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华》亦人

8、第八章 廷瑞

　　太子爷放低身段甚至有着讨好四阿哥的意思，毕竟，胤禛是大病初愈，经历了天花这九死一生的磨难。胤礽到底是对这四弟很有几分情谊的，虽然多是因为皇阿玛阻挠，却还是对先前几近不闻不问的作为表示心虚。

　　果然，如太子爷所料，胤禛一向是识大体又很懂事的，即便，表情不多的脸色还是让太子爷有些微的胸闷感觉，“禛儿，来年你也十五了，近来得空的时候，自己想想，喜欢什么差事，到时候二哥我去帮你向皇阿玛讨来。”太子爷开口便轻易给了许诺。

　　胤禛听这话，又看胤礽并非玩笑的意思，沉默了一小会儿，道，“本想着学大哥做个将军，可……怕是做不好，会让二哥你失望。多谢二哥，这事，诚如二哥所言，臣弟确实需要再好好想想。”四爷也不客气，这时候，太子爷在康熙爷跟前是特有面子的。

　　“将军？我倒还真不晓得，你何时羡慕起了胤褆那家伙。”这讽刺意味儿，显然是冲着胤褆去的，太子爷私下里与胤禛说道，根本不屑掩饰。不过，确实从胤禛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真羡慕，胤礽立马警惕了几分，“胤禛，将帅固然难得且可贵，但，不如能做个驱兵使将的，且不是更好？”

　　驱兵使将？胤禛一顿，嘴角似乎有些抽搐，努力压下心中异样情绪，“二哥说的是。”从善如流，然而，四爷却打心底里生出些不悦，不喜欢胤礽这般贬低了将军，也不喜自己难免要如此附和，哪怕只是装装样子应承几句都难受。

　　太子爷自然是不喜欢被反驳的。这一点，胤禛深知。

　　胤礽果然高兴了，他刚费力哄了好半天，耐性几乎用完了，好在，胤禛总是懂事的，此时听着顺从的话，太子爷笑得更深了，“再说，我将来总希望禛儿你能常伴左右。户部……其实不错的。”太子爷说话，点到即止。

　　胤禛再次点头，“户部是好的。只是，这还得等皇阿玛决断。”心中无奈叹了口气，暂时先这样吧，若是显得太过反常，总会引人起疑。

　　太子爷“哈哈”大笑，“放心，你若想要，孤为你求来便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先歇几日，等着消息就是。”又说了些其他，这才心情甚好地离开，原本只是来示好讲和的，没想到，还说动了胤禛入户部，四弟如此识相。胤礽满意了。

　　胤禛留在厅中沉思了许久，因为刚才吩咐了苏培盛不许任何人打扰，这时候，几个月不见的新婚福晋芷雅也被挡在了院子外。

　　“晋瑄给福晋请安。”罗晋瑄远远地就瞧见了四福晋在院门口，躬身施礼。

　　不动声色打量眼前面带和气的罗晋瑄，这位大夫很得四爷信任和亲近，芷雅笑着说“免礼”，却难免有几分尴尬，四个月前与四阿哥大婚，却在大婚第二日晚上就得了四爷患上天花的噩耗，她心中为四爷担忧。

　　而这些日子，京中怕是早就传遍了，她这四福晋是个不祥之人。

　　其实罗晋瑄打算直接进去找四爷的，可现在因着福晋就只能站在院子外，他有些尴尬。不过，不得不赞四福晋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转瞬就与苏培盛叮嘱几句，离开了。

　　等了这么久，也没让苏培盛去禀报四爷，更没有强行闯进去，这是她四福晋的一种姿态，敬重四爷是必须的。至于能不能及时见着，芷雅心中此时反而不着急了，毕竟，与那四个月的漫漫等待相比，此刻都与四爷同在一个宅子里了，确实不着急。

　　罗晋瑄稍有诧异，刚才远远瞧着，四福晋等得忧心焦急，而转瞬间她竟然能走得如此果断，不过，罗晋瑄转而笑着推开苏培盛的阻拦，进了院子，心中也感叹着，四爷倒是遇着一位省心的福晋，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罗晋瑄胆子大，敢心中这般腹诽四皇子的女人，当然，他也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转身就把这位聪慧的四福晋抛出脑子了，他喜好疑难杂症，喜欢逍遥自在，若非机缘巧合与四爷相交，纵使授业恩师赵直儒多番劝解，罗晋瑄也不会愿意与皇室有交集。

　　“四爷，你心思这般重，对身子调养可不好。”罗晋瑄表示不满，他这做大夫的尽心竭力，可恶那病人太不安分了。

　　胤禛抬手挥退了一旁苦着脸欲言又止的苏培盛，“致夋，不是说要回府歇几天的吗？”致夋是罗晋瑄的字，却也只限于亲近之人私底下称呼的，而罗晋瑄亲朋不多。

　　见胤禛说得诚恳，罗晋瑄却不领情，“你现在是嫌弃我多事碍眼了？这是过河拆桥啊！也不想想，你把身子折腾坏了，临了是谁没日没夜费尽心力，哎，我这就是劳碌命，苦啊……”表情是夸张的。

　　胤禛神色渐渐僵硬，这罗晋瑄一直很忠心，医术上更是有天赋，可偏偏，两辈子都如此啰嗦吵闹，要知道，并不是谁都能在他四爷的冷脸下还能如此无所顾忌闹腾的，“……”四爷其实很想摔杯子，也已经将杯子紧紧握在手里了。

　　“咳咳。”大概是意识到四爷隐含的怒气，罗晋瑄很是懂把握着分寸又适可而止，尤其是在挑衅眼前这位爷的时候，下意识脚步往后挪了挪，“咳咳！我们……说正事。”转瞬间，神情的确正经多了。

　　胤禛略显几分轻松，挑眉，“什么？”只当罗晋瑄仍是在说笑，其实，胤禛不得不承认，与这人相处，难得的自在，刚才在太子爷面前绷紧的神经都已渐渐松弛。

　　张了张嘴，“……”罗晋瑄却突然停顿了，目光看向胤禛，带着些犹豫，这倒真不像是他的性子。

　　而胤禛渐渐敛神，认识了罗晋瑄一辈子，此刻能看得懂，接下来，致夋要说的话怕不是小事，努力回忆，却得不到答案，胤禛不记得有过这样的对话……或许是年代久远了。

　　罗晋瑄眉头皱得厉害了，斟酌着开口，“皇太子……他……他……”说得十分艰难，后边儿的话，更是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胤禛只是静静地等候，认真地听着，却也不由诧异，致夋他提太子做什么？

　　然而，下一刻，罗晋瑄一转身，这丫竟然撒腿就逃跑了。

　　胤禛倒是没有阻拦，眼看着罗晋瑄匆匆跑出去，甚至一把推开了院门口守着的苏培盛，力道之大竟把苏培盛的小身板给推倒在地，而罗晋瑄却是丝毫没有逗留迟疑。

　　苏培盛实在觉得委屈又窝囊，瞪着罗大夫似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半晌后才回神，发现四爷看过来的视线，苏培盛赶紧地爬起来，却有些不知所措，远远地偷偷打量主子的神色，不见怒气。

　　罗晋瑄逃得干脆，所以错过了四爷眼底闪过的……杀意。

　　胤禛依旧让苏培盛守着，不许任何人打扰，他独自坐在厅中，甚至连姿势都没见改变，久久，闭眼沉默，终于叹息一声，“致夋想说……皇太子……吗？”

　　或许，有些东西，前世被忽略了，现在发觉，竟是让胤禛一身冷汗。希望，只是多心了。

　　胤禛病愈回京，康熙爷深感欣慰，自打上次亲自去庄子探望过后，康熙爷觉得与这个四子又亲近了几分，病中儿子所表现出的真性情，更是让帝王有几分欢喜。

　　这不，刚听张英汇报完正事儿，康熙爷脸上就添了些笑意，“敦复啊，来瞧瞧，你家这小子可又给你长脸了呀！年纪不大，能耐着实不小着呢，这都已经是费扬古第三次上书给瑞小子请功了！”言语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敦复，是工部尚书张英的字，见万岁爷如此夸赞自家儿子，张英自然是高兴的，躬身作揖，“万岁爷过誉了，能为万岁爷效力，是廷瑞的福气。”稍作谦虚、又奉承了康熙，张英心里也知道，安北将军费扬古的确对自家次子张廷瑞多有看重。

　　“是爱卿谦虚了。要朕说，得子就当如张林萧啊，好小子！”康熙爷不由感慨，甚至还有些羡慕的意味儿，张家这个二小子，忠勇可嘉、将帅大才啊。

　　张英谢恩之际，偷偷抹了把汗，好在此刻御书房中没有其他人，万岁爷这话若是被皇子阿哥们、又或是其他朝臣听见了，难免会生出些异样心思。“得子当如张林萧”，万岁爷这话分量可重啊，顿时令张英有些压力了。

　　“行了，你也不用慌张，朕既然说这话，你家瑞小子就当得这句夸！”康熙爷稍一思量，就明白张英的顾虑，这个工部尚书是个尤为实诚的，况且，张家次子张廷瑞是真好啊，“要是还有哪个能胜得过林萧这小子，朕自然也给他这句夸。”表情是一副理当如此的模样，帝王是固执的。

　　张廷瑞，工部尚书张英次子，字林萧，康熙十一年生，虚二十。

　　张英退出御书房的时候，再一次警醒自己，切记谨言慎行，要知道，这伴君如伴虎，懈怠不得啊！

　　自家长子廷瓒在康熙十八年中了进士，多得万岁爷眷顾；再有次子廷瑞，五年前投身军中，于去年万岁爷亲征葛尔丹之际，护驾有功、又兼破敌有功，更是被万岁爷钦点在安北将军费扬古身边当差，实际意思差不多是让费扬古把张廷瑞当做接班人教导看护，刚才费扬古的那请功折子，又提了近日廷瑞练兵有功……诚如康熙爷所赞，真真是个“好小子”。

　　只是，风头过甚，总是不妥。对家中几个孩子，张英是既骄傲自豪，又忧心不已，接着便是老三廷玉，怕是再过两三年，也要招人妒的，这倒不是张英自负……孩子个个太优秀，也是一种负担。

　　“张大人？”胤禛难得有闲心多管闲事了，只是瞧着这位尚书大人在御书房外头踌躇不前，一会儿笑、一会儿愁的模样，四爷纳闷了。这个张英，四爷自然认得，张家次子张廷玉，将来便是四爷的心腹宠臣，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真本事的忠臣。

　　张英回神见了四阿哥，赶紧见礼，老脸一红，“呃……四阿哥，微臣失礼、失礼了。”而四阿哥这副面无表情的严肃样子，让张英顿时感到一阵胃疼，嘴角也不住地有些僵硬，怎么就觉得这么熟悉呢？张大人腹诽，廷瑞那小子，不就是从小也这么一副面瘫模样吗？

　　与四阿哥告辞，张英立马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联想给甩开去，哎，从前一直觉得廷瑞性子太冷，可如今已有三年多没见这儿子了，张英觉得甚是想念，行军在外，不晓得吃得好不好、是瘦了还是黑了？

　　这个时候，胤禛还不晓得，前世的得力宠臣张廷玉，如今却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少年，也成了张家第三子，而非次子。

　　这个世界，终究是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