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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入宫闱(3) ...

  •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清冷月色洒进窗棂,妤卿听见自己快将床榻折腾坏了。
      她辗转了整夜,反反复复,翻翻回回,檀香木床也跟着吱呀了一整夜,好似在取笑她的难眠。妤卿并不只有一颗女子的娇心,她拼命告诉自己,辗转反侧不是源于纯粹的爱慕,不是源于男女间心悦之情,而是因为那个人是皇帝。
      她坐了起来,纤手按住起伏的胸口,心跳蓬勃着,一阵慌乱。她是可笑的:素秋问皇帝生的哪般模样,她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她甚至没瞥见那张无数人甘愿折腰而见的脸庞,就已然这般惊惶失措了。皇帝问了她的名字,会在宫妃册上寻她吗?会挑出她那狭长的绿头牌,唤她至身侧服侍吗?
      月光冷得银银烁烁,更是映照得她如瀑长发如墨一样纯黑。一张娇嫩光洁的面容上星眸皓齿,我见犹怜。窗外黑暗中的一双利眼注视着,默默叹了口气。
      妤卿翻身便下了那张雕花漆彩榻,寻了她的绣鞋。坐在水晶珠帘外守夜的素秋正缩在椅子上瞌得昏昏欲睡,听了响动,急急赶了进来。
      “小主怎么起来了?”素秋说着连忙替妤卿披上件绢丝单衣,”夜里风大,小主莫要着凉了。”
      “我没事,只是没点睡意,不如起来练练瑶琴。你去歇息罢。”妤卿飞快点了灯烛,移身到古琴前坐下,轻轻两挑三拨,涓涓如水的琴声便自指尖流泻了出来。
      素秋知道拗不过她家小姐一贯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好在一旁沏好茶水,备好蜡烛,就推门退下。殿外,素秋刚将那透雕格心隔扇门轻轻关好,眼角就瞥见一个一闪即逝的影子。
      “小福子?”
      她唤了唤,一面朝四下张望,钟粹宫宫苑内一片沉静,夜色笼罩下不见一个鬼影。素秋摇摇头,想来是自己睡得昏昏沉沉,眼跟着模糊了。
      房内,妤卿抚着琴弦,手挥目送,俯仰自得;琴声时而婉转销魂,时而奔流激昂。她突然停住了手。怎么婉转来激昂去,今日的琴声均是如此怅然?琴声不停倒无妨,琴声一断,妤卿又难以自持地忆起那个人,那个徒留她一个背影和几昼几夜无休无止愁绪的人。
      坐拥天下的帝王,似乎他的背影即是卓尔不群。那个背影蕴含着无尽的力量,无上的权势,决断的英武,深不可测的筹谋,却用一幅沉着笃定而冷静淡然的面纱掩藏了起来,不屑于随意将其所有的内在示于他人。
      妤卿仰慕他的权力,这个男人,能带给她想要的荣华富贵,她想要的一雪前耻。有了这个男人,她线条分明的下颚便可高高扬起,自此再不用压低着自己明艳绝伦的脸庞对人俯首称臣;有了这个男人,她便能拥有膏粱锦绣,点翠朱钗,鲜衣美馔,用之不尽;有了这个男人,她便可光耀薛家的门楣,令娘亲从此在薛府扬眉吐气,将嫡母与长姐踩在脚下;有了这个男人,她的弟弟便可……
      她承认那个人让她魂牵梦萦的是他高高在上的帝王身份,是他手中的江山,她的心思一点儿也不纯粹明透。可是剥离了那些现实的生存的欲望,她心里面仍有一丝丝思慕的期许。这几日她时常幻想那日重现,而这一次皇帝不再只是留个背影,而是缓缓转身,显露出英姿焕发的正面,深邃的星眸凝望着她,说——
      “啪。”不经意间,妤卿一下挑断了琴弦,她顾不上断了的弦,只一个劲暗骂自己尽是些小女儿心思,满脑子春秋大梦。
      “说什么说,只是个男人。不过他是皇帝,我便要得到他的心。”妤卿倔强地自言自语道,眼里的柔情散去了几分,一阵愤然的决心溢了上来。
      说不定空有一副好身姿,面容生得其丑无比呢。妤卿暗想,借此来说服自己斩断心中那绵绵不绝的相思之情丝,然而她心里又深知,天子的神采英拔,器宇轩昂,她绝不怀疑。
      想到这儿,她复又撩拨琴弦,一年一度的季暑宫宴之日渐近了,于她来说,这是大好时机,必加以利用,引得皇帝垂青。

      大周朝重农轻商,一等为士,二等为农,三等为工,末等才是商贾之流。
      薛妤卿之父薛纨起初为苏州茶叶商人,恰逢河运流通,一夜成为富商大贾,然虽富不贵,不受敬重,姑苏薛氏既非平头百姓,也远远不及世家大族。后昌朝大厦将倾之时,薛纨为一洗商贾恶名,加之世事所迫,茶叶生意落败凋零,奋而投身起义,略有所成。而后,大周高祖景珩为平天下,抚民心,犒赏各路草寇起义军,吸纳众多为官僚,为大周所用。薛纨亦在其中,终于跻身于士族。他仍将茶叶生意交由薛府亲眷打理,有万贯家产作为倚靠,富甲一方,又在官路上广散钱财,步步高升。然而,商贾出身还是令人将他看轻了几分,他越往上走,身份的阻力就越是重重。
      为通过联姻扬名姑苏薛氏,亦受高官权势之压,薛纨不得已娶郑家那双十韶华却仍待嫁闺中的无盐之女为正夫人,而废原妻为侧室偏房。娶了周朝五贵之一荥阳郑氏的女儿,薛氏一门在苏州声誉愈加稳固尊贵。可惜薛纨无子,仅育有一双女儿,长女薛玉环郑夫人所出,次女薛小幺偏房闵氏所出。
      薛府之内,雕梁画栋,葱葱郁郁。兴许是苑内一派盛夏的繁茂葱茏惹来了疾风骤雨,倾盆甘露已将苏州从蒲月末一路浇湿到了伏月初,处处都轻笼着淡青的雨色。
      薛纨此时一人静坐在通透开阔的廊台之上,雕了垂兽的琉璃瓦歇山顶殿檐恰好遮挡住了天顶呼啸不绝的风雨,然而丝丝细雨仍裹挟了烈风斜斜飘洒了进来。
      “爹爹。”一声娇唤,一个身子纤瘦羸弱的女子移步走至近前。
      少女捧着一盏温茶,一缕月白的雾气在玉盏上方袅袅而升。
      “这股子风那么烈,纵使是在夏天,哪有经得这样吹的。爹爹快用点暖茶罢。”
      “玉环,你难得这样心思缜密,”薛纨接过茶盏,坚毅的面容上略流露出些许难得的欣慰,”看来你也长大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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