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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中箭 ...

  •   三十六

      逻娑王庭新诞生的小王子在榻间安稳睡着,库赤赞普之近卫多吉跪在赭黄的幔帐外,已经多时。

      念奴从瑟瑟流苏间细窥其神情,又张口道:“多吉还没想好吗?”见他不动,她忽轻笑一声:“不然你就用勇士的弓箭去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吧。”

      多吉的身影明显地摇晃了一下,念奴立即道:“只要偏一点儿,留下命就好,对你来说,比打死已一半陷入沼泽的羚羊还容易!她一回中原,我就让你领卓玛家去。”

      多吉果然睁大了眼,侍女卓玛在一旁慌得跪下,两人那耳根却都渐次红了。

      “那,就谢过赞蒙。”

      炽繁醒来时,仿佛浑身还浸在白夜岭下的冰河里。针扎一样刺骨的冷,她不由打起摆子来。温热的苦液灌进去,人又好像被投到火炉里,皮肤都焦了。

      如此往复,不知道折腾多久,方觉得额上清凉。炽繁勉强睁开眼,前头模模糊糊只有个白色的影子。额上的清凉移走时,仿佛有长袖轻拂过她的脸颊。

      “醒了?”一只水盏抵在她唇边。

      炽繁还有些恍惚,勉强挣扎坐起来四顾一看,才发现自己竟在马车里,同车的是李玦。车内起居物体事一切齐全,掀开一线帘子,外头初雪覆盖的焦黄草坡正迅速后退。

      “怎么是你?现在去哪?”炽繁扶额。

      李玦放下水盏,面上淡淡的:“先离开西平郡,太不安全。若你的病不好,就再在往南路上随便哪站停下。”

      炽繁立即摇头:“不行——你放我下去。我的事没办完,我不能走。”

      李玦斜目看她一眼,并不作声,就转脸去看外头荒凉的冬景。

      显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炽繁唰得将暗紫蜀锦车帘拉开:“我要下车!放我……”话犹未完,一支箭嗖得划破冷风劈面射来,炽繁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李玦扑倒。

      耳边只闻得宝马嘶鸣,有人大叫着朝北追去,车急刹下来。玉奴先启扉扑入车内:“圣人!”

      炽繁的头重重碰在车壁上,两眼冒金星地挣坐不起,李玦被她推到一边,却躺在地上没有动。

      玉奴急上前,却听他冷静道:“我中箭了,左胸,不甚深。不要挪动。”
      不甚深也是近心的位置,心遇铁即死,炽繁登时全身的血都凝住了,魂飞魄散,紧紧咬住牙关,喉咙里“咯”的一声。

      玉奴脸色惨白,汗珠子沁将出来,却仍沉着地先将李玦伤处垫高些,方飞速转身出去,立即带了位御医来。

      炽繁扎煞着手坐在一边,眼看那血迹将玉色衫子愈洇愈惊心。她强自镇定:“我能帮忙。”那声音飘忽,好像不是她的一样。

      随行御医已小心翼翼剪开李玦的襕袍,露出伤口与一片猩红,幸而弓力不重,箭头的确没得不深,他用随身小金刀剜将出来。炽繁忙看李玦,他闭了眼,长长的睫毛急速颤抖,竟是一声未吭。

      处理伤口,又敷上金疮药,车队便不敢久留,李玦让放信号,去的人也不许再追,一气先往南。

      车马一颠簸,眼见那刚包扎好的伤处又渗出血色来,炽繁不由看李玦的脸,却与他眼神相撞。

      那里头像是碎冰漾漾,炽繁忙挪开眼光。他为何要来西平郡?她心中疑虑,但问不出口。

      这时她悲哀地发现,信任是这样脆弱的东西,一旦性命无攸,即使他流着血在自己面前,她还是会觉得他会骗她。

      李玦默然,将脸转侧,不再看她。良久方道:“你长途跋涉,是为给韦晟求药?若丹增要你削发侍佛,你待如何?”

      他失血后的脸愈发白皙,更如玉雕一般失了温度。眼白极明净,此刻向壁望着,湿润微光,像孩子似的失意。

      炽繁心里酸痛,忙把持住,回想整件事,不免颓然:“说到药,我简直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好像就为艰难苦恨跋涉一回,然后把药丢掉,再让你中支箭。”

      “若是丹增要你削发侍佛,你待如何?”他却又问一遍。玉奴与御医都在车上,此刻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木塑。

      炽繁略尴尬,其实她不过拼着一时之勇,哪有人真心愿意在异乡长守青灯,她又不是佛教徒。但是真走到那一步,也无可奈何,炽繁因点点头:“那就削发。”

      李玦静了许久,方微微抬起右手手指,炽繁顺着看去,他指的是钉在车内的檀木小几。她伸手拉开抽屉,一只一模一样的牦牛骨盒蜡黄油润,宛然在目。

      炽繁忙取将出来,打开一看,满满一盒佐苔。她震荡万分,说不出话,半晌才眼酸鼻涩道: “怎么你也有?”

      “你不知道丹增制了两盒吗?”李玦淡淡回她:“收好,再泡水又得费事。”

      炽繁此刻简直不知如何谢他才好,得药也许于他不是难事,但韦晟是敏感的人物,他肯救他,已十二万分难得。她紧握着骨盒,正欲郑重道谢,却听李玦先道:“累了。你也歇着吧。”便阖上双目。

      炽繁只得斜靠在座上休息,她近来劳瘁得厉害,数次起视他的伤口,仿佛无大碍,竟就睡着了。

      李玦对伤无多话,御医更谨言慎行,炽繁只能从他的气色辨别,虽反复两次,终于还是逐渐好转。车马一路向南,逐渐走回深秋,又迈入浅冬。凡歇脚处,都是清雅别致的道观,只有管事与几个童子管理洒扫。

      长安不远了,炽繁呵手站在檐下,丁香花叶落尽,干枝嵌在冰蓝的天幕里,铁钩银划似的。
      玉奴扶李玦也出来晒晒日影,近来他与她无多话,但毕竟他帮了这样大的忙,又为自己受伤,炽繁自是抱歉。曾经那样仰望地爱过,不顾一切地爱过,最后烈火焚心般化为灰烬,只余哀宛惘然。
      “你出来了,”炽繁说罢方觉不妥,忙礼一礼:“圣人万安,今天觉着怎么样?”
      李玦静静把眼光投在她脸上:“还好。”
      两人静下来,一阵回旋凉风,吹得雪青织锦闪梅花斗篷的缎带飘举绕舞,炽繁拿手按住它,有些尴尬:“这一路都不住官邸,只留宿道观?也奇了,这么多地方都有,还这样清雅。”
      李玦仰面,银灰缎襕夹袍的灰貂雪领簇拥着他略显苍白的脸,眼睛被冬日阳光刺得微眯起来,一个优雅的弧度:“师父出身碎叶巨贾,富可敌国,这些都是他设计建造的,方便云游。”
      炽繁点点头,知道他虽生在帝王家,却无甚父子缘分,倒是由师父抚养成人,这些道观,恐怕就是他流动的家,不由默然。
      “再向前就是长安,我准备先前往终南山祭祀,再回宫。”
      李玦说罢看着她,是问她去处的意思,炽繁忙道:“有劳圣人一路相护,那我就在长安城下自回就好。”
      李玦看她一眼:“终南山灵虚观是祝祷亡魂最佳的所在。”
      炽繁抿嘴。不久就是她父亲尉迟克诚武元大将军的祭日,如今平反昭雪,已可以按规格祭祀。而她父亲的祭日,也就是他母亲的祭日。
      炽繁的心坍塌下来,李玦偏过头对玉奴道:“明日你快马加鞭,先将药物送到太医馆,让医官看过,酌情诊治。”
      炽繁诚心道:“我替韦大哥多谢圣人!”
      李玦闻听那称呼,静了一瞬,复道:“自古名将难得。”
      炽繁退后一步,叉手大拜:“圣人贤明!”这是君臣之道,也是她肺腑之言。
      李玦看看她,不再启口,天上只见一群寒鸦飞过。

      终南阴岭秀,雪顶浮云端。
      因不逢五七,太真淳懿皇太后不往天坛,只在太庙公祭。李玦行踪密不外宣,只说勤边,故而仍是轻车简从,直奔终南。
      半道仍需弃车骑马,李玦见炽繁骑得极稳,知是武将之后,难不到她,便自控马前行。
      这山韫秀端庄,自与西平不同。家乡山水,毕竟令人亲切。沿着山泉行了半天,鸟雀嘈嘈,梅花鹿倏忽往来,天地壮美而有情,炽繁的心逐渐充满久违的喜悦安宁。
      峰回路转,只见前方峭壁高处立有一白玉亭,直似神仙休憩处,李玦回首淡淡道:“灵虚观就在上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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