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人物[娱乐圈]》秉烛游

41、第 41 章

　　回到老家，程肯家的大伯已经帮忙把于燕送到了殡仪馆，火化了——镇上有政策，不能直接土葬，家里堂都不让摆。两人没有见到于燕的最后一面，只见到了大堂里冰冷的画像。

　　程家的大伯之前帮助程肯也很多，只是也已经垂垂老矣，曾经也是个风风火火说一不二的汉子，此刻也只是摇了摇头，看着程家的两个儿女，叹了口气：“你们妈是突发心肌梗塞死的，要不是我这两天想着送点自家种的玉米过来……哎。”

　　程肯回忆起自己之前给于燕打过的那些电话，那些声嘶力竭的声音，那些跟她的诅咒与谩骂。

　　她以为会被纠缠一辈子，会被吸血一辈子，却没曾想，这么一个人就跟蚂蟥一样，轻轻地拍拍，就从身上滚了下去。

　　程肯的情绪感觉很复杂，程鸿哭得倒是歇斯底里不能自拔，程肯却有很多事情要做，把于燕的骨灰接回了家，找了个白事一条龙的公司，又一个个给亲戚打电话通知。程鸿守灵，摆足七天，该宴请的宾客也都请了，一个个宾客礼包都要接着记着，每份礼包发一条毛巾和一包烟，哭丧的流程也得走。程肯找镇上的风水先生给于燕选好了墓地，七天后，让程鸿举着灵牌，撒了一路的黄表纸，送于燕的骨灰上了山。

　　程肯站在队伍的后面，看着一路人从家里送到山上，一路的唢呐悲悯，风是闹腾的，黄表纸在空中翻转飞舞，她看着于燕下葬，然后又是一阵仪式和跪拜，于燕这一世就落在这荒芜的山丘上，跟那些一重重坟堆一起，跟那些她曾经一起摆龙门阵的、跟那些曾经跟她为了争土地而吵过架打过架的、跟那些讲过她坏话她也讲过坏话的人，安静地归于尘土。

　　送上山的仪式完毕，众人结伴搭伙有说有笑慢慢地散去，一个人的死亡并不能改变乡民们的生活。程肯站在山上的坟地的入口，就那么站着，看着山下的房子、河流，看着母亲种过的地、父亲耕过的田，看着她童年奔跑过的山间小路。

　　她的眼泪落了一颗，又一颗，然后就像是落尽了一样。

　　天是灰的，此刻山里仿佛寂静无声，过膝的杂草在风中摇荡，她心口那么空。

　　空无一物的感觉，让她觉得天地之大，人生无处安放。

　　手机却突然震动了起来。

　　“小肯。我回来了。”

　　程肯看着这一句话，就感觉山野间万物发出声响，自己耳边开始听到了鸟儿鸣叫的声音、虫子叫唤的声音、风吹过麦子悉悉索索的声音。

　　“嗯。”

　　“你什么时候回来？”谢易铭没怎么提程肯母亲的事情，只问她的归期。

　　“快了，今天或者明天。”

　　“好。”

　　忙完一切后，程肯收拾行李准备回去。

　　程肯出了门，程鸿站在门口，倚着栏杆，有些怯怯的、无措地看着她。

　　程肯回头看了一眼。

　　于燕留下了五万块钱，程肯一分钱都没拿，都留给了程鸿。房子也办了转移手续，转到了程鸿的名下。

　　于燕的遗愿便是如此，纵然她死得突然、没留下只字片语，程肯也知道，若是自己跟程鸿去争于燕留下的财产，于燕势必要从棺材里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是人、自私没有良心，竟然想着贪老程家的财产。

　　从此，她没有此处的束缚，也没了此处的牵挂。

　　“程鸿，不管你是要去工厂里上班也好，还是就在自己把钱花光也好，都别来找我了。”程肯看着程鸿，道，“我欠我妈的，我该还的能还的，都还了。我已经耗了我一半的青春给你们，我不打算耗一辈子再给你。你自己好好过吧。”

　　程鸿红着眼，只觉得自己突然变得无依无靠、宛如置身四处杂草无人的旷野。

　　程鸿想起四岁那年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程肯带着程鸿在山上玩儿，程鸿贪玩，程肯又没注意到，在山上兀自往前走，他东走西走的，走在了乱坟岗附近。那时候天色将晚，风浪吹起四周稻草的声音，伴随着鸟声的悲鸣，程鸿眼前是看不清的前路，身后是山坡、田野、与灰蒙蒙看不见尽头的天空。

　　他害怕得不敢哭。

　　犹如此时。

　　未来是看不清的样子，自己肆无忌惮依靠的人没有来得及扶着自己让自己学会走路，就突然地放开了手，留他一人在独木桥上，看着下面的黄色的波涛。

　　程鸿觉得自己像是回到四岁那年，让他重新懂得了走失和死亡的意义。

　　只是再没有人漫山遍野地呼唤他、找他，最后牵着他的手回家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

　　这几日谢易铭都有来问程肯的行程，程肯踏上归途的时候，也发了条信息告诉他。谢易铭又发了个车次号问她：“是这班吗？”

　　程肯回道：“嗯。”

　　“好。我去接你。”

　　程肯觉得身心俱疲，疲倦得懒得去客气和拒绝，道：“好，谢谢。”

　　程肯有些麻木地拖着箱子下了车，出了闸机口。

　　她一眼就看到了谢易铭。

　　谢易铭手上搭着西装外套，穿着的是白色的衬衫，袖口整整齐齐地卷起来，看上去整个人整齐而英俊，像是个模特。

　　谢易铭也看到了她，微微一笑：“小肯。”

　　程肯莫名觉得鼻尖一酸，有些不受控地，眼泪就又落了下来，完全不受控，谢易铭缓步走向她，她加快了脚步，快步走了过去，谢易铭朝她伸出了手臂，一把把她拥入怀里。

　　程肯感觉自己被谢易铭环着，温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青草香气包裹着她，像是躺在晒过太阳的被子一样，让人放松而温暖，她觉得几日的疲惫和强撑着的坚强都一下子卸了下来，一下子被击碎了，她完全忍不住，只觉得心里难受得要爆炸，让她大声地哭了出来。

　　程肯在谢易铭的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谢易铭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程肯这几天第一次哭出声、哭成一个婴儿般的，不在意周围的目光、不思考于燕对自己的那些不好，她纯粹地接收着自己无限的悲伤和哀痛，不再跟这些情绪做抵抗，不再去想哭是不是不好的、是不是不值得。

　　“没事没事。”谢易铭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没关系的，哭出来就好了。”

　　程肯眼泪太多，把谢易铭胸口沾湿了一片，过了一会儿她缓了一些过来，只觉得不大好意思，手撑着谢易铭的胸口，把脸离开了他的胸膛一点，抬头有些怯怯地看着他。

　　程肯耳边听着谢易铭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的。

　　铿锵而有力，像是草原上奔腾的梅花鹿，在腾空跳跃。

　　程肯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莫名有些快了起来，在草原上飞腾。

　　哭了一场后，程肯感觉自己被汹涌涌上的饥饿感和困意所打败，上了谢易铭的车，程肯眼睛肿肿的，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你不是在外地训练吗？”

　　谢易铭“嗯”了一声，淡淡地道：“前两天结束了。”虽然他尽量把时间压缩了，并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参观和休息时间，他也不得不到前两天才结束掉这轮彩排和训练，匆匆赶回来。

　　天知道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多希望自己能够在程肯的身边。

　　“哦。”程肯闷闷地回答了一声，又想了想，“那边的建筑，很好看。”

　　谢易铭摸了摸她的头：“之后会有正式的几场彩排，你跟我一起去。正好做采访。”

　　“嗯。”程肯实在憋不出什么话来，她想问问谢易铭的彩排如何、在那边吃得怎么样、住得如何，却觉得心里实在太疲倦了，疲倦到她无法说出那些话语来，而且她现在嗓子哑着，就又沉默了。

　　上了车，谢易铭在车子中间的储物柜翻了一下，拿出一盒CD，递给程肯：“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张碟，送给你。”

　　程肯接了过来，CD的封面是白的，没有字，程肯有些疑惑，问道：“是谁的？”

　　“是我拉的几首。”谢易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在训练之余，他很担心程肯，总想拉点温暖的曲子给她听听，可是她又不在身边，于是他就录了下来，录的时候没什么，给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羞涩了，“嗯，我正好在训练……我选了几首比较温暖的，你可以听一听。”

　　程肯点点头，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把CD放到了包里：“嗯，谢谢你，我会好好听的。”

　　谢易铭笑着也点了点头。

　　两人吃了个饭，程肯选了一家潮汕海鲜粥店，一口气喝了好几大碗粥，方才感觉活了过来。一切悲伤都被热粥压了下去，回归到了生活的琐碎和无常里面来。失去的已经远走，而她还要面对无尽的、并不见得有趣却还是值得坚持的生活里。

　　程肯最后结了账，谢易铭也没跟她争什么，吃完了饭就送了她回家。

　　程肯匆匆忙忙大致洗了个澡，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谢易铭回到家，把之前咨询陈楷自己总结的追女孩子的十条要点又翻出来看了一遍。

　　“第一条，不要心急，心急会把女孩子吓跑的。”

　　“第二条，每天定时聊天，养成让她依赖你的好习惯。”

　　“第三条，把自己喜欢的带有自己痕迹的东西不着痕迹地送给她，拉进与她之间的距离。”

　　谢易铭想了想，在第三条上打了个勾，他摸着自己的小黑本，抑制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