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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写书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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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版图的边上有座山,名叫委羽山。
委羽山下有个村子,名叫委羽村。
委羽村本是个与外绝缘之地,近来却因出了个享誉九州的写书人而被人知晓。
四月,委羽村的牡丹花正郁郁繁华。
我坐在桌前打着瞌睡,坐于我对面的那个女子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期期艾艾之中。
说什么命苦福薄,难耐春闺多寂寞,说什么年幼无知,轻易结交了轻薄子,说什么天意弄人,终是可生复可死。
最后长叹一声奈何,奈何!
“讲完了?”
我慵懒地坐起来,伸了个大大地懒腰,伸手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笑道:“其实姑娘的故事当真没什么意思,但因为你给的这信阳茶我着实是喜欢,所以才应了你这活,你这故事写不长,过个十日便来取吧。”
那姑娘还欲说什么,我赶忙喊道:“哀娘,给客人看茶!”又对着她客气地一笑,“我还有事,您慢用,这信阳毛尖当真名不虚传。”
将那姑娘送走后,哀娘将“暂不接客”的牌子挂在门上,笑盈盈地透过窗子看着我,柔声道:“稚儿,这次又是几天?”
“十天,”我拨弄着那一小盒子茶叶,抱怨道,“才这么一小盒,可得省着点喝。哀娘,这茶叶珍贵的紧,你可要好生的保存。”
我叫哀稚,今年二十有一。
我自小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奶娘,我和村子里的人都唤她哀娘。哀娘说这乱世里,姓什么叫什么都算不得什么,婴孩时期看我生的稚嫩可爱,便随意取了个“稚”字,姓氏也就随了她。
也不要去追究什么身世,乱世里人命都是贱如蝼蚁,但求一世安乐。
当年哀娘抱着还是婴孩的我来到委羽村,村里的老者看哀娘可怜便劝说村民留下了她。但我觉得事实绝非如此,乱世之中,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可怜之人,也没见村子就收留了他人。定是因为当年哀娘长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且村中的女子多是山野村姑的长相,拿得出手的委实不多,他们是想趁此机会改善一下委羽山的血统。
但今时今日,想必大家都知道这如意算盘算是打错了。自哀娘来此二十一年,总有人来提亲,哀娘总说我带个孩子,实在不好拖累旁人。如今哀娘四十有四,容颜虽有衰老,但是风韵犹存。村子里还是有人惦记着哀娘,但哀娘是铁了心的只守着我,哀娘对我实在情深意重,不禁让人感怀。
我自小生活在委羽村,从没有出去过,村子里民风淳朴,也都个个目不识丁,但村子里有个藏书洞,洞中全是书,说是先人留下来的,可如今读书也没个用处,后来就没人读了。哀娘是当年这个村子里唯一识字的人,于是十几年后,我便是这个村子里最有文化的人。有了文化以后,我也发现了原来洞中那些个书全是世俗上不能拿到台面上的书,说白了就是禁书,这委羽村的先人把这些禁书藏于山洞,想必不是脱俗之人就是大俗之人。
作为村子里最有文化的人,那必然会受到非一般的待遇。村民们不知我看的那些个书其实都是些不正经的书,都以为我从中学到的定是深奥哲理或是礼仪大义,于是村中大小事,都会先来问询问询问我的意见。
我十八岁那年,村子里进来了个伤者,村民赶快请我去看看。
我见那人长得器宇不凡,便立即让村民把他搬到我家,我与哀娘好生照料他,他本以为自己将命不久矣,就将他那终身遗憾的风花雪夜讲与我听,我心血来潮,便将那风花雪月的故事添枝阔叶写成了一本小说。
不过半月,那人就能下地行走了。他要离开委羽村的那日,我问他可有什么是能回报给我的?
他诧异地看着我,像是没想到在这淳朴民风的熏陶下,竟还有像我这种施恩图报的人。随后感叹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我赶忙接话:“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况且这救命之恩。”
他想了想,为难道:“可我身上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且我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久留。不如日后我处理完事,定当回来以重礼谢之。”
我笑着将那本小说拿出来交予他,道:“不必麻烦,你只需将这小说带出去,流传于世就好。”
他的表情更是愕然:“你是,要留名?”
我笑得悠然:“我是,要出名。”
他抱拳道:“定达成尔愿以报救命之恩。”
半年后,有一个人来到委羽山,说是来寻一个叫哀稚的公子求一本书,至此,我才知那人原是天朝的太子,人称公子熏,有权势的人果然是好办事,据说我那本小说在九州大地上甚是畅销,世人都道哀稚公子笔下生花,那是天生的奇才。于是这人才来拜访我求我给他也写一本。
我虽想到了那人绝非池中之物,却没想到竟是那样的大人物,着实也吃惊了不小。哀娘一听是这个身份,一个多月不曾睡好,总觉得会摊上什么大事,我日日宽慰,后来日子久了,也不见那公子熏来寻我们什么事,想必人家日理万机,定是把我们这等小人物给忘了,哀娘这才放下心来。久而久之,我们也不再把那公子熏放在心上,甚至连音容笑貌也渐渐模糊。
我笑着对那人道:“我愿不愿意写书,要看三点,其一,看长相,长得不周正的不给写;其二,看交易,委羽山没有花钱的地方,所以金银财宝我不要,得看你能给我什么来交换;其三,看故事,我觉得值得一写的才行。”
那人最后以牡丹花籽与我达成了交易,此后委羽村遍地牡丹,姹紫嫣红。
再后来,不断有人找我写书,我的约法三章也在东陆大地上广为流传,千里迢迢来寻我却最终不得而归的人越来越多,我因此更是名声大震。
一时间,东陆大地上人人都道“得哀稚一字,甚得千金。”
如今我出名已有三载,委羽村也随着我的出名而渐渐与外界接了轨。不少村外的大姑娘都愿意嫁到委羽村,委羽村的姑娘也能结识村外的好哥哥们,大家都很开心,唯有哀娘不开心。
哀娘总埋怨我当年暗中计划着这事也不曾与她商量,她说我带你来这委羽村,看重的就是它的与世隔绝,你却让它举州闻名了,当真是事与愿违!
村子里的人终于渐渐走出了委羽村,如今,我已是委羽村中唯一没出过村子的年轻人了。
这是哀娘如今对我唯一的要求了。
永远,不能离开委羽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