走向亭子。
亭边柳荫下已经停了一些马匹货车,娄剑雨将自己的马拴好又拿了水帮它拍拍解暑才走去长亭,此时亭里有七八个路人,里面的座位均被占了。亭中石桌周围本有四个石凳,其中两个坐着一对青年男女,另两个石凳摆了些行李,娄剑雨走过去拎了其中一包藕色行李摆在石桌上,自己坐在了石凳上。
“谁许你用刚摸完马的手碰我的东西!”青年男女中的年轻姑娘将手中的剑重重往石桌上一拍,狠狠瞪着娄剑雨。
娄剑雨抬眼打量她,勉强算得上清秀的一张小脸,神色却倨傲,娄剑雨冷笑,“姑娘,行走江湖马和剑是最能救你命的东西,我劝你善待。”年轻姑娘要还口,他身旁的年轻男子却拉了她一下,“婉柔,出门在外不得无礼,”说完朝着娄剑雨和善的笑笑,“姑娘好见解。”
“是她无礼在先,” 薛婉柔不善的瞪了一眼娄剑雨,“而且蒙着个面纱古古怪怪,没准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
娄剑雨直望着叫婉柔的姑娘,这时婉柔才发现娄剑雨的一双眼睛竟是美极,冷如藏冰蕴雪艳似岁寒红梅。年轻男子见娄剑雨不讲话,赶紧先赔礼道歉,“姑娘莫怪,是我师妹唐突了姑娘,还望姑娘大人大量。”
“我本就不屑与她计较。”娄剑雨若有似无的扫了眼他摆在石桌上的鸿渊剑,再去看年轻男子,虞家长子虞暮云,果然如传言一般一表人才,果然如传言一般好性子。婉柔回了神低声说我还不愿意同你一般见识呢,虽是还嘴气势却弱了不少。
娄剑雨不再理他们,只是朝着洛阳城的方向看,那里有一骑正飞奔而来,来人看不清容貌却让人觉得十分有气势。虞暮云和婉柔此时也关注着朝着他们而来的骑者,等到人到眼前两人面色一喜,作势要站起来,却见娄月寒翻身下马惊讶的看着娄剑雨,“小妹?”
娄剑雨解下面纱淡然道,“不是我还有谁。”
亭中的人看向娄剑雨一时都安静了,她美的如霜似雪,仿佛连骄阳也暂避锋芒没那么热了,一个人原来可以生的这么美又这么冷。娄月寒道了声辛苦了,这才往亭中看,见到虞暮云笑意深了,“虞少,我爹让我来迎迎你们,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一般人都是先迎客,娄月寒性子直见了娄剑雨就先和她讲话,也可见他多疼这个妹妹。虞暮云朝着娄月寒和娄剑雨笑笑,温和似三月春雨沁人心扉,“家父让我们前来洛阳替他拜访娄伯父,只怕要叨扰几日了。”
“荣幸之至。”娄月寒为人忠厚最喜结交江湖俊杰,虞暮云来了他是发自肺腑的觉得高兴而非场面客套,而且虞暮云一表人才自己父母见了想必有些事一定会定下来,能有这样一个妹夫他很替娄剑雨高兴。婉柔因为之前和娄剑雨有些小不快,等他们说完话才扭捏的上来同娄月寒问好,两人寒暄的空当虞暮云看向娄剑雨,“没想到是娄姑娘,方才实在是唐突了,娄姑娘此前只身生擒花和尚无逍遥的事迹已传遍江湖,虞某实在佩服。”
娄剑雨看了虞暮云一眼,习惯性的带着薄薄凉意,而后并不回话只身去牵了自己的马骑上,再走回来却并没有下马的意思,只从马背上低头看虞暮云,眉眼间冷中带傲,“你若出手只怕三个无逍遥也不是对手,有什么可佩服我的,既然心里并不十分佩服又干嘛要假客套。”娄剑雨说完,也不管虞暮云是不是会尴尬,直接扬鞭策马朝着洛阳城疾行而去,只余下一袭白色背影一路滚滚黄沙。娄月寒见娄剑雨这样也不觉得有什么,哈哈笑着说别见怪我小妹就是这个脾气,其实人还不错,说完还特意望了虞暮云一眼,生怕他对娄剑雨有什么不满。
虞暮云只是温和的笑笑,眼神一直望着娄剑雨消失的方向,都说娄家男子多稳重仁厚女子多果决孤傲,看来传言不虚。
武林悠悠数百年,时间似大浪涤岸激起千层浪花又褪去数尺浮华,荏苒间渐渐有一些世家多年沉浸累积慢慢浮出水面,譬如当今武林最具实力四大世家:临安方家以武独大代代必出名士,藏剑山庄有世上最好的武器制造技术和工匠,京城虞家朱曦剑万千变化,娄家轻功独步于世。虞暮云背手立在娄家的一处花园里,此次来娄家他心情也很复杂,从武林格局到各个世家,东一下西一下的想着,眉头不觉有些紧。娄家园林不大景色也算不上多好,但亭子上挂着的小匾却引起了他的兴趣,小匾写的是“安之若素”四字,漂亮的行楷有韵有势,只是这字虽好可安之若素不过是个空想罢了,身在江湖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世家看着固然坚不可摧,可维护这份强大背后的付出和辛苦也非常人可及。
“虞少,”娄月寒在婉柔的帮忙下找到了虞暮云,一脸的喜意,“我今儿有空,咱们要不要去演武堂切磋切磋,早就听说你剑法了得。”说完顺着虞暮云的目光看去却笑了,“这是我家小妹乱写的,见笑了。”
“娄姑娘字很好。”虞暮云笑着收回目光,“娄兄找我切磋总要赌些彩头才好,我听说杜康酒就产在洛阳,如若我侥幸赢了可要给我坛好酒尝尝。”
娄月寒哈哈大笑,“输赢这酒都少不了你的。”
娄月寒比武输了,这消息是娄剑雨在自己院子里用过晚膳才听人提起的,自从虞暮云来了她便只留在自己的院子里吃饭,娄家人拿她没什么办法。夏夜烦热,一如娄剑雨的心,她没想到娄月寒会输,虽然娄家以轻功名于世,但娄月寒是个异数,他轻功练得不见得比娄家其他人好,但武功在江湖青年一辈却难有敌手,当年刀王谢不水来娄家作客一见他便觉得他是用刀的好手,诚心诚意收了他做唯一的徒弟,而娄月寒也确实不负众望真的承得起刀王的衣钵。室内烛火昏昏,映着挂在墙上的羽翎弓忽明忽暗,娄剑雨下定绝心一般站起来,拿过挂在墙上的弓箭大步向门外走去。
明月皎皎、夜风寥寥,虞暮云坐在小院的石阶上幕天席地的抱着坛杜康酒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蝉声不停,婉柔陪虞暮云坐在一边,眉梢却染着忧色,“师兄,你要是不高兴本可以不应,我们可以不走这一趟的。”
“有什么不高兴的。”虞暮云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思绪却飘的有些远。来之前他曾去找至交好友方仲潜喝了顿酒,直言自己可能要娶娄家那个出了名冷冰冰的娄剑雨了,方仲潜却笑着说可她也是出了名的美。虞暮云知道这是方仲潜安慰他,娄剑雨无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是要娶的,像他们这种世家为了保持超然的地位,联姻不一定是必然手段却是最实用也最放心的办法,天下间有几个藏剑山庄大小姐那般痴狂的人,为了个微服出行的皇帝竟然同藏剑山庄断绝关系执意入宫,这种事他做不出来,哪怕是那个狂傲的娄剑雨也做不出来。临行前方仲潜曾说,像我们这些人自生下来就是家族利益大过天的,什么兄弟什么情爱,在祖宗牌位前面都显得渺小又卑微,洛阳有好酒杜康可解忧,喝上一坛还有什么大不了的。
虞暮云捧着酒坛豪饮了一口,笑意不觉深了些。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虞暮云,敢不敢和我打一场。”小院门口,娄剑雨一身月华执弓而立,逆光里看不清她的面容,却看得出她的傲然。虞暮云把酒坛摆在一边,温和的同婉柔说你先回屋,婉柔本要说什么,看到他少有的不容置疑的表情话生生止住了,咬着嘴唇点点头也不理娄剑雨,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虞暮云拿起身边的鸿渊剑起身,表情居然是难得的认真,“还请娄姑娘不吝赐教。”
明月夜,一弓一剑,衣袂翻飞光影重重。
娄剑雨轻功好,仗着拉开的距离优势一张小弓并出数箭,她的弓法曾令多少人惊艳,如今却怎么也摆脱不开虞暮云剑影纠缠,她没有足够的距离拉弓,射出的箭很难打出准头,就算偶有好箭也瞬间被绞缠进重重剑光里再无进势。娄剑雨知道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眼中多了分凌厉,突然狠心的直接迎面冲上,虞暮云剑花一抖想逼退她,不料她轻功了得一闪身已经近到他面前,小院一瞬间安静了,她几乎贴在他胸前,手中握着小箭抵着虞暮云的脖颈,而虞暮云不能真伤她也弃了剑,右手正握着娄剑雨左手手腕的命门。
一时无声,寂静里只有蝉鸣混着两人比武过后微微粗重的呼吸。而后娄剑雨先收了手,丢下手中已被虞暮云削去箭头的小箭,转身弯腰去拾取地上的羽翎弓,弓上的蓝宝石在月色下泛着冷光,就犹如娄剑雨的背影一般冰冷。虞暮云也捡起了自己的鸿渊仔细擦拭,并不开口同娄剑雨说承让之类的虚话,娄剑雨转身看向虞暮云,声音低的在蝉鸣间有些支离破碎,“我知道我赢不了你,只是……”
话未尽,散在夜风里,可能她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只是不甘心?”虞暮云面上没有一贯的温和笑意,周身居然也透着些常人不曾见的冷淡,娄剑雨被他说中,漂亮的眼睛盯着他微微发怔。
“不是只有你不甘心,”利落的将长剑入鞘,虞暮云迎着娄剑雨的目光没有半分避让,“这亲事既然你选了认了,又做这些姿态给谁看,不过是你任性罢了,娄剑雨,在这件事情上,你没有半点立场朝我发脾气,你觉得不甘,可我又何尝不是,生在世家身在世家,既然你偏得了那总是要付出些什么,你现下不过是无意义的跟自己过不去。”
娄剑雨从没见过这样的虞暮云,也没想过虞暮云有这样的一面,她突然觉得这样真实的一个人,和自己同命相连的一个人,其实并没什么可憎恶的。气势渐弱,娄剑雨紧了紧握着弓的手,脸上一贯的倔强之色慢慢融了,“大概是我庸人自扰了。”
虞暮云并不答她什么,转身坐回之前的台阶上,将剑放在手边又抱起了酒坛,娄剑雨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和缓低沉的声音,“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解忧的杜康,娄姑娘要不要也来一小坛?”
娄剑雨讶然转身,哪有人会夜色渐深却邀请姑娘家一起喝酒的,回身望向虞暮云,他也正带着笑望着她,温文里带着些微洒脱,眼底是春水一般的温暖柔和,娄剑雨嘴角弯起,笑如融冰化雪,一把好嗓子带着些难得的温柔,“那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