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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梦难成(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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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的时间就这样缓缓滑了过去。云秋的伤好了大半,不用每天熬汤换药地忙碌,三个人躲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做些针线打发闲暇。
一道木门遮挡住了初冬的阳光,也遮挡住了外间的一切纷纷扰扰。不知道京城里现在是何种模样,更不知道这天下到底有没有改元换号。
村子里整日安静,几乎没有什么人走动,只金月住的小院隔上几日会有人送些吃食来。金月终于想起那日送她们离开京城的人在哪里见过了。那是随谢准去赵国监军时,在金平的军帐外守卫的一个小军士。心里的猜测似乎完全得到了印证,那个永远没法忘记的夜晚,闯进皇宫里的哪里是什么流民反贼,分明是赵国的军队乔装打扮而成。
澄砚、谢准、金平,她身边的这些亲人,对今时今日的一切全都是知晓的。也许在许久以前,这个计划便早已形成。在小忘忧因为陛下的丹药丢了性命的时候?在谢准去赵国与赵王有了亲自接触的时候?或者,在她嫁给他……甚至更早的时候……
这些念头涌入脑海,纷纷扰扰一片混乱。恍惚间,片刻失神,手中的绣花针无意识地刺入指尖。
“嘶……”连心的疼痛让金月忍不住皱眉,慌忙将受伤的手指放入口中吸允。
一旁的田青怜忙伸头来看,有些心疼又有些愤恨。她的小姐,眼里的落寞与茫然,让她不知如何应对。满心满腹都是怨,直起身子将手中的帕子使劲掷到地上:“这个澄砚也不知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把我们带到这么个人影都见不到的地方,自己却面都不露一下。还有侯爷,说着来接我们,左等右等了这么久,丁点儿动静也没有。”
她揪着心的难过,数落了澄砚又数落谢准。一句一句,皆是锥心的质问。听到耳边,云秋也渐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心里不是不焦急的,只是自家夫人从那日离宫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她纵有千万个疑问,却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金月左右看了看,低声一叹:“都怎么了呢?如今我们都好好地坐在一起,这岂不是天大的福气,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让那个小车夫送我们回去。就这么待着算怎么回事,没杀人没放火,还想关我们一辈子么……”田青怜越说越生气,起身就要去找那天送她们来的人。
“乳娘,你要人家送我们去哪里呢?我们……根本无处可去。”
“怎么会无处可去,让他送我们回镇远侯府。”
“你忘了么?侯爷早已给了我放妻书。”
一句话说出口,满屋一片寂静。
田青怜愣在当场,沉默了好一会才突然回过神来:“不会的,小姐,那定不是侯爷的意思。”
“是不是谁的意思有什么要紧,总之我已不是侯爷府的夫人了。”
田青怜哑然,求救似地去看云秋,云秋默默起身,倒了碗茶递到金月手边:“夫人,歇一歇喝口热茶。”
无奈一叹,云秋不动声色的应对,是在提醒她,提醒她依然是她们的夫人。可是现实呢?如此不堪一击。
屋内的三人,沉默不语地僵持着,焦灼的气氛慢慢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陡然间,木门被推开,昏暗散去,耀眼的阳光顷刻涌入。这突然而来的动静,打破了满屋的沉闷,也给这被遗忘的角落带进了一点微弱的希望。
金月呼了口气,抬头往门外望去,那个颀长的身影,万仞高山般稳步走来,背后点点光华流转。看不清他的容颜,却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带着不变的柔情,慢慢走近了。
终究还是要面对,心内的酸涩交织往复。为什么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坦然又“深情”地面对她,而自始至终的一切,却没人亲口跟她说一句。她的委屈谁能懂,她的痛苦谁能体会。一个两个都给她承诺,等她将一颗心交付出去,才发现一切都是一个骗局。
她想发火,想质问,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化成了简简单单的一句:“你来了。”
金月起身,将云秋方才倒的热茶递到他的手边。
澄砚忽略了她双手几不可见的颤抖,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这就好了,总算是来了。”田青怜赶紧迎了过来,语气里夹杂着点点期盼,“外间如何了,多久能送我们回侯爷府。”
澄砚微微皱了皱眉:“乳娘,还不能走……劳您在委屈一段时间。”
“怎么……怎么就不能走呢……”
“天子稳坐朝堂,对半月之前的京城之乱愤怒不已。日前已下旨征讨叛乱,如今处处皆是兵戈,实在走不得。”
金月心中一惊,天子稳坐朝堂……如此说来,那一场混乱根本什么都没改变,难道事情并不如自己所想?焦急之间,一直牵挂着的问题脱口而出:“谢准呢?他安不安全,有没有受到牵连?”
澄砚垂着眼帘,看不清他的神情,好一会才抬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没事,他好好的。”
“那他有没有问起我们,他……”田青怜一把拽过澄砚的胳膊,赶紧追问。小姐问不出口的问题,便让她来代劳吧。
因为太过急切而控制不住的动作,将澄砚拖拽地一阵踉跄。
好不容易站稳脚步,那明显紊乱的呼吸声让金月禁不住狐疑起来。
“乳娘别急,有消息澄砚一定会带来的。”心里有太多疑问,金月急切地想与他单独聊一聊。
赶紧找些借口将田青怜与云秋支出去,“你们去准备些吃食来,好歹让澄砚吃顿热饭。”
小小的一间屋子,只剩下两个人时,只觉得无比安静,冷清又死寂般的安静。说起来何其心酸,曾经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互相依赖着成长,到如今,连单独相处都觉得不自在了。
澄砚抿了抿唇,扯出一个微笑:“你还是很在意他的。”
他的声音依然夹杂着微微沉重的呼吸声,刻意的云淡风轻反而让她的疑心更大了:“你怎么了?”
“没事。”
“是不是受伤了,让我看看。”
终究还是关心他。
她伸出手想看看他究竟伤在哪里,他却连连后退了两步:“真的没事。”
金月皱着眉追了上去:“乖一点,你听话。”
狭小的空间几步就退到了尽头,他贴住墙壁的一瞬间,控制不住的抽气声,让她心惊胆战。
是啊,那天晚上的混乱,他是实实在在在现场的。她却只顾着埋怨谢准,何曾忧心过他,那是战场啊,他也有可能受伤的。
慌忙将他拽了过来,捋起袖子看了看,匀称好看的肌肤上有浅浅几道伤痕,应是陈年旧伤了。不是这里……虽然没看到伤口,衣料的摩擦却似乎牵扯到了他的疼痛,额角处渗出一层薄汗,嘴边溢出轻轻几声呻,吟。
“我就说你受伤了,为什么不给我看。”
金月焦急起来,左左右右地掀看他的衣袍。
痛极反笑,澄砚轻轻揉了揉金月的发:“你这么着急为我宽衣解带。”
面前的人何时变得这样不正经,金月使劲瞪了他一眼。
终于找到了熟悉的感觉,他们曾经那样亲密无间。
澄砚轻轻叹了一声,慢慢褪去外袍,又褪去里衣……入眼的是触目惊心的伤痕,一道一道,纵横交错。模糊的血肉混合着黑色的血痂,让原本紧致的后背看起来狰狞万分。这些伤口显然已经有些时日了,有些已经有了结痂,有些可能因为平日的摩擦,依然泛着血水。
泪水蓦然间润湿了眼眶:“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金月跌跌撞撞去翻箱子,那里有上次给云秋治伤时剩下的几颗药草。
“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事。”澄砚轻柔柔地对她笑。
金月满心焦急,手下动作未停,将小小一个箱子扒拉得乱七八糟。
澄砚拽过她的双手:“我真的没事,他们下手有分寸,不是什么要紧的伤。”
他越说得轻描淡写,她越难过,心里没来由一阵委屈,将他按住自己的双手使劲甩开:“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所有的事情都不跟我说。你们为什么觉得自己能抗下一切,为什么,为什么……”眼泪开了闸口再也收不住,她在乎的人,她却永远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隐忍了什么。没人跟她分享,没人信她可以与他们分担一切的痛苦,“每一次都告诉我没事,永远都是没事,不要忧心……你们为何不信我,不信我其实愿意分担你们的心事,我愿意有一份牵挂。”
她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泣,泪水顺着脸颊一点一点滴下来,落在了衣襟上,晕染开一圈一圈湿润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