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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负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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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说,他是佛,一尊行走于人世间的活佛。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或许有过,但不消细看,便断定认错了人。错认的嗤嗤傻笑,怎能把活佛认成那吴老三?岂不是污了活佛之名。
吴老三是谁?
京城巷口一个摆摊的小瘪三,许久未见,兴许早见了阎王。
嗯,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有人问他:如何才能如佛般睿智?
他笑笑,摇了头: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
那么,佛也动过情?受七情六欲之苦?
佛说,红尘十丈却困众生芸芸,仁心虽小也容我佛慈悲。情之一字如冰上燃火,火烈则冰融,冰融则火灭。故此佛曰不可说。
“不是不可说,是说不得,是无从说起。“他暗自勾了唇角,寡淡清冷的脸上带着几丝不着痕迹的苦涩。世人都称他为活佛,却只有他知道,心魔未除,无以成佛。
“先生,眼盲还做这个啊。“
“哪个哪个?这话我可不爱听,我眼瞎心可是敞亮亮,做我们这行,越是,,,,,,“吴老六翻了个白眼,正准备从桌子底下翻出来,眼前那双粉底绣花鞋却让他起了小心思。
他假咳一声,清了嗓,坐直身子时使劲抖着身上的灰。尘灰四散飞起,苏谣微蹙眉,低着头,用一方精致的锦帕掩住了口鼻。吴老三撇了嘴,暗自啐了口水,破讲究的富贵人家。
“姑娘,求姻缘?”
苏谣抬头抿唇笑了一声,小声说:“正是,先生果然神通。”吴老三抬高了下巴,眯着眼好似正在专注望天,两指捻搓一撮粘上去的八字胡,一脸高深莫测:“早已预料今个儿来者的意图。”心底却在腹诽,如花似玉一女子,除了姻缘签,难道还有其他?
“姑娘,能否把手伸过来给老夫看上一眼?”
“没有他意,只是这算卦嘛就是这样……”他的话只说一半,声音略拉长。
苏谣抿着下唇,思索了片刻,将手伸到桌面,掌心向上摊开。
吴老三活动了指节,把手覆上去,引来苏谣指尖轻颤。麦色与嫩白相交,有种奇异的美感。他暗自笑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捻了捻苏谣的纤指,随即放开:“中指饱满,光明如镜,大富之手相。不弯不曲,说明六亲不靠。”顿了下,又说:“而手中十字相连到中指,这姻缘兴许不能如小姐意。”
“先生可有解决之道?”苏谣的眼中似有水光波动般清亮。吴老三瞥见,竟有种无处遁形的错觉。
“唔,”吴老三弯身从脚旁的木箱中摸出三枚铜币,洒在桌上,发出几声脆响,格外好听。“你求个卦吧。”
苏谣拿起三枚铜币,放与手心,两手曲起相拢,正要摇,吴老三的手压住她的手背,止了她的动作。他说:“错了错了,不是这样。”
“先生……”苏谣望了他一眼,示意他放开。“抱歉,方才一时情急。”吴老三松开手,讪讪地笑了几声。
“来,我教你求卦。”吴老三环视了四周,然后压低了嗓音,像是透露一个极其隐秘的消息,“默求观世音菩萨,求她告诉你如何解决,诚心求解,再摇动铜币就行了。”
“嗯,”苏谣点点头,闭上眼,菱唇轻动着默念。吴老三只看到她眼角微上扬,细长卷起的睫毛闪动,阳光下,像收了一层明晃晃的金粉,闪得他心底一阵酥痒。
“先生,先生。”苏谣摇完后还在愣神,抬高了声音唤他。吴老三眨眨眼,下意识看向洒在桌面的铜币。有两个重叠一起,一个孤零零摆在一旁。
“这卦无效,废了。”他沉声道:“也不必再卜,小姐请回吧。”
“什么?”苏谣有些不解,见他并没打算做什么解释,只是抬着下巴搓捻八字胡,轻声一句“那打扰先生了。”便转身离去。
“吴老三,你果真就这点出息。”吴老三颠了颠苏谣留下的一锭碎银,自嘲地嘟囔几声,想起她临走前还多嘴地说了句,
,“先生的胡子可没黏好,都歪了。”眼底有笑意荡开。些喘不过气。
“吴老三,你诳我那几串铜板,现在还给我!”
吴老三背靠墙面,漫不经心地用小指挖耳洞,斜眼瞅着来人。他敲了一旁的木凳,说:“哪阵风把牛哥吹来了,快,坐下我们哥俩唠唠嗑。”
“牛哥您也消消气,你看如今我这摊子眼看着就经营不下去,自个儿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哪来的余钱还债。”他停了停,曲起手指弹向算命招牌。
牛哥不屑地朝他脚下吐了口痰,“可有人看见你前几日赚了一女子的银子,拿来拿来!”
“谁她娘的这么没心肝!”吴老三转了转眼珠子,兀地吼了一声:“有银子?有银子我还用得着啃这干瘪馒头?!”说罢,从怀中掏出一馒头,作势就往桌上拍,“啪”地一声。他一收手,愤愤地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吐着脏话。
“真的?”牛哥紧盯着吴老三。
“千真万确的事!”吴老三艰难地咽下馒头,用拳头捶了几下被堵的发慌的胸口,翻了个白眼。“别人看你老实,成天哄你玩儿呢。”
待他离开后,吴老三拍拍手中的面灰,小心翼翼地摊开手,碎银还在泛着光,有些煞目。
“苏小姐,”方乾微俯身,用折扇挑起苏谣鬓前一缕青丝,滑过鼻息,闭着双眼,仿佛沉醉入这沁香之中。苏谣后退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心中恼悔不该出门,遇到这登徒子。
“呵……”方乾笑着,全然不顾街上人来人往,竟当场吻上了苏谣的粉颊,并贴在她耳畔轻语道:“谣儿,你真美,不过这美啊,注定是属于我的。”
苏谣显然没料到此人竟然能做出这等出格之事,当即羞赧恼怒。可恼有何用起码在这里,没人敢惹他。
方乾轻蔑一笑,不紧不慢地握住企图挥向他脸的玉手,并顺势揉捏了两把,兴味更浓。
“方乾,你自重。”
“谣儿为何这样冷漠对我?”他嗤笑着:“若是顾忌男女有别,那我改明便向我未来岳父大人请罪好了,哈哈。”
苏谣气极,这模样让方乾看得有趣,捏住了她精致的下巴正想再印下一吻,却被突然响起的鞭炮声震住。随后四处皆有想起,引得本就拥闹的大街更是乱作一团。
方乾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被挤到了人海中,而原本被他束缚住的苏谣趁乱转身就跑,却是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吴老三长臂一伸,拉过苏谣一双玉手,将其纳进怀里,挡住了人流。苏谣的脸紧贴着他并不精壮的胸膛,耳边是砰砰的心跳声,鼻息间尽是他衣裳上带着的皂角香。她愣了愣,侧着脸抬头看眼前的人,只一眼就撞进他幽黑的眸子里,逃不出来。
“怎么,吓傻了?”吴老三阴阳怪气地嗤笑,低着头,入目是苏谣几丝秀发飘落在颈项处,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湛白。他动动唇,还什么都没说·便被苏谣推开,后又觉得失礼,诺诺道:“多谢……嗯?你是那算命先生?”
吴老三暗叫一声不好,正想搓捻八字胡又想起今日忘了黏上,尴尬地放下手,眼神飘忽。
“噗嗤……”苏谣看他如此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又说:“先生不光心亮,眼神也是有光的吧。”“咳咳……是啊,呵……”他干笑着,纳闷平时能言善辩的自己为何在她面前哑口无言。
“我在想,那日先生为何不卜我那一卦?”听此,吴老三定定地望着近在眼前的女子,唇角勾起,眼中有莫名的亮光。苏谣被他看得红了脸,嗔怒地神情越发娇艳,低声骂:“这个登徒子。”心头却不知为何有了甜意。
“这是个富贵人家的女子啊……”吴老三目送她背影,罗衣飘飘,轻裾随风。他将头埋在手掌中,反复念叨着:“快别痴心妄想了吧……哈哈哈哈吴老三啊吴老三,春心动了无处觅,又有何惨?”
“听说了吗?方家那浪荡子抬了聘礼去苏家求亲了。”
“可不是,那苏老爷也舍得卖女儿,好好一姑娘,啧啧,作孽哟~”
“你还别说,我要有人抬这么些个聘礼来,别说嫁女儿,老子婆娘都能送出去,哈哈……”
“就你那母猪养的女人,也好意思说,啧……”
“啪!”瓷做的茶碗摔在地上,茶水飞溅,打湿了摔碗人的裤腿。被打断对话的几人瞧见是吴老三,打趣道:“瞧谁来了,老三,怎么,你认识苏小姐还是方少爷?”众人皆笑。
吴老三不理会,从袖中排了几枚铜币丢在桌上便离开,惹得碎嘴的几个嘀咕着又是念叨。
当天晚上开始下暴雨,吴老三草房子感觉不是很可靠,有种随时会塌掉的错觉,窗外的枝桠被雨打得发出快要折断了的声音。
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也没睡着,吴老三在窄小的床上辗转反侧。好像过了很久,他翻身坐起来,窗外还有闪电,他仰面躺在床上,用手挡住眼睛,脑中一片混沌。想着那个即将出嫁的苏小姐,反反复复,念念不忘,如同中邪。吴老三怀疑,他们人生里面唯一可以相遇的机会已经错过了。
雨越下越大,挂念自个儿那没遮没拦的摊子,吴老三挽高裤腿,戴了顶斗笠,便急匆匆跑去那边。
离摊子不远的地方,他住了脚,目光所到之处。是苏谣的身影。她就那样蜷缩着,头埋在交错的双臂之间,雨水打在她身上,冲刷得狼狈不堪。
“苏小姐……”他走近,摘下头顶的斗笠戴在她头上。苏谣睁开眼,睫毛上还粘着水珠,竟让人觉得安宁祥和。她扯扯衣袖擦拭了下脸,有些不好意思:“先生,终于等到你了。”
终于,等到你了……
那瞬间,吴老三觉得这句话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紧了自己的咽喉,让他险些喘不过气。
“你现在是要做什么?”他脱下外衣,盖在苏谣身上。
“我想找你,”苏谣裹紧了外衣,雨水沁进她的肌肤使她冷得牙齿打颤,“可我不知道你在哪,姓什么叫什么,只听人说你是吴老三,真奇怪有人叫这名。”她可能是习惯性皱了下鼻头,一脸娇憨的模样
“你找我有事吗?”吴老三俯身用手背蹭蹭她的脸,冰冷的温度让他有些愣神,“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怕找我反被卖了。”
“你叫什么?”苏谣一把抓住他的手,他整个手掌贴在了自己脸上,晶亮的双眸印进吴老三诧异的神情。
“早忘了,他们都叫我吴老三,那我就是吴老三吧。”
苏谣点点头,扯住对方的袖子说:“虽然很唐突,但这次来找你,是想问——你要不要
娶我?”
吴老三低着头直愣愣地看她,舔了舔唇,嗫嚅着“……为什么?”
“为什么?”苏谣笑得一脸烂漫,“如果我说喜欢你,或许连自己都不清楚,说不出这叫不叫喜欢,”她语无伦次地说,吴老三眸子似有万千思绪闪过,没等苏谣看清,他眼中又是幽深无底。
“别自以为是了大小姐,”吴老三捧着她的脸,一字一顿,带着沙哑,“你想玩可以,但别找我,我连活下去都困难,没时间和你游戏。作为平民,我高攀不起。”大雨从他眼眶滚落,像是流泪。
在那顶红轿出了苏家时,吴老三就站在那个拐角处,他一直目送花轿远去消失。微微仰着头,就能看到天空,清浅的,湛蓝的。他伸出手,似乎真的能触碰到某种柔软的东西,但实际上一直遥不可及,比如苏谣。
不知何时拐角处出现一消瘦和尚,他不停地捻动手中的佛珠,喃喃地念诵着佛号。
吴老三打量他,那僧人一袭暗黄色僧袍上多是污渍,脸清瘦端正,乌黑的眸子倒是出奇的明亮。僧人看了眼吴老三,才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施主是大福之相。”
吴老三对此不予评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秃驴,你诳错了人,老子也是算命的,这点把戏根本不够看。”
和尚不为所动,笑眯眯道:“贫僧不打诳语,只是为了奉劝施主几句,缘分到了就留,散了求也求不得,贫僧看你相貌清奇,骨骼清秀,不如剃了三千烦恼丝,遁入空门,了却尘缘,方得菩提啊。”
吴老三无力地朝天翻个白眼,吐了口口水,冷着脸只想着快步走开:“晦气。”
和尚仍是一副笑眯眯地模样,摇摇头,悠然自得地捻着手里的佛珠,缓缓说:“吴燕青,我和你是有缘之人,日后若是想开,尽可以去鸡鸣寺寻我,贫僧法号无虚。”
吴老三身形一顿,随意扬扬手:“老子叫吴老三,他们都叫我吴老三,不是什么吴燕青,也不去什么鸡叫鸭叫和尚庙。”
“我娘说,以后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否则多不快乐。”
“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呢?你想过吗?你喜欢的人并不喜欢你,不是因为……身份,仅仅是不喜欢你这个人。”
“骗人……”
“苏小姐,我承认我曾经居心叵测地想过吃天鹅肉,也想过折了这只天鹅的翅膀让它飞不起来,可后来一想,不能飞的还能叫天鹅吗?噗嗤,那不就变成泥潭里扑腾的鸭子。”
“吴老三,你就是混蛋!”
“你得知道,对于一个混混来说,混蛋只是一种夸奖,或者我该说谢谢夸奖?”
……
“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苏瑶看着血洇出来了一点,润泽了干燥的手指,她抿抿唇,然后舔掉它,口腔里漫开来铁锈的腥味。“诗画,你说有人会喜欢我吗?”
“为什么没有,在外一打听就知道,有多少男人看着小姐不眼馋,不过啊,在诗画看来,他们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嗯,那个方少爷也是。”
“呵,”苏瑶笑着摇摇头,笑意未到眼底,“偏偏是他,嫌弃天鹅肉不好吃。”
诗画沉默了很久,然后开口:“小姐,有喜欢的人了?那方少爷……”
“诗画,别说了。”苏瑶打断她。
“老爷糊涂,把你嫁给方少爷,如果小姐有喜欢的人,那不如趁早逃了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苏瑶望着她,嘴唇干涩。“盖上红盖头,谁也不知道坐上花轿的不是小姐本人,”诗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得很轻,但苏瑶清晰地听到了,“我记得小姐说过,您说,朝暮不依长相思,白首不离长相守,守着一段年华,和心爱的人一起静看日落烟霞。诗画心里头没人,但也能想到那是多美好的光景,至少您当时是带着笑说的。方少爷不能带给你,总有人能做到。”
“走吧,小姐……”诗画哽咽着,“诗画是您的人,小姐若能幸福,诗画就满足了 ……”
吴老三将馒头掰成两半,一边嚼着,时不时哼几句不知道哪听来的小调。他吃东西的时候无声无息,很心不在焉,眼神漠然。
“先生,算命吗?”
吴老三顿了顿,缓慢地抬起头,嗓音像是石头划过磨砂纸一样低哑粗糙:“今天是苏家小姐出嫁的日子,不算命。”
“真奇怪,苏家小姐出嫁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也跟着乐呵乐呵不行?你管的着吗?”
“为什么,现在你会在这?”
“我也不要你管……”
吴老三沉默了片刻,假装没看到苏瑶苍白的嘴唇被她自己咬破,血珠沁出来,逐渐漫开一条令人心惊的血线。
“如你所见,今天是苏家小姐出嫁的日子,”她笑得有些奇异,“先生算卦如神,如今我确实六亲不靠,但我不信姻缘不得善终,逃不掉命运,也要斗下去。”
吴老三面无表情,大口嚼着馒头,“疯子,”他这么说,勾出一点笑,讽刺的,几乎看不清上扬的弧度。
“你别这样,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犯傻?”
“不当鸭子,癞蛤蟆永远也不敢吃啊!”
“那走吧……”
“什……么?”
吴老三站起身,“跟我走,我带你走,”他的语气里有些不耐烦,断断续续,“就当上街捡了只走丢的小野猫……反正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你要是不介意,带回去,也没什么……”
苏瑶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线条,有种莫名的感觉使她透不过气,近乎窒息,连眼睛也湿润了。她蹲下去,身体蜷缩起来,手紧紧地捂住唇,破碎的呜咽从她指缝里流泻出。恍惚间觉得有只手摸上她的额角,带着老茧的生硬感,有些迟疑,却意外地温暖。
吴老三离她很近,近到能数清她卷翘的睫毛。那睫毛像清晨粘着水珠的纤细草叶。他长久地凝望,瞳色深黑,恍如古井。
路边的商铺燃起灯笼,这时候坊间的夜市才悄悄地开始。一盏盏做工精致的花灯各式各样,小摊贩们聚集在河边,水面倒映着灯光,便引出一幅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热闹胜景了。
“你喜欢?”
那是一尊极为漂亮的巴掌大的琉璃莲花灯,七彩的颜色层层叠进,在最深处晕染开迷离的绚美。
苏谣抿抿唇,既不点头也没摇头。
“喜欢就买,我也不是那种连盏花灯都舍不得给自家媳妇儿买的人,说出去叫人笑话。”吴老三嗤笑一声。
苏瑶红红脸,走上前把那花灯当做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笑得一脸甜蜜。
“这盏花灯真美,叫我看了也欢喜得不得了。”忽然一个女声挤进来,柔和清婉的声线却生生打破了这片原本安宁的气氛。那说话的女子姿容卓绝,精致的梅花妆,青丝长发用一根蓝色发带系起,披在身后,身着了一袭艳丽红装,更显得妩媚动人。吴老三饶有兴趣地看了眼那女子,苏瑶紧紧地拽着他的手,感觉到对方细腻温暖的手指,他低头偷看了她一眼,嘴角轻扬。
“诶!我说那个人,对就是你!本姑娘瞧上了那盏花灯,你说多少钱肯卖出来?”女子站在那里,见他们转身就走,抬高了声线。
“你?”吴老三斜眼看她,眼睛将那女子从头到脚扫过,咧开嘴笑:“不卖。”
女子抿抿唇,一跺脚,扭头就寻她的金主:“孙少爷,奴家要那花灯~”
孙少爷揽住女子的腰,“嘿嘿”几声,大力揉搓几下女子的翘臀,引得女子咬着唇低声痛呼。
“我倒要看看有谁敢跟媚儿小娘子的花灯”说着吩咐家丁,“还不快给本少爷拿回来?!”
几个仆人立刻就围了上去。苏瑶紧抱着花灯,躲在吴老三身后,说:“要不就给他们吧……”
“呸!在老子头上拉屎拉尿还能忍着?”吴老三吐了口口水在手掌上,两手搓了几下,挽起袖子,再把苏瑶往空地上一推:“你一边去,碍着人。”
是夜,吴老三用手指按了下自己被一拳打中的唇角,呲牙咧嘴。苏瑶捧着他破皮的手臂,小心地哈着气,眼圈泛红。
“你哭什么,被打的又不是你。”吴老三挑眉,想笑,可嘴角一抽动,便痛得“嘶”一声倒吸口冷气。苏瑶不作声,默默地摇头,搂着吴老三的腰。吴老三轻轻拍了拍苏瑶,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紧搂着他不肯撒手。他笑了,胸腔振动,一下一下抚着苏瑶的后背,“笨蛋,再哭我衣服可就湿透了。”她就这样靠着他睡着了,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细致得像已然停栖的墨蝶。
那瞬间,吴老三觉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就像是渴望了很久的东西一下子被得到,恍恍惚惚,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他将头埋在苏瑶的颈窝,贪婪地呼吸她的馨香,心底一遍一遍在默念:“幸好有你,幸好不是一个人……”
“你就是那个吴老三?”方乾坐在堂中间的檀木椅上,手搁在扶手的一边。
“是我。”吴老三低垂着头,声线平直,带着漠然的冷意。
“哼哼ヽ(≧Д≦)ノ(莫名其妙想用颜表情)”
方乾冷哼一声,示意瞥了身旁的人。那奴才点点头,讨好地冲方乾笑。然后面对吴老三,冲他指指点点:“那谁,我们少爷叫你跪着跟他说话。”吴老三冷睨他一眼,背部习惯性地弓着。
“少爷叫你跪着,怎么着,耳聋了还是脑子不精光?!”奴才气得呛声道,指挥一壮汉照着吴老三腿窝处踹下。吴老三闷声半跪在地上,整个人显得软弱无力。一瞬间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痛苦挣扎,还有某种渴求不甘。
方乾手指翻转合拢的折扇,迈着方步来到吴老三跟前。那奴才抓住吴老三头发往后一扯,迫使吴老三仰头看方乾。方乾半眯了眼,被吴老三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用扇把狠狠抽了一下吴老三的头,说:“都说你吴老三是小瘪三,今个儿一看,到有点出乎我意料。”他顿了顿,又说:“你怎么就这么浑呢?你说你跟我傲气什么,那贱女人都跟你走了,小爷我气不过啊~”
“方少爷,我就是一个平民百姓,你与我置什么气?”吴老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小声说。
“我方乾!”他用手指指天,“在你跪着这地,要什么什么没有?想着什么,动动眼珠子就有人贴着热脸送过来,偏偏是苏谣那贱人!偏偏是一块肉没夹稳掉在地上被狗叼了去!”话罢,方乾朝着吴老三胸口就是一踹。“你说我怎么不!生!气!”
“咳……”吴老三一张脸整个纠在一起,剧烈的疼痛让他几欲昏厥。他定了神,等着方乾说下去。
“你,你就是一条狗,苏瑶的狗,她那丫鬟也是,做狗就要有狗的觉悟,毕竟也是和我拜过堂的女人,所以我没把她怎样,只是把她送到海外去,至于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全凭她的造化。”方乾慢条斯理地喝口茶,唇角含笑,眯起的眼好似在回味什么。“你不一样,你是第一个敢从我这抢东西的,呐,我求不得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你说,求不得和得而失去哪个更惨?”他诡秘一笑,满意的看到吴老三面如死灰。“冒昧问一句,尊夫人现在在家呢吧?呵呵,我刚叫手下的人拜访了她。”
“啧,别一副要把我挫骨扬灰的模样,看着挺吓人。”方乾笑了几声,“我告诉她,你正在我府上做客,我呢,好生招待你,让她别太担心。我说,你们之间呢,就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他伸出两根手指,竖直合拢,“你觉得她会为你做到哪一步?”
吴老三死死的咬着牙,一刹那觉得醍醐灌顶一样,浑身被冰水透了个遍。“求你……求你别为难她……”很久之后,吴老三听到自己几不可闻的声音,恍若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诶,那我可就说不准了,你现在回去,没准能赶上见她最后一面,嗤哈哈~”
吴老三推开木门,记忆中等待他的笑颜不再。他靠着门框,竭力想制止自己发抖的双腿。半倚在床头的苏瑶眼神空洞,她张张嘴,用口型对他说:你回来了。
吴老三浑身打了个哆嗦,猛地转身走出门,靠在旁边的墙上喘息。他用袖口擦了眼泪,再走了进去。
他坐在苏瑶身边,伸手想要触碰她,手指却傻傻地停留在半空,甚至连触摸也不敢了。他最终还是挫败地放下手,轻声说:“我回来了。”他重复着:“瑶儿,我回家了。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守在家里。我发誓,再也不离开你一步。你……别走。”
苏瑶看着他的执念深重一言不发,艰难摇摇头,麻木地流泪,眼里浸满了悲伤。吴老三温柔地将她额前乱发理好,很想做出笑的表情给她看,唇角却被浓重的伤感压垮,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滴在苏瑶脸上。他帮苏瑶把手指舒展开,然后反手握住,轻轻地用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说:“别走。”苏瑶呕出一大摊血,眼神涣散地看着吴老三,吃吃地笑:“朝暮不依长……相思,白,咳,首不离……长相守,哈,哈哈……愿来世不再见面。”吴老三心里一窒,这句话直直地戳进他心底最深处。
若是不相见,便可不相恋,不必受着情爱锥心之苦,也不必再面对伤死别离。可是舍不得啊,留你在这残酷世间……独自一人。
有句话吴老三一直懂得,真正可怕的是那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而蜉蝣撼树不过是最渺小最卑微地妄念。
他们都说,吴老三疯了,魔怔了,成了行尸走肉。他自己也这么觉得。丝丝缕缕的感情像是藤蔓一样把心脏缠得透不了气,然后在苏瑶死去的那一刻,“膨!”地一声被捏爆。
很多时候在梦里,他总会觉得其实处于极深极黑的夜里,没有星光,四周全是充斥着黑色雾气的怨灵。几乎要被这个地方吞噬了魂魄。苏瑶就在那边,穿着初遇时的百褶裙,笑得烂漫。她似乎想说什么,每次吴老三走近差一点就能触碰到她,然而最后,她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在平地里往下坠,如同一团雾气,飘散开,再无影踪。
突然有一天,在苏瑶再一次散开时却化作了一点亮光,他一步步靠近它,它也一点点挪远。当他走到八十一步时,亮点不动了,被他抓住,然后吴老三醒了。手心中出现一颗菩提子,被青皮包裹住,有点可爱。
“施主,无虚大师等你很久了,随我来吧。”“有劳大师。”古寺青灯,吴老三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半空中飘着香烛燃起后的白烟,耳畔是声声不绝的诵经声。他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行了一礼:“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