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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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天还蒙蒙亮，一夜骤雨，窗外的枫叶睡了一地。树梢上零星地悬着几片叶子，被浸湿的枫叶湿黯哑深黄失去光泽，一如病床上的这个女人。
佩敏走近床铺，透过在病床旁忙碌穿梭的医护人员，她看见病床上的丛韵然面色枯黄，像一幅年久失修的油画，画被风化被虫豸啃噬，失去了当年明媚绚烂的色泽。丛韵然费力地呼吸着，呼吸机面罩内蒙上一层水雾，呼吸之间，发出鼾声一样的噪音。
混着噪音的还有负责安乐死的医护人员最后的交代和姨妈嘶声力竭的哭泣。佩敏不愿意目睹死亡，安静地退出了病房，合上门，仍能听见悲戚的哭声。
走廊中，惨白的灯光打在头顶，公共座椅两侧种着数盆也门铁，因为缺少阳光，叶片褪色成浅黄。座椅的那头是一个形容憔悴的高个子男人，他双手颤抖着点了根烟，烟雾在白炽灯下，苍白无力地散入空气。
值班护士从护士站走来，有些严肃地对男人说着些什么，然后她抽过男人手中的香烟，将它按灭后丢进垃圾篓。
这场景让佩敏想到季千年。她记得清清楚楚，是高二下学期，那天天气晴朗，天空中没有一片云，深蓝的色泽沉默寂寥，显得死气沉沉。
跑上天台的时候，季千年正靠在铁栅栏上吞云吐雾，佩敏从未想过优等生的他也会抽烟。季千年将香烟夹在他修长的食指与中指之间，深深地吸上一口后，狠狠地吐出一大口烟雾。烟雾像洪流一样撞破一望无云的天际，随后烟雾沉淀下来，浮在他的身侧久久不散。
烟幕将他笼罩，让佩敏走近之后仍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她撇撇嘴，穿透烟幕伸手将他拽了出来，冲他说：“嘿，季千年，杨老班正到处找你呢！”
他将她的手剥下来，转了个身后，迎着阳光仍旧吸烟。
向来被人宠着的她哪有被人忽视过，季千年的举动让她自尊受挫。她有些郁闷，倒不至于发火，看着季千年抽烟的样子让她肚子里的一口气憋得慌。终于她上前一步抽出他两指间的香烟，顺势按灭在墙壁上，然后用力一弹，正中天台上那只小小的垃圾篓。
这让佩敏小有成就感，心头的郁闷一扫而空，她乐滋滋地看向季千年，大有炫耀之意。然而，他却微微仰着头站在铁栏前，过了许久，他才说：“你先下去，我就来。”
这声音不同往日的温柔，有些粗糙、干涩。
佩敏离开时，银白的阳光下，季千年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
突然间，她觉得，他在哭。
后来佩敏问起季千年这件事，他微微一笑，说道：“女人的直觉真是吓人。”
※
姨妈与季千年的母亲是旧友，初入高中的时候，她曾对佩敏提起过季千年。说的大多是同情他的话，早年丧父让这位品学兼优的少年蒙上了一层悲情色彩。而在得知他继承了他父亲生俱来的音乐天赋后，酷爱古典音乐的姨妈更是对他赞口不绝，在旁人眼中她简直将他视为女婿的备胎。
丛韵然每每听到母亲说起季千年总是恬然地笑一笑，佩敏却东瞧瞧西看看想方设法让姨妈的唠叨变成耳边风。
佩敏心里清楚，因为家境差距太过悬殊，起初季千年总刻意避开与他们交往。然而，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和他们有交集了呢？拨开往事想一想，如果没有那次乌龙，他大概永远也不会走进他们的生活。之后和他提起这件事，他也常笑道：“真是巧。”也是，不巧能有这些事儿吗？
曲良和季千年的座位隔了条窄窄的过道，平时佩敏过来找曲良胡侃海聊总是占着过道。因为是一起长到大的好友，所以什么玩笑都开，相互打闹推搡也是常有的事。由于过道不宽，季千年总是小心地对待这两人，指不定一个不小心桌子就又被他们撞翻。本以为，过道不宽顶多会遭这两位突然袭击，却不想居然也能因此发生一场具有小规模杀伤力的血光之灾。
这天傍晚，夕阳烧红半爿天。放学之后授课老师刚走就有人结帮拉伙地堵在班级门口，带头的人在门外大喊一声：“谁是曲良？”然后身后就有人往里面指：“就是他。”
曲良已经撸好袖子准备接招，带头的却一手捞起季千年的衣领，另一只手攥了拳头拼命地往他脸上揍。眼镜被打碎，镜片割伤了季千年的眼角，鲜血从伤口处汩汩冒出。曲良见势赶紧掀翻还要动手打人的那人，那人爬起身骂道：“我打曲良，关你屁事！”
曲良身量高大，轻松一拽就将那人提起来直接向门外摔：“屁事？我才是曲良，拜托您打人之前先把对象给找准了。”
带头的缩了缩脑袋看身后，身后的人畏畏缩缩地说：“阳哥，这走廊太窄了，我指的是他。”
事情闹到教导处，弄清楚事情之后才知道原来是那叫阳哥的学生背地里喜欢丛韵然，也不知道在哪儿得到了消息说曲良给丛韵然写了情书告白，一时之间为了维护自己的单相思他才动手干架，还说学的是普希金，以爱之名战争。
这哥们没找到个好榜样，最终的结局也没比普希金好到哪儿去。而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多数是因为他忘了一点，他贸然闯进的这个班级高干子弟占了大半，而曲良更是其中翘楚。学校介于曲良身份，原本准备好好给他一记教训，却也还是因为曲良轻松说了一句没关系才给这哥们从轻发落，记了个大过外加通报批评。
季千年也因为这事儿，眼角留下了一块芝麻大小的痕迹。看起来倒不明显，但是却印在了曲良心里头，至此，曲良视他为风里来雨里去的真兄弟，各种玩乐绝对少不了带上他。
也是为了这事儿，曲良请季千年吃夜宵，开了几瓶冰啤酒两人悠着喝，曲良笑：“那家伙其实说的没错，我是对丛韵然有点意思。”
季千年诧异，曲良从来都是和于佩敏成双成对出入，即便是学校抓早恋最紧张的时候，这两人也经常并肩走，打骂玩笑更是正常。他几乎就要以为他们是一对了，然而他却说他喜欢的是丛韵然。
冰镇的啤酒猛地喝下去让他头皮一阵发麻，心中麻木的刺痛渐次散到全身。丛韵然，这个恬然地笑起来嘴边有两个梨涡的女孩，这个常常穿着纯色连衣裙的女孩，这个有着一头乌黑亮丽垂至腰间的长发的女孩……恍惚间，她大而透亮的眼睛正对着他在笑，这笑容像什么呢？他抬抬头，云层中隐约露出几颗星子，亮晶晶的，对，她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
※
学校里花坛里种着大片大片的山茶树，株矮叶茂，被修剪成圆球状，放眼看去像起伏的丘陵。初春的时节，开出满树的茶花，一树红得灿烂，一树白得雅致，红白相间，开得隆重。
佩敏坐在花坛对面拆开丛韵然手上的信封，雪白的信纸上画着一堆红得叫人心跳又心惊画工拙劣的大爱心。佩敏对着丛韵然挑眉，一脸的暧昧：“曲良的画工一点没变，真差，不过贵在心意。”
丛韵然低了头，清秀的脸庞被憋红：“这信，你去还给他吧！”
然后她抬起头，安静地看着小径的那头，茶色的瞳孔恬淡地在她眼中绽放。这股静谧像极了花坛对面的白山茶，即便是盛开仍是安然。突然间，她白皙的脸颊轻轻浮了层嫣红，这抹嫣红一直蔓延到她小巧玲珑的耳朵，烧红了她的脖子。
佩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路的那头是，季千年。
把信还给曲良的时候体育课刚结束，曲良正和季千年坐在石阶看台上的最高一层聊天。应该是开了什么玩笑，季千年摇头浅笑，曲良则没心没肺笑得连气也缓不过来。
佩敏盯着两人看了良久，终于耸了耸肩将信递给了曲良。曲良仍旧笑，笑声里的笑意却渐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牵强：“她有说为什么吗？”
情不自禁地，佩敏看了看季千年，说道：“你自己去问她。”
风很轻，天很蓝，看着曲良飞奔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看安静坐在看台上的季千年，佩敏的眼里闪过一丝寂寥。然后，她跳上看台的水泥栏杆，被晒了一天的栏杆热烘烘，一股热气直抵她的脸颊，极为难得的，她低垂下眼眸。
看台后面是一面巨大的人工湖，清凉的湖风一阵阵刮来，将佩敏的头发吹得零乱。天空开始暗下来，鲜红的晚霞浸满天空，季千年轻柔地将佩敏拉下栏杆，手指间冰凉的触感让佩敏惊讶地抬头，他微微牵了牵嘴角，说：“他会没事的。”
风又吹了起来，漫天云霞中，她突然间涨红了脸，生怕他误会，辩解道：“啊，你弄错了！我和他是哥们。”
风大起来，她的声音又太小，季千年没能听清，问道：“什么？”
这一刻，她却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安静下来，露出微微的笑，道：“没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