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华》亦人

27、第二十六章

　　康熙爷派出李德全传了口谕，直接把四阿哥叫到御书房问话。

　　诶？早朝时都能见面的，康熙爷却突然觉得眼前的儿子，站得挺直的，模样变化不大，却是气势强了许多，帝王还没来得及开口训斥这个“胡闹”的儿子几句，却半途硬是生出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心态，怎么回事？

　　“咳咳。”康熙爷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再开口，已经不自觉的转了语气，“过来陪着杀一盘。”这一开口，不知把胤禛说得一愣神，就是帝王自个儿，都忍不住悄悄自我鄙视了一把，朕说了啥？

　　李德全神速替万岁爷在一旁摆上棋盘、奉上黑白棋子，康熙爷觉得有点儿头疼，却不是出尔反尔的人，“坐吧。”果然，已经渐近和颜悦色了。

　　胤禛原本做好了准备，反正自己目前的动作都是在康熙爷的底线之上，更确切地说，自己在户部折腾出来的事儿，其实是康熙爷想做、而不会着手做的事儿，大不了被皇帝装模作样地训斥几句，最糟糕的也不过是被禁足府中……下棋？陪皇阿玛下棋？

　　“……”胤禛已经不知道该说康熙爷什么了。今天这种被正经传唤来训话、然后神转折被拉着坐下杀一盘的节奏，果然是这个世界康熙爷的脑子坏掉了。

　　胤禛已经深深地以为，这绝不是前世的大清朝。

　　父子俩的气氛意外地和气，若是胤禛这小子能够给朕留几分面子，那就完美了。第一盘，康熙爷输了，输了儿子六子；再来一盘，康熙爷又输了，输了儿子三子；还来一盘，康熙爷，“嗯哼，下了这么久，饿了吧？李德全，传膳。”丢开黑子打算吃饭。

　　胤禛，“……”我可以不说话吗？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原本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康熙爷决定今儿违例，趁着吃饭时气氛轻松点，“户部那折子，是高志斌的意思？”户部尚书已经告假养病两个月了，康熙爷觉得户部里能闹出点儿热闹来的，应该是这个年轻气盛的高志斌，怎么会是眼前十足少年模样的胤禛呢？

　　人不可貌相。

　　胤禛挑着点素菜吃，御书房的荤食吃起来比不上林萧的手艺合胃口，就是半荤的蛋羹都不对味儿，“嗯？”好像皇阿玛问了什么，努力回神想一想，“是儿子的意思。”

　　果然，“你才去户部多久？”康熙爷觉得刚才儿子犹豫一下，定然是因为在户部当差，就傻傻地去替高志斌打掩护，“这次就算了，以后别什么事儿都冲在前头。”

　　“……”胤禛与康熙爷对上目光，还是决定不说话了，反正说了皇阿玛也不信，“是，儿子记下了。”

　　康熙爷点头满意了，“不过，算是歪打正着，高志斌这事儿虽然办的冲动了，结果倒也不坏。”这算是帝王中肯的评价，“既然你在户部，就替朕多看着点，把这差事办好了。”

　　“是。”胤禛吃饱了，放下筷子，规矩坐着应答。

　　康熙爷觉得这孩子还是很拘谨，才吃了这么点东西就不动筷子了，不过，自以为儿子是在自己跟前太过守规矩，康熙爷倒也随他去了，只是帝王的目光稍稍柔和了几分，这时候大概彻底忘记了这位皇四子，“熊”起来就不是孩子！

　　大概，上次胤禛得了天花养病那段时间，给康熙爷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那种一个孩子孤零零被病魔缠着、苦苦支撑的日子……这就是个惹人怜的孩子。最主要的是，康熙爷深有同感啊。

　　李德全目睹全过程，从头到尾其实万岁爷没舍得训斥四阿哥一句，朝堂上的事儿，李总管大概有个了解，虽然不可能像是康熙爷这般想得通透，却也知道四阿哥所在的户部差点儿折腾出不可收拾的大事儿，谁料到？万岁爷对着四阿哥，轻轻拿起、轻轻放下。

　　宫里少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康熙爷没可以瞒着，于是御书房里的事儿很快就被大家传说了。

　　大阿哥最近在专心练武，争取下次再和张廷瑞比武的时候，一定要把那死小子给打趴下，然后黏糊糊一身汗听说了康熙爷和四阿哥的事儿，大阿哥片刻的若有所思之后，直接丢开了。还是林萧说得对，男儿志在沙场啊！

　　倒是从前与四阿哥关系颇为亲近的东宫太子爷，这会儿原以为皇阿玛一定会猜忌胤禛，却是听得皇阿玛如何如何与胤禛在棋盘上杀得欢乐、又如何如何把胤禛留下一起用膳谈笑……

　　其实吧，棋盘上杀得欢乐的是四爷，午膳期间四爷可是一个笑脸都没给康熙爷留下。传言不可信，不可尽信啊。

　　“老四想干什么？”一旦户部开始清查各路账册，太子爷已经预见自个儿手下得有多少人要栽，占着位子，谁手底下是干干净净的？

　　一朝储君存了这样的心思，偏袒的是自己的太子一党亲信，于国朝发展谈何有利？

　　晚上，胤禛听得卓灼送上来的密报，清清楚楚写着东宫门下那些个贪赃枉法，四爷冷笑一声，“都记下。”目前不适合自己动手铲除这些人，可是这并不代表，这些个国朝蛀虫能够有个光明的将来。

　　被四爷记在小册子上的黑账，绝对是件恐怖的事儿。

　　“四哥。”久违的八阿哥跑着拦住了四阿哥的路，弱弱叫一句四哥，略显可怜的模样。

　　好在四爷决定不再死记着上辈子的小黑账，否则八阿哥这会儿妥妥的是被分分钟玩死的结果，胤禛很是以为眼前的少年太弱了，“御医怎么说？”四爷觉得，这小子的阴谋论一定是在宫里熏陶久了，如果找机会扔到林萧手底下练练呢？

　　八阿哥还没察觉四阿哥的“恶意”，清瘦少年对着四哥展颜一笑，“多谢四哥关心，已经大好了。”

　　可惜林萧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胤禛走神地“嗯”了一声，眼神闪过异样。

　　八阿哥低头，四哥这般关心自己吗？那一声沉稳的“嗯”，似乎能够抚平少年不安的心绪，“四哥最近很忙吗？看着似乎比从前瘦了些。”稍稍镇定，八阿哥略显亲近地问道，大概……或许……十三那小子的方法还是管用的。

　　胤禛诧异地瞅了八阿哥一眼，虽然少年与自己的关系不似前世那般，却也没这么闲话家常吧？

　　见四哥的神色，八阿哥的表情就僵了一下，维持着尴尬的笑意，狠狠瞧不上自个儿，再努力，到底学不来十三小孩的那份坦荡荡，“胤禩不打扰四哥了。”说着就要离开。

　　倒是胤禛一把拉住了少年的胳膊，眉头皱了起来，被八阿哥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小少年快要手足无措了，之前与四哥相处也不会这般进退不得法，只是遭遇了一次落水，朦胧着、却又亲眼瞧见四哥把那个宝和一把拎起来丢进湖里……八阿哥觉得若不是能喝四哥亲近起来，也无法与之前那样只维持着淡淡的温馨。

　　人是不知足的。

　　“你就这几两肉的，也敢跑来说我瘦了？”胤禛才不管神色变化的八阿哥，早知道这小子心性敏感多变，“难道宫里不给你吃饱饭？”原本只是随口一句，不料这会儿就见瘦弱的小少年呆愣起来。

　　很快，胤禛就明悟了。原本是玩笑话，竟不想还真是这般落魄，“蠢货！以为你聪明得紧，哪晓得连顿饭菜都吃不好？”

　　八阿哥听着，已经无地自容了。这“吃不好”的真相，其中很有几分原因，是因为他自己的些许自暴自弃，以为会因此境地，而牢牢记得心中怨恨，可以历练了心志，将来总有一一还报的时候。

　　只是这会儿听四哥骂着，八阿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好蠢。

　　心性敏感的人，又不是真的笨，轻易明白了就能举一反三。胤禛却上瘾了，瞧胤禩这怂样，突然觉得心满意足是怎么回事？

　　于是，宫里路过的宫女太监，就瞧着“听说很照顾八阿哥的四阿哥”一路上朝着南三所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训骂着八阿哥，看，四阿哥还不时地抬手给少年的脑袋扇一巴掌，四阿哥好凶啊。

　　八阿哥脑袋晕晕的，等回过神来，小少年脸上爆红，“四哥……”呐呐叫着，像是认错求饶一般。

　　生母良嫔见了自己，人前是一副谨守规矩不敢亲近的模样，人后是一副殷勤嘘寒问暖又卑微的模样；养母惠妃娘娘打骂起来从来都是口不择言的，再难听的话，八阿哥其实都记得清清楚楚；大哥对自己好，也会开玩笑，但也从未像是今日四哥这般……

　　八阿哥不敢往深处想，觉得好羞涩是为什么？

　　南三所，十三拉着十四偷偷瞧着不远处的人，哇，四哥对八哥好凶，哇，四哥打八哥巴掌了，哇，四哥……八哥好可怜。小十三破天荒对从前不怎么喜欢的八哥表示深深的同情。

　　“八哥肯定是不认真做功课被四哥发现了。”十二胤祹瞧着一旁小十三脸上丰富的表情，板着小脸镇定地说。

　　十三，“……”十二哥你说什么？

　　“听不懂？”十二胤祹瞬间腹黑上身，笑眯眯问弟弟。

　　十三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十三没有偷懒呀！”

　　拉着弟弟回屋背书的十二觉得小小的人生其实也蛮圆满的。

　　而原本打算来表示关爱的大阿哥，一进院子瞧见八弟对着四弟一副全心依赖的模样，大阿哥发现心里微酸，到底是吃了四弟的醋呢、还是吃了八弟的醋呢？好像有奇怪的东西钻进脑海里了。

　　“大哥。”八阿哥还是很高兴大阿哥来南三所的。

　　“大哥。”四阿哥不带感情地招呼一声。

　　大阿哥决定继续保持粗神经，“这么巧四弟也在啊！”于是，大阿哥打算愉快地与两个弟弟聊天增进感情，好歹这两个算是和自己亲近些的兄弟了，小八就不用多说，而胤禛，在前朝户部干出这番成绩，可把太子老二给气得呀，大阿哥都差点儿在早朝时给四阿哥鼓掌了。

　　胤禛以为与胤禔没啥好聊的，这种敏感时期，根本就应该和大阿哥保持距离免得招来康熙、太子的猜忌，倒是没料到大阿哥突然谈起了前线的林萧来，而四阿哥很没原则地顺着大阿哥的意思留下聊会儿，主要是听大阿哥怎么怎么夸林萧如何有勇有谋……

　　怕康熙、太子猜忌？

　　四阿哥不介意在前朝再翻点事儿出来闹闹，保证让皇帝和储君忙得腾不出闲工夫来猜忌这个、怀疑那个。

　　而言谈之中，大阿哥从始至终流露出的那种浓浓的羡慕嫉妒，让胤禛明白，此时此刻的胤禔，对于皇位的执着似乎还赶不上对于男儿征战沙场的热血。身旁坐着的小少年胤禩，也似乎还没心大到要去争一争天下至尊的那把龙椅。

　　对于胤禩，生活没有困苦到山穷水尽，必须背水一战的地步。

　　对于胤禔，生活没有闲得无聊到没其他事儿干只剩下玩玩夺嫡游戏打发时间的地步。

　　当然，也有人，觉得是时候背水一战，还有人，在一个位子上呆的太久“闲”出毛病了。

　　“太子，皇阿玛似乎越发看重四阿哥了。”上个月初，蓝齐儿被康熙爷打发出宫住了公主府，原本是帝王的荣宠，却在她看来，是丢了面子被赶出了皇宫，丝毫没反省，几个月来她和儿子在宫里惹了多少事儿。

　　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蓝齐儿可以不计较曾经被太子爷坑过的事儿，她也相信，近来颇有些惶惶不安的太子爷，也不会计较的。

　　“哼！”太子爷从鼻子里出气。

　　“不过是从前靠着太子你过日子的东西，难道你还怕一个四阿哥？”蓝齐儿悠悠然说道，“谁都明白，皇阿玛心底，到底是最最信任太子你的。”

　　“哼！”同样是哼声，这会儿，太子爷听得是眼角带笑，那种储君的自信飞扬，从来都是众皇子中独有的一份，似乎是与生俱来、得天独厚的。

　　看重胤禛？皇阿玛老糊涂了吧！

　　胤礽脸上神色变换着，心中对老四胤禛已经是不屑了，又难免多生出几分不安分，本宫的太子位坐得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