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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深宫无还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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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的坐起来,问:“这个时候,花朝宴该结束了吧?”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淡道了声:“是该结束了。”我着急道:“那怎么办?阿幸和李……表哥肯定找我找得急了,我得赶快回去!”他看我着急的样子,露出一丝笑意,安慰道:“看天色也是刚刚结束,不用着急。”说着放下书,站起身来,看着我说:“我马上送你回去。”
他将我送到竹林边,就停在原地,让我一个人走,我笑着开玩笑:“怎么,你难道还见不得人?”他的手负在身后,语气淡淡:“是啊,我见不得人。”真是个怪人,我冲他一挥手:“走了。”然后转身离开。
我往大厅走,正好看到阿幸略显着急的站在那里。冲她走过去,她看到我,明显松了一口气,她拉着我的手,急切地说道:“小姐,你跑哪里去了,可把我急坏了!”我有些抱歉地回答:“阿幸,对不起,刚刚我的心情太糟糕了,一个人跑的远了些……对了,宴会结束了吧,表哥呢?”
阿幸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我追问道:“阿幸,你怎么了?表哥呢?”她踟蹰了一下,还是说道:“夫人说你舞艺精湛,让你留在宫里传授舞姬跳舞,李将军他……没有拒绝。”留在宫里……我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那……表哥他在哪儿?”“他回去了。”阿幸低下头,不敢看我。
我一时觉得天旋地转,脑袋有些发昏。李将军他肯定知道我和郑姬的容貌相像,却将我留在这里,这无异于置我于死地。我简直不敢想象,若是郑姬看见我这有五分与她相似的脸,会怎样处置我……若是安晔发现是我,又当作何反应呢?我实在不敢、不能想。
心中思量万千,万千却是一黑,恍惚中只听见阿幸的声音:“小姐,小姐,你莫要吓我!”而后就没了意识。
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一个女子提着一盏风灯,立在暗处,身形很瘦弱。她的目光似有无尽哀楚,紧紧锁着我,口中轻唤着:“朝……歌……朝……歌……”声音飘飘渺渺,似隔着茫茫雾气。
我想要走上前去,看看她是谁,却始终近不了身,她就像隐在千万重烟后面,看得见,却摸不着。
她缓缓飘远,只依稀剩下一个纤细的影子和模糊的灯影。她的声音却再度传来:“朝歌……莫要再执迷不悟……”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于雾气后面,我心里突然觉得无比怅然,就像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执迷不悟?我执迷不悟的是什么呢?是国仇……还是家恨,今天看到安晔,我突然不明白,我一直的执迷不悟,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所在意在我十五岁那年,就被一把火烧掉了。
但如何能不再执迷不悟,我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缓缓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一方白色的帐顶,上面绣了大朵的白莲花。一偏头,阿幸守在床边,已经睡着了。我轻轻动了动,想给她披上被子,却不小心将她惊醒。
阿幸头微微一偏,缓缓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困极了的样子。她看见我坐起来,叫了声小姐,声音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对她说:“睡吧。”她才又迷迷糊糊地倒下去。
这傻丫头,困成这样,不知守了我多久。
我披了件外衫,循着屋子里昏黄的油灯走到了外面。四处都熄了灯,天上只有半拉细长的月亮隐在一团乌云后面,和几颗稀疏的星子。我借着月光并不甚清晰的观察起我住的这间房,像是我寝宫旁边的偏殿,估计是郑姬知道我晕倒,就随手把我安排在了这里。不知道她们有没有看到我的脸。
我微微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信步走了出去。
宫中大多熄了灯,这一路我走得很是磕绊,一路走走停停,回廊绕梁,停下来的时候,我竟然停在了那个小院儿外面。我看着眼前紧闭的院门,揉了揉太阳穴,我居然一不留神,就走到这里来了。
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很是踌躇。
以前父王还在时,最是宠我,我行事也颇有几分乖张,是以王都风传长乐公主不守礼。当时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母妃还劝我说,长乐最听话了,最最守礼……如今看来,半夜在陌生男子屋前徘徊,倒真是……不怎么守礼……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扼腕叹息痛心疾首,实在对不起我母妃的在天之灵……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面前的门突然开了。
“你怎么在这里?”他披着一件白衣,斜靠在门上,脸上仍是那副面具。虽是问句,语气却是淡泊。
我愣了愣,随口道:“我出来转转。”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继续问道:“那你这幅表情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一路过来踩死了蚂蚁,在悔过吗?”
我继续愣:“啊……我是在想这么晚了一个人转到你的门口会不会是很不守礼……”
“照这么说……你是专门转过来的?”
“啊这个……当然不是。”
“那你有没有想清楚到底是不是不守礼呢?”
“啊这个,好像是有一点……”
“那你还要进来吗?”
“啊?”
“我关门了。”
“……要。”
我缓了半盏茶的功夫,还是不明白我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半夜跟这个人爬到房顶上喝起酒来。是不是他问了我些什么,然后他就将我让进院内了?然后怎么了?哦,对,他搂着我的腰低声道了句得罪,我还没来得及惊呼,就飞上了屋顶。屋顶上有一只只剩一半的小酒坛子,想来,我来之前他就是坐在这里喝酒的。
我接过他递给我的杯子,仰头看着天上,这会儿云已经散开,露出了月亮本来的面目,是一轮弯弯的下弦月。不时有风吹来,面对如此良辰美景,对酒当歌,想来是极尽风雅之事。我想象着他一个人在屋檐上喝酒的样子,身后有风,年前是皎洁月光……还差了点什么吗?
饮尽杯中酒,入口绵软,唇齿留香,是隔年的桃花酿。转过头去看他,正对上他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有月亮的缘故,他眼里竟然有细碎的亮光。
我的心顿了一下。
“好喝吗?”他的衣角在风中翻飞。
我一只手拨了拨飞到我脸上的头发,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回答说:“听好的。”顿了一顿,终于又开口道:“你平时……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他灌了一口酒说:“是啊,一个人,一个人喝酒,一个人看月亮。”
然而我却不知如何回答他。良辰美景,有月可赏,还有美酒可喝,还差什么呢?差一个陪着他的人。
又饮了两杯,看看天色,已经到了四更天,我放下酒杯,说我得回去了。他点点头没有说话,像上来时一样,将我带到地上。然后将我送到了门口,一句无话。只是在我要进门时,他轻轻叫住了我:“等等。”我回过头去看他,不知为何有些发慌。默了片刻,他才开口,却是带着笑的:“好歹我们也算是酒友,你难道连个名字都不想告诉我?”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我的名字,于是回答道:“我叫……李朝歌。”“李朝歌……”他的声音低低的,然后他说:“夜深露重,快进屋吧……以后若是想喝酒了,我随时奉陪。”
我不敢再看他,匆匆应了声好,然后进了屋。
阿幸还趴在床头,我解下身上的衣服,披在她身上,然后钻进被子,刚刚喝的酒后劲在这个时候上来了,我的头有些痛,只想尽快睡一觉,可奇怪脑子里却十分清醒,一闭上眼,就是他那双落了星光的眼睛。
粲若星辰,一眼万年。
我翻了个身,手里捏着小川当初给我的玉佩,不知什么时候,我心慌时总是要握着它。尽管脑子昏昏沉沉的,但思绪却意外的清晰,我分析着如今的形势。我现在身处宫中,还偏偏好死不死的顶着一张跟郑姬相似的脸,看安晔对她的样子,她果然如传闻所说的十分得宠,如果她想除掉我,毫不费吹灰之力……外公那里已经明确与我划清了界限,李将军一家待我虽然好,却也不可能为了我冒杀身之祸,这两处,如今都不可倚仗。我如今,真正是只有一个人了。这样也好,不管出于什么考虑,我必须去见一趟安晔,有些事,总还是问清楚的好……至于阿幸,她跟了我几个月,其实将我照顾的十分舒服,不过这件事,还是不要让她卷进来的好。过几天找个理由,把她打发回鹤卿那里吧,趁着情谊还不深,尽早送她离开。
第二日。
早上起得很晚,头还在隐隐作痛,我揉揉太阳穴,心想这桃花酿后劲还真大,三杯就能有这么大的后劲,想想我也是从小泡在酒里长大的。
阿幸并不十分熟悉宫里的规矩,所以一大早就起来上下打点,看着她小心翼翼跟宫婢们套近乎的样子,我哑然失笑,她这个做派,倒像我是新来的夫人。
安晔的……夫人。
早上有人送来几样早点,我没什么胃口,拈了几口就放下筷子,阿幸见状皱眉:“小姐,宫中比不得府上,饭菜不合胃口,你多少也用一点,不要饿坏了身子。”
我抬起头来看她,阿幸的脸很小,右眼下面有一颗小小的痣,低眉顺眼的样子,实在要算是个清秀佳人。我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她。
“阿幸,你坐下来。”我搬过一旁的凳子,阿幸有些茫然,不过还是按我的吩咐坐下了,是啊,她一直很听我的话。
阿幸是个好姑娘,而我现在的处境,早就不可能再保她一生无虞,弄不好我还得死在这深宫里,还是尽早了断……
“阿幸。”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你跟着鹤卿有多久了?”阿幸脸上闪过一丝情绪,太快了,我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她想了想,说:“有……有六年了吧,公子是个好人。”六年,看来在我还是公主的时候,她就进了丞相府,倒也奇怪,我以前竟没有注意到她,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我冲她笑了笑,把语气放缓:“六年?那鹤卿想必早就习惯了你服侍他,当初让你跟着我,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阿幸神色看起来有些疑惑,迟疑开口:“……小姐?”我把玩着桌布上的流苏,没有看她:“阿幸,找个时间,你回鹤卿身边去吧。”“小姐,阿幸……做错了什么?”她的语气有一丝颤抖,像是在害怕。她在害怕吗?她在害怕什么?
桌上的早餐已经冷了,我站起身来,重复了一遍:“把这些东西收了,找个时间,你自己回丞相府吧。”说着走了出去。有些事情,深究都是自伤。
刚出门,就听到一个声音:“夫人万安。” 回廊那头,赫然是昨天那个紫色的身影。
遭了,没有戴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