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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危局(捉虫) ...

  •   炽繁猛然醒来,窗前落月,身畔空空如也。心里像一脚踏空,猛然退了好几步似的,别有一种空虚怅惘。
      前些日子,听闻皇后嫡子周岁,大炎后继有人,举国皆庆。圣人牧民以德,怀柔之策,泽被荒野,连这样偏僻的山中,都有人称颂。李玦,他会有自己的辉煌人生。
      然而,他也会梦见她吧。十年,二十年,他们大约还是会在梦里相见。
      爱情是什么?未必长相厮守,但终究会成为最私密、最深处的东西,比如,南柯一梦。

      她心怀缱绻之情,披衣下床,捻亮油灯,往砚台中滴两滴清水,蘸笔在白日染好的红笺上写道:

      双栖绿池上,朝去暮飞还。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

      就在与长安相隔千万里的深山中,炽繁深深觉得,她和他反而更贴近了。没有所谓的自尊,嫉妒,恐惧,她可以这样完全地爱着他。一如当初。
      心里酸涩而温软。
      放下笔,她不禁悄悄起身,蹑足到旁边阿愚房中看春雪。她睡熟了,那眉毛,那鼻梁,分明与李玦一模一样,慢慢的,就可以从这张小脸上幻化出他的脸。很神奇。炽繁看了一会,把被子往上拉拉,却发现阿愚的睫毛在密密抖动。
      “醒就醒了,干嘛装睡?憋着吓我不是?春雪在这里,别顽皮。”炽繁小声说。
      阿愚这才“醒转”,有些慌乱地背过身:“谁吓你,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炽繁叠被铺床,忽发现枕下有数点血痕。她陡然一惊,手指抚过,颜色新鲜,像是从衣服中洇出的。她歪身坐在榻上,略一思索,扬声道:“阿愚。”
      阿愚把春雪交给仆妇,挨挨蹭蹭进来,却见炽繁正伏案疾书。阿愚站了半晌,心里有点缭乱。要不要告诉娘子?告诉多少?她原先不说,是为了保护娘子。毕竟已经失去过两次,若非万无一失地长相厮守,她宁可那个男人别再出现在娘子的生命里。
      正踌躇,炽繁却已写毕了,把那页红笺折成繁复的方胜,一般人若要拆看里面,非得撕坏才行。又在其上写了两句寻常问候言语,封缄起来:“找个妥当的人,将此信交给念奴的近侍卓玛,再转交念奴。”
      阿愚没反应过来:“是什么?”
      炽繁淡淡道:“几首藏头诗。”
      阿愚愣怔,炽繁看她一眼:“他来过。受伤了是吗?西南又有战事吧。也许,还和吐蕃脱不了干系。我请念奴替我查问查问。”
      阿愚吸口凉气:“娘子,这……军国大事,你这样随意插手,真的好么?”

      蜀州节度府中,韦晟与几个军曹在藏器园观看地图。忽有侍奴来报,青城山来的尉迟娘子求见。
      韦晟呼退众人,请她进来。尉迟炽繁一身碧色襦裙,挽天青披子,梳着双鬟望仙髻,无甚金玉装饰,皮肤莹白,嘴唇微红,发色如漆而已。
      她背后是两个山中粗人,抬着一株带土宝珠山茶。“前日的礼轻了,这山茶是青城顶上混元殿前的一株,兼具灵性与美色,是道长所送。我一介平民,用不着这样的吉物,还是给你的好。”
      韦晟看了那花一眼,忽想起来:“哦,你来的正好。”挥挥手,便有近卫下去,不一时,带了两个人上来。女的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男一身是伤,软软地被拖着近前。
      炽繁愕住,细细一看,却是阿园与高长命。
      他们同时也认出炽繁,像是快渴死的人看到水源,疯了一般膝行扑来。“阿姐!”阿园痛哭:“阿姐饶命啊!”
      韦晟没动,冷冷道:“小人多余。”
      炽繁往后站站,默一默道:“的确多余。让他们走罢,再也不想看到他们。”
      韦晟闲闲抽出佩剑:“留着恶心。”
      高长命本瑟瑟伏趴着,闻言忽往前一扑:“将军!将军怎能与女子计较?下红绵散毒在先,设计阻碍解毒药到将军手中在后,都是小人我一手所为,与阿园无干。请将军杀了我,放了她!”
      韦晟面笼寒霜:“蝼蚁一样的人,竟敢与我说话。”还不等他出手,旁边的近卫先一脚踩到高长命肩伤上,疼得他缩成一团,抽搐着再发不出完整字句。
      韦晟怒眉道:“偏是这毒妇留不得!”他查到是阿园与宫中勾结陷害炽繁时,阿园的命就已记在他的簿上了。
      阿园浑身筛糠一样发抖,昔日娇嫩的丽人,此刻状如疯癫,满嘴胡言乱语,只顾向炽繁求饶。高长命猛地仰头,眼中俱是绝望,含混破碎道:“我们,我们蝼蚁一样的人,做什么,又何曾由得自己?为何,不抬手放过,我们?”
      炽繁这时绕过他们轻轻走上前看着韦晟道:“春雪才过了生日。我不想你因我杀人。放了他们罢。”
      韦晟斜睨那两人:“妇人之仁。我已抽了这贼子手筋脚筋,让他们走,也是泥猪癞狗一样讨吃罢了。倒不如我做点好事。”
      炽繁清晰道:“就算这样——这世上也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常夫妇。”她白皙莹洁的侧脸上,升起一点哀戚。
      韦晟心微微一沉。

      他垂下眼睛,叫近卫带人走。那两人已吓昏了,眼睁睁被拖下去,连句谢都说不出口。侍奴进来烹茶,韦晟松一松绢布甲的领口,淡淡道:“你来,只是送茶花?”
      炽繁接过侍奴手中的海贝则,亲手将茶倒入金斗里。水沸,她拿起纤细的梨木柄轻轻搅动:“山中无事,来坐坐不好么?你近来都忙什么?”
      韦晟随意解下佩剑丢到一边西番莲波斯软垫上:“我也无事。南诏在松州西边的罗坨城进犯,并无意入蜀,我现在,休养生息。”
      “哦,”炽繁拂去浮沫,将一勺清亮的茶汤倾入他面前的玉盏,举起奉给他:“那边战况如何?”
      韦晟没有接盏,却猛然抓住她纤白的手腕:“战况激烈。怎么,你想去那杀人如麻的地方见李玦么?”
      炽繁手一晃,滚烫的茶汤漾在手指上,瞬时就红了。韦晟这才松开手,将玉盏拿开。侍奴忙去取冰,韦晟立即亲手捡起一块,炽繁却自捏起一块冰放在指尖上,蹙眉抿唇道:“我自己来。”
      韦晟见不得她这副倔强的样子,按捺道:“他那点伤,死不了。我得到的军令是,固守蜀州。别的,我不能妄动,也不该知道。”
      “什么激烈的战况,会导致统帅都受伤?”危险,极危险时。她忽然垂首低眉,眼里似乎潋滟有泪。
      “尉迟炽繁,激进乃兵家大忌,他一意孤行,谁能奈何?”
      炽繁闭闭眼,韦晟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制止自己不去把她按在怀里,一字一句道:“你为何还不放下?你有没有想过,他不会不知道你为他牺牲了什么。可是,他醒后为何不来接你回都中?”
      炽繁抬起眼,面色有些苍白:“因为他知道我不想回去。”

      良久,良久,韦晟终于道:“我答应你,若他有危险,我会罔顾军令,施以援手。”
      炽繁蓦然站起,深深叉手礼拜下去。

      亡国灭种的威胁下,南诏如受重伤的蝮蛇,出手极为狠辣。哀兵必胜,军中甚至有这样的传言,说圣人好大喜功,只为在他年轻而闪耀的帝王冠冕上,再镶入一颗南诏国女王心口上的珠玥,就倾动了整个大炎之力。这当然是细作所为,然而,却真实动摇着军心。
      好在,南诏终究是不敌的。
      收到韦晟带领精锐骑兵秘密前往战场的消息,炽繁立即交代好春雪,赶至节度府。
      南诏将败,节度府中已在预备接待圣驾了。天家气派,那一种富贵风流,又非往日可比。
      可韦晟为何忽然赶往西南沙场?
      在前庭,炽繁看到媚川正带领一队官使女子按宫中规矩演练走场,又有年长内官黄门尖细声音道:“待会预演完了,还要随咱家再叫司正女官里里外外检查,再筛选一遍。通过了的,就能给圣人献一舞啦。哎呀,娘子们,看运道啊。如今圣人无宠,万一要是挑中你们中的一个,可就祖上积德啦!”
      炽繁顿住脚,恰看见媚川转脸过来。媚川竟少有的没有怒目相向,只是凉凉一笑。炽繁莫名地感到背后起了粟粒,想是天凉了?
      她转身往外走,却觉得媚川的眼光湿而冷,像是还贴在脊背上。

      时已盛夏,荷花开了。
      池边全是清沁香气,五六对蝴蝶,七八只白鹭,炽繁接过侍奴递来的莲蓬,无意识地剥着。
      “前溪独立后溪行,鹭识朱衣不避人。”
      炽繁沉浸在莫名的空白里,半晌才晃过神来:“谁?”
      有一白衣蹁跹者从绿柳深处款款走来:“尉迟娘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危局(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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