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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以人饲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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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原是启天人,若不是你被察觉出身世的前一日,冒死救上不慎坠池的皇子,第二日送你去的地方就不是军营,而是刑场。”
柒长老似乎结束了他的长篇发言,屋内久久陷入死寂。洛千峫目光投注在他稍显单薄的双唇上,仿佛期待他还有下一句接续似的,但柒长老只是锐利的看着他,没有要为他身世辩解的打算。
洛千峫审慎的想了一会,又想了一会。然后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我过去这二十几年,在雍石过得挺不容易的吧。”
一般人得知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其实是血统意义上的敌国,大抵都会觉得茫然无措或者愤世嫉俗,眼前失忆的洛千峫说出的居然是这种看起来漠不关心的话。柒长老锐利的眼神又深了几分,冷肃的表情还是没有波动,只道:“失忆前的你,倒确实每日如履薄冰,也正因为此,才能战无不胜。”
洛千峫哈哈笑了出声:“既然我活得那么不容易,或者说既然雍石如此敌视启天血脉,为什么你们不把我送回我老家?”
“你指哪种意义上的老家?”柒长老问。
“……”这算他这种死板正经的人也能说笑话吗。
“方才本师也告诉过你,若不是当时的皇子殿下,如今的国主为你求情,宫中有不少人都不介意亲自送你回你想去的地方。”
“咳。”洛千峫想起那滴落在自己脸颊上的泪,那个锦衣华袍的俊美王者,那双酷似大漠黄沙般赤金的眸子。
青梅竹马啊……
“叨扰甚久,洛将军想必疲累了。好生休养,养精蓄锐,几日后要开始疗伤。国主会亲自陪同你。”
洛千峫还在走神,柒长老临走说的这句话没怎么被他听进去,只是约摸想了一下,疗伤还需要国主亲自陪同,看来失忆前自己跟朔方闻君的感情果然不是普通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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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凿斧刻的叮咚声响,在王宫后山昼夜不休,响了足足七日。东方泛白的当儿,一丈高、六尺宽、通体用纯精钢打造的深褐色大桶立了起来,嵌在后山遍地翠绿妍红中,因其与周遭景物格格不入而分外违和。
十名挥汗如雨的工匠手中持着各自的工具,尚来不及放下,已听闻国主驾临的消息,匆忙躬身。
时已过立春,朔方闻君仍旧裹着厚厚的大氅,怕冷似的笼着手走近。
“辛苦各位了。”他温声道。
这些匠人都是从雍石各处征集而来,国内一等一的工匠好手,平日多在民间作业,从未有过进宫机会,自然也不曾见过当今国主的容貌。今日一见,这位年少登基的国主,姿美丽秀,丹凤眼鎏金溢彩,好不风雅,不由得一个个瞠目,盯牢他好久不放。
朔方闻君看了看立在眼前一丈高的大桶,问:“这桶可是坚固不摧?”
负责监工的领头工匠同样是自民间选拔而来,五十上下,艺高人胆大,面对国主毫无忌惮之色。闻言跨前一步,说了声“王请细看”,抡起手中沉重巨斧,提气沉腰,猛然朝桶身抡砸过去。
只听铿然巨响,震天音波一直传到地面,斧身震颤不休,朔方闻君凝神细看,蛊桶犹然巍然不动,桶外侧连一道白痕也看不见。
不由赞许的微微点头:“很好,外壁确然固若金汤。”
工头还在想这外壁固若金汤是什么意思,就见他们年轻的国主拍了拍手,立刻有两名铁甲侍卫,拖了一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人,推推搡搡到了大桶面前。
朔方闻君道:“把他扔进去。”
所有在场工匠面露骇然之色,工头张大嘴,半天才吭出一句:“王、这……”这里面可是放了密密麻麻上千条蛊虫啊……
“如果他能爬出来,少不得还要劳烦各位重新加高加固。”
那名一直有气无力垂着头的人,听见骚动声,无神的眼睛先是抬起来看了看周围,好像努力辨认自己在什么地方;紧接着目光落在不远处朔方闻君身上。
脸色立刻变得狰狞起来,在侍卫钳制下挣扎着,努力想摆脱,一副要往他身上扑过去生啖其肉的模样:“朔方闻君,你这个妖人……!大爷今天要剥了你的皮!!!”
但他一连饿了几日,腿脚乏力,别说挣脱膀大腰圆的侍卫禁锢,连站立都不是很稳当。他身后的侍卫只轻轻抬起一脚,踢中他腿弯,犯人便踉跄着跪倒在眼神平静的朔方闻君面前。
朔方闻君慢声细气的对旁边工匠们解释:“这位是启天有名的边疆驻守大将,臂力过人,身手堪称数一数二。若连他也不能成功逃脱,说明诸位昼夜辛劳的成果没有白费。”
这话听起来好似有那么点道理,但只要细想那些五花八门的剧毒虫、蝎、蜘蛛、蜈蚣,所有人都觉得话语中透着的森森寒意仿佛一直蔓延到自己身上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朔方闻君,妖人,你不得好死,……”
在犯人的怒骂中,侍卫已遵循王者的旨意,搭着高梯将人押上了蛊桶边缘。骂声仍然不绝于耳,朔方闻君走近了些,抬头看着那虽然蓬头垢面却眼神不减凌厉的犯人,仿佛全然没听见他不敬的咒骂。
微微一笑:“刘将军在战场上素来所向披靡,神鬼难近,闻君对将军仰慕已久。那些折于将军手下的雍石亡魂,想必也同闻君一样,乐见将军为搏生路再展神勇之风。”
朔方闻君话音落地,侍卫已干脆利落划断刘将军背后绳索,将人径直推落桶底。
在场诸人只听得一声砰咚重物坠地声响,紧接着,就听见那蛊桶中传来仿佛从四面八方聚拢来的窸窸窣窣声,全数汇集到桶底某一处。
片刻寂静。工匠们毛骨悚然的竖起耳朵聆听桶内声响,朔方闻君却负手转身,吩咐那两名还站立在高梯上的侍卫:“过了戌时,再来通报本王。”
“是,王上。”
朔方闻君像来时一样,裹紧了厚厚的毛茸茸大氅,慢吞吞的离了开去。
那两名侍卫直到目送国主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其中一个才敢麻着胆子往敞开着的蛊桶里看了一眼。这一看,何止头皮发麻,浑身上下都沁出了层层冷汗,牙关不自觉咯咯战抖起来。
被他们推落桶底的启天边疆大将刘西成,紧紧蜷缩在桶底一角,四肢、头均密密麻麻爬满了黑色或血红的蛊虫,大面积的覆盖住他整具身躯。刚开始他好像还想竭力提气跃出,但桶内侧光滑可鉴,无处借力,他数次跃起,又数次跌落,一次比一次衰竭无力,一次比一次跃跳得低矮。
等到最后一次他跳起,守卫在桶边的侍卫低头,正好和他血红的双眼对视,白多黑少的血眼里浸满黑色光芒——而那铁骨铮铮的硬汉,在这最后一次落回原地,迅速被无数蛊虫再次欺身而上时,也终于于深渊里发出了一声极其可怖的狼嗥似的惨叫。
暮色四合,朔方闻君正在自己书房里赏玩金丝笼里一只翠色小鸟时,侍卫前来禀告,说蛊桶里的犯人已于半个时辰前气绝身亡——更合理的说法,是化为一滩血水,成为了蛊虫们的果腹之物。
翠色的小鸟沿着朔方闻君纤白的手指跳上他肩头,唧唧喳喳,歪着小脑袋看他。鎏金色的眸子和翠绿色的小眼珠含笑对视,朔方闻君道:“牢中尚有七名俘虏,只留两名,其余都投进去。今日在场所有匠人通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