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华》亦人

7、第七章 讨好

　　小厮临安飞奔进院子，“主子，万岁爷已经到了庄门口了。”对着正在一个人下棋的四爷急急回禀。

　　胤禛犹豫了一瞬，然后将手中的黑子收了回来，并未落入棋盘。胤禛抬头看了看夕阳西落，秋霞甚美，“可惜了。”低声叹息。

　　临安觉得四爷主子向来高深莫测，有好多话，都是听不懂的。临安其实也是读过书的，小时家境尚可，只是后来家乡那片儿都遭了天灾水祸，最后，一家人，竟只剩下他和弟弟两个幸存，颠沛流离、无依无靠，便在一年前将自己卖身进入四阿哥府成了个小厮奴才，一直寻着机会偷偷照顾着府外安置在一处落魄小院的弟弟方沛，只能是过一日、算一日。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胤禛到门口将康熙爷迎了进来，他身子养得七八成好了，脸上也终于有了红晕，甚至，竟也未留下显见的痘印。

　　临安刚才虽然走神了，却早就跪在一侧低着头了，四爷已经把他调至跟前伺候着，临安是时刻不敢松懈的。

　　康熙倒是亲自伸手将儿子扶了起来，“你身子刚好，这又是私下里，父子间这些虚礼就免了吧，别又累着才好。”看胤禛气色不错，康熙爷这才满意地含笑点头，又拉着胤禛进屋了，“看你刚才是在院子里下棋？”随口问道，是因为见了院子里石桌上的棋局。

　　“儿臣谢皇阿玛体谅。”胤禛这分明是宠辱不惊，跟着康熙爷进屋，“儿子这些日子在屋子里呆得久了，难免想出门走一走，皇阿玛宽心，儿子晓得照顾好自个儿。一时兴起，便在院子里摆了残局琢磨着。”

　　“嗯，你是个有心的。”康熙曾多次听老二胤礽提起过，胤禛的棋艺不错，“看得出，即使病着，功课也是没落下的。”竟是开口提起这个。

　　胤禛有些疑惑，一时没明白康熙所指何意，“……”便索性沉默了，也不掩饰脸上的疑问。

　　康熙一瞧，果然，这是个孩子！

　　康熙爷开始反省，以前怎么没觉得，胤禛这孩子是个如此实诚的呢？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了……不对，康熙转而又否定了，接着，大概是觉得胤禛此番病了一回，所以性情有所改变，也就不再深究。

　　胤禛自然没料到，自己一番自然流露，竟然惹得帝王心思拐了七八弯。其实，就眼下而言，康熙爷对胤禛这个四子有了几分疼惜，便在帝王眼中，看少年的多是好的，就好比那天厌弃了，即便是优点也能被看成过错。

　　“你让李德全递上来的信，虽然内容寥寥，可字是不错的，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练的，很不错。”康熙爷这话，前半句像是埋怨儿子不够用心，后半句倒是直白地称赞了。

　　胤禛眼中浮现了然之意，“谢皇阿玛。”他权当是是赞美收下了，“皇阿玛教诲，儿臣不敢忘。”随意添了句很是官方的奉承话。

　　“哈哈！好！记着，以后不论是功课学习、还是朝政当差，都要这样认真对待，不可懈怠了。”康熙十分受用胤禛这只言片语。

　　胤禛实在不懂，为什么皇阿玛这一笑和一番话，看似竟十分的真诚？罢了，帝王心思，何必去猜……胤禛倒是因着十三年帝王生活，坦然不去琢磨了。

　　康熙爷满意了，果然，来这庄子亲眼看看胤禛，也不枉此行，瞧胤禛高兴的模样，定是心中十分欢喜朕能亲自前来探望，于是帝王感叹，老四这孩子呀！

　　面对康熙爷，如今胤禛用了一颗平常心，少了前世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敢显露的讨好，自然更没了少年纯真的对皇父仰慕依赖，却不想竟是因此得了老爷子青睐。

　　意外的简单。

　　其实，胤禛的好心情，是因为心中郁结解开了，就在两个月前，昏睡中，他曾胡想着，或许死于此番天花之症，能再一次重生，回到林萧跟前了，而对帝王业什么的竟是没了执念，胤禛便没了在这个时代的求生意志……

　　后来，一夜在梦里，祈安被林萧狠狠扇了两个巴掌，林萧甚至满脸的不屑，又破口大骂“这么没出息，别说认识我林阎王”！

　　那夜，胤禛醒来，浑身被汗水湿透了。

　　林萧当然没有打过祈安，然而，阎王师长确实最瞧不起那些个不战而退的懦弱混球。

　　胤禛惭愧、甚至羞愧得无地自容了，他雍正爷何时成了个不战而退的混球？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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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京城整四个月，回府的时候，依旧只是简单的一架马车，胤禛带着苏培盛和临安两个。车外苏培盛恭敬地回禀，“主子，太子爷正在府门口站着。”

　　当初，胤礽得到老四患了天花之症避出京城，是在康熙爷连夜出宫一个时辰之后。

　　常德去而复返，在四爷府吃了闭门羹，想起四阿哥这病，心中实在不安，便立马奔去宫门外与索额图汇合，两人把情况一合计，没想到，很快就见宫中有车架驶出。索额图认得出，护在马车四周的，那都是平日里守护在万岁爷跟前儿的御前侍卫，那么，马车中坐着的必定是康熙爷无疑，可，帝王竟这个时候出宫？为何事？

　　索额图这种官场老狐狸，自然很快就弄明白了个中缘由，自以为掌握了事态，这一刻，被康熙爷如此关注四阿哥胤禛一事，老狐狸心底生出些不满和不安。

　　四阿哥本是太子爷的好弟弟，一向如此，可索额图从未没放松警惕，就怕太子爷太过容易被个弟弟牵动情绪，而如今，果然这位四皇子是不简单的，得天花这种病了，竟还能谋划着要从万岁爷那里得些好处！

　　倒是康熙爷出了宫，索额图就有办法避过耳目进了东宫见太子，只是，才把事情这么一说、一分析，就见太子爷怒目狰狞，毕竟索额图算是胤礽的叔公，于是，一侧的御医常德便遭殃了。

　　胤礽顾不得许多，上前两步就对着常德这把老骨头狠狠地拳打脚踢，口中想要怒斥痛骂，却最后只是，“你……你……你们很好……真是很好、好得很……”胤礽心中郁愤至极，对眼前这两个混淆视听、欺主祸乱的东西恨不得拖出去乱棍打死，当然，太子爷再没分寸，也知道心中一时的愤怒是不能出口的。

　　索额图看得心惊，可这个时候，他却不敢上前劝阻，胤礽自打出生就博得康熙甚宠，二十年的储君生活，早就养成了这高高在上、俯视苍生的性子，颇有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和傲气，多是康熙爷惯出来的。

　　此刻，太子爷眼底，闪现的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等着胤礽打得累了，才停手，地上的常德是丢了大半条性命，胤礽挥手就让奴才们弄了下去，“留你性命，是看你终究存着一丝为本宫顾虑的本心，对于这一点，本宫并不怀疑。”胤礽缓缓说了这一句。

　　原本几乎已是昏迷状态的常德老头猛地挣了眼睛，费力地要抬头朝着太子爷看去，太子居然这么说，那就证明并非不懂他这做奴才的忠心，可是，为什么却还是这般忠心错付？常德浑身剧痛，心中更为不甘心。

　　然而，胤礽却并未再对常德有所言。

　　“太子，你……你这是……”索额图也有些懵了，同时，倒是隐隐透着几分欣慰，总算，太子爷还是明悟的，那常德算是立了一功。反正挨打的不是索额图自己。

　　胤礽抬头盯着索额图这个叔公好一阵，只把老狐狸瞧得心里发毛，胤礽这才继续了刚才的话题，“索相，刚才本宫对常德的话，同样也是希望索相记住的。”像是为了为索额图解疑，胤礽顿了顿，又缓缓开口道，“索相多年相助扶持，本宫记在心里，只要有本宫一日，赫舍里氏就不会倒。”掷地有声，像是储君的承诺。

　　索额图一怔，若有所悟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太子爷，或许……是自己已经老了？

　　胤礽并不理会这些话对索额图有何冲击，“可以后，若是谁想要对本宫行事指手画脚、意图妄为……哼，那就别怪爷无所顾忌。”再次想起今晚常德这奴才在胤禛府上撒的大谎，胤礽咬牙愤恨，忍着不能杀，否则定然引起皇阿玛疑心。

　　沉默半晌之后，“老臣……明白了。”索额图知道胤礽在等着自己表态，又或许，太子爷此番只是借题发挥，难道真相是，太子爷已经忍着自己一班老臣许久了？索额图突然感觉背后一阵阵寒凉。

　　帝王家，最薄情。

　　胤礽这才收起神情中的阴寒狠戾，转而对着索额图笑了，是太子爷平日里温和有礼而不失骄傲尊贵的笑容，“叔公今晚也受累了，胤礽这就派人送你回府。”

　　这才是太子的手段。胤礽明白自己要什么！

　　“是，多谢太子殿下，老臣告退。”索额图额头也冒了细微的汗珠子，弯腰施礼。

　　而已经出了门槛的索额图，听着背后屋中又响起了太子爷貌似自言自语的话，“胤禛，爷的好四弟，本宫相信你一定可以挺过来的……我身侧最近的位子，总是留给你的……”他是故意的。

　　断断续续、隐隐约约的话，让索额图听了七八分，他知道，太子爷是故意的。

　　索额图面色僵硬，心中更是觉着苦不堪言，难道，咱这位太子爷真是心存了兄弟情义吗？皇家谈兄弟情，真像个笑话，也不知将来是哪个万劫不复？

　　索额图回府的一路上，心中不停地盘算着，即便太子知道今夜万岁爷为了四阿哥连夜出宫，也还是不改初衷吗？究竟是太子爷太过自信、还是盲信了……不过，索额图可以肯定，这往后，对四阿哥不得不防，只是，该怎么防？

　　东宫太子爷的脾气，是激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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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礽心中期盼着，索性立在胤禛的府门口等候，得太子殿下这份殊荣，的确是四阿哥修来的好福分。跟着太子爷伺候着的、和四阿哥府上的奴才侍卫们，都是这般想着的。

　　然而，看着马车渐近，向来无所顾忌的太子爷居然生出点怯意，按着胤礽对老四的了解，是认定了胤禛当时连夜出宫，为的就是不牵连自己这个太子二哥，胤礽心中动容，所以那时才对常德那奴才下了狠手。而身为弟弟的胤禛如此体贴，可作为哥哥的自己呢？胤礽感觉有些惭愧，胤禛病着，自己终究没能抗了皇阿玛的旨意出京去看望。

　　马车停稳了，苏培盛等奴才早就给太子爷跪礼请安了，胤禛却是淡定自如，挑开帘子，只见二哥胤礽笑意盈盈对自个儿伸出了手，胤禛哪里能不明白，这是老二在刻意讨好……的确，能得储君如此，该是福分吧。没人能知道，胤禛心底是何感想？

　　胤礽高兴地看着四弟扶着自己的手下了马车，便以为胤禛是没有恼了自己这个做哥哥的，“胤禛，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瞧老四脸色甚好，也终于松口气。

　　太子爷是热情的，其实太子爷向来对四阿哥十分亲近的，只是，这时候，比之往日里更是多了几分。

　　“多谢太子关心，臣弟无碍。”胤禛虽然没有拒绝胤礽的搀扶，可下了马车，脚下刚站稳，便松开了，对着太子爷很是规矩地行礼道谢，脸上却一如既往地甚少表情。

　　可胤礽听出了老四的几分脾气，脸色不由一僵，随后又加深了几分笑意，“呵呵，都是二哥的不是，让你受苦了！胤禛是恼了二哥这几个月来……咳咳……哎，禛儿别生气了可好，二哥认罚，只要禛儿原谅哥哥……”
　　胤礽拉了胤禛迅速进府，而一旁的奴才也都是有眼色的，哪个敢把太子爷低声下气的模样看在眼里？赶紧着远远避着。

　　“禛儿”，是太子爷打小对弟弟的昵称，只是这些年渐渐长大，这般称呼的时候少了，可胤礽知道，这弟弟每每听着，虽然看似小脸上都是恼意和不满，其实，胤禛是欢喜的。

　　所以，这般放下太子爷的面子，如此好言认错道歉，胤礽是有十足的把握，胤禛不会与自己再计较的。

　　一向如此，这个弟弟啊，面冷心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