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流+晴] 蝴蝶之死》流彩

1、全

　　她是个极漂亮的人。
　　长发及肩，腰身织细，双腿修长如玉。
　　明亮灼人的眸子，在黑暗中像流星般滑行，
　　美的不成方物。

　　他们说，她不是人间烟火。
　　她从天上来，
　　却不慎跌落于人间这个泥潭中，
　　沾染了星点尘埃，
　　却仍然闪烁耀眼。
　　谁也不能否认，
　　第一眼，绝世美人。

　　每当这个绝世美人，开启她的水晶眸子，将目光流转游移，缓缓滑过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孔，那一闪一闪的刺眼光芒，霎时将台下黑暗处变得寂静无声。

　　她的嘴唇，被蝴蝶亲吻过的嘴唇，如一对初生的蝶翅，颤巍巍地扇动，在欲张还休之间吞吐着一串串音符，缓缓的，一个接一个，清脆的，空灵的，如远山上醉人的天籁，如月光下动人的传说，如神话中爱琴海上那个媚人的妖精，于是一瞬间，在笼罩一切的黑暗里，他们爱上了她。

　　不可饶恕的罪。
　　这个绝世美人。
　　迷惑着所有人。
　　包括她自己。

　　*****

　　这个公园在冬天有些冷清。
　　不比东京的迪斯尼，没有许多人，没有许多童话建筑，没有许多喧哗。
　　树枝上挂着雪，白而厚实，那么一条一条交错着，叠加着，向四周舒展着，在阴霾的天空里放着白光。

　　那只熊坐在道边长椅上。
　　椅子下面的雪被扫到背后，堆成了一个锥子的形状。
　　熊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天空。
　　已经好几天看不到太阳了。
　　孩子们都是喜欢太阳的吧，它想。
　　没有了太阳，仿佛一切都没了生气似的。
　　孩子们也都躲在家里面不出来了。

　　它好像也体会到了孤独的滋味。
　　公园里那么的冷清。
　　本来是为热闹才来的。
　　为了看那些孩子们的笑脸，听孩子们开心的笑声。
　　它把气球递给他们，扮各种鬼脸，用手拍他们的脑袋，跟他们站在一起，让那些大人们拍照。
　　笑得很灿烂，像秋天和冬天的阳光，夏日和春日的和风一样。
　　它，他们，孩子们。
　　然后接受他们的感谢。
　　在它的脸上。
　　落下许许多多的吻，孩子们红红的可爱的小嘴唇，毫不吝啬的啄着它的脸颊。
　　隔着厚厚的一层化纤熊皮，它能感觉到痒。很舒服的那一种。
　　那是孩子们纯洁的心。
　　它无比珍视。

　　现在孩子们都在温室里看卡通呢，熊想。
　　看样子雪不会很快就化。
　　它伸手摸摸自己的熊脑袋。
　　路尽头走来一大一小两个人。
　　是爸爸带着他的小女儿。
　　很可爱的小辨。
　　熊站起来，慢慢朝那个方向走去。
　　在很远的地方，它停下来，跟那个女孩打招呼。
　　笨拙憨厚地挥动着一双粗粗的手臂。
　　样子滑稽可笑。
　　女孩却哇地一声哭了。
　　它一愣，笑起来。
　　把手上最后一只氢气球塞到女孩手里。
　　扮了个鬼脸，又拍拍她的脑袋，转身。
　　笨拙地离开。
　　没什么工作也很累呢。
　　到了下班时间。
　　熊想，明天或许天会晴吧。
　　或许小孩子会多起来。
　　明天。

　　******

　　湘北同学会。十年一次。来了好多人。
　　9x届，9（x+1）届和9（x+2）届的，全是篮球队的人。
　　地点在横滨繁华市区内的一间酒吧。
　　老板起的名字，真之幻。

　　赤木晴子来晚了。
　　进去之前，目光在路边搜索到一样物件。
　　一辆红色奔驰SLK跑车。
　　是他的。真没想到。
　　那么他也来了么。
　　这种聚会。
　　前两天还听到他在美国比赛的新闻。

　　一推门，碰上一个熟悉的面孔。
　　熟悉又多少有些陌生了。
　　是学姐彩子。当年的。
　　于是立刻遭责问。
　　干嘛去了？会男朋友啊？这么晚。
　　彩子笑眯眯的。
　　赤木都到了半小时了，怎么十年就学会耍大牌了？
　　晴子也笑笑，说，路上堵车呢，学姐，十年不见，还是那么咄咄逼人哪。
　　彩子这回是哈哈大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照的人不敢正视。
　　晴子又看见她手里拿的扇子。
　　和当年那只一模一样。
　　吐吐舌头，躲开学姐的手臂，穿过酒吧里淡蓝色的烟雾，一路看见很多熟悉的人。

　　樱木正在玩老虎机
　　三井端着酒杯同宫城说话
　　木暮和大哥坐在组合沙发上翻一本篮球杂志，两人翘着二郎腿，一点不斯文，但却出奇的投入。
　　桑田。。。
　　潮奇。。。
　　角田。。。
　　。。。
　　大家各有事做。

　　她绕过这些人，直取吧台旁边的圆桌。
　　那么多烟雾在空气里浮动。
　　她看到烟雾后面的亮光。
　　像颗放慢了速度的流星。
　　那么在空气中划了一下，就缓缓沉没。
　　于是只剩下一头黑发，泛着幽幽的暗光。

　　“你真来了。”
　　她看了一会儿说。
　　好像不那么说自己就不会相信。
　　那个人的沉默印证着她眼睛所看到的。
　　十年不见的面孔。
　　有一瞬间她又感到了那种熟悉的心悸。
　　为这个人映入眼帘那刻的窒息。
　　十年过去，刀痕不曾落在他的脸上。
　　真是叫人嫉妒的要死。
　　幸亏她已经不爱。
　　否则……她笑笑，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傻事。
　　到时又要惹他皱眉头了。

　　酒吧黑暗的空间里流动的是Secret Garden的歌。
　　一首接着一首，流水一般，像是一支曲子，从未停顿，一气呵成。
　　在桌旁坐下来，视线早已经弱的不能分辨事物。
　　于是张开耳朵听着，
　　全神贯注，
　　像是体验十年里光阴缓慢的挪移与流逝。

　　滴嗒，滴嗒。
　　滴嗒，滴嗒。
　　一个音符一秒钟。
　　一支曲子，是一整年。

　　赤木晴子抬起头。
　　对面那个人盘起了胳膊，无趣地靠着木制的墙壁。

　　“流川，这几年过的怎样？

　　电视报纸上常看到你的消息，在美国一定还不错吧？

　　那边的球赛是不是比我们当年打过的还精彩？

　　那是当然的了，毕竟是NBA啊，那你喜欢在哪边打球多一点呢？

　　你……“

　　晴子说不下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流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火烧一样的目光。
　　有痛，有恨，有厌恶。
　　制止她再多说一个字。

　　她自嘲失落地晃晃头，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在他逼视的目光里垂下了脑袋。
　　又极平静地，用茶匙敲了敲咖啡杯的边缘。

　　“你，怎么，不许我说篮球么。”

　　沉默是不是代表了默认呢，她想。
　　如果不是，那么应该开口否认才对吧。
　　然而他没有。
　　他依旧盘着双臂，靠墙而坐，刘海像十年前那样，把眼睛挡在了后面。
　　然后，他才开口。
　　竟是那么那么的艰难，晴子想。
　　那种勇气，可以去死十回了吧。

　　“我有很特别的爱好。”

　　他的目光里有淡定。
　　不可掩饰的是孤独。

　　她的头发垂在耳畔。
　　耳朵是白皙柔软的。
　　是脆弱而灵敏的。

　　“不是篮球，不是别的，不是你能想象的。”

　　“是么？”
　　她歪起了脑袋，看着他。
　　“你认为，不是我能想象的是么。”

　　对方认为该说的都说过就闭了嘴。
　　晴子盯着刘海后面那星点的光芒看了很久。
　　奇怪的是一直也没人来打扰。

　　烟雾淡淡的升起。
　　音乐在流淌。
　　时间漏走。
　　无数的光阴。

　　回忆斑驳间，隐约明白了那个人。
　　早该明白的。
　　实际上也早就明白了。
　　不明白的，只有他吧。
　　他。

　　“流川君，你回美国之前，想给你看个东西。”

　　他又扬了扬黑色的刘海，用眼睛询问。
　　并不是很期待。
　　晴子笑了笑，“没什么，一只玩具熊而已，很可爱的，所以就想到让你看看。”

　　“你瞧，都十年没见了，哪怕把这当作一个借口，为了不知道何时才来的下一次重逢，临走之前再见一面，也不行么？”

　　犹豫再三，权衡再三，没理由说不。

　　于是，她微笑着，听到那个人说“好”。

　　仍旧是那么那么的艰难。
　　就像十年前她松开双手的那一刹那。
　　不知道对错。
　　只知道别无选择。
　　然后哭尽了一生的泪。
　　就空了。
　　重新被填满以后，
　　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人。

　　*******

　　两天之后晴子如约来到同一间酒吧。
　　淡蓝的烟雾，缥缈的歌。
　　一切如旧
　　只是没有流川。

　　事实上来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
　　那个人，来不了。
　　今天来不了，
　　明天来不了，
　　永远也来不了。

　　著名NBA日籍球星流川枫于X月X日凌晨1时坠崖身亡。
　　报纸上这么写，先不管他怎么坠的崖，结果是一样的。
　　流川注定要错过今天这个约会。

　　晴子大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她早就明白。
　　她是第一个知道流川这种嗜好的人。
　　早在十年前。

　　男扮女装。
　　听上去那么不可思议。
　　她那时如遭雷劈，恨不得死掉。
　　然而那个人说了什么？

　　我喜欢它，如同我喜欢篮球。
　　我不认为那是错的，或是可耻的。
　　你知道么，与生俱来的，遏制不了的嗜好。
　　只不过一个被社会认可，而另一个不。

　　在夜里变成那个漂亮的“她”。
　　那么好听的嗓子，
　　那么特别的声音，
　　她是神，她是仙人，
　　那么多痴迷的崇拜者对她顶礼膜拜。
　　所以。
　　能想象那些知道真相后的人有多愤怒么？
　　能想象么？

　　午夜的月光，
　　纯洁的如初生婴儿甜甜的笑容，
　　大风的悬崖，
　　遏制不了自己的那个人，
　　不曾伤害过谁的那个人，
　　被轻轻一点，或是重重一推，就那么，掉了下去。
　　万劫不复。

　　晴子出神望着前天流川才坐过的那把椅子。
　　上面的木头纹路已被磨的消退了很多，
　　反着白色迷蒙的光。
　　她回忆起他的模样，
　　他的眼睛，
　　他的话。

　　不解的是，她始终记不起他错在了哪里。

　　至少给她一个足够让他在这世界上消失的理由。

　　谁可以。

　　*****

　　她把身边的熊脑袋套上。
　　晃一晃，还真得很沉。
　　对着流川坐过的地方扮了个鬼脸。

　　“玩具熊，流川。你看到了没有，是不是很不一样。”
　　动作凝固了一瞬，她起了身，摇摇晃晃出了店门。

　　大街上人来人往。
　　正是下班时间。
　　晴子拖着臃肿的身躯向前走。
　　有小孩子们路过，对着她欢呼。
　　偶尔还对她说你好。
　　大人们看到她，也挥手致意，
　　笑容并不比孩子们的浅。
　　她不停，继续走着。
　　与一个又一个人擦肩而过

　　包括赤木，她的哥哥。

　　他不认识她。
　　匆匆撇了一眼，
　　就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他们都不认识她。
　　就如同他们不知道那个唱歌的妖精是流川。
　　十年来谁也不知道，
　　街尾公园里那只逗孩子们开心的熊，
　　就是赤木晴子，
　　就是湘北当年那个乖乖女经理，
　　就是他们以为，现在在公司里做文秘的白领女孩。

　　这是她的嗜好。
　　她无法遏制。

　　她会想有一天，
　　当那些孩子们发现，
　　她其实应该只是一个打工女郎，
　　而不是一只逗他们快乐的熊，
　　会怎么想？
　　会难过吗？
　　会恨她吗？
　　还是只要她重新把熊皮穿上，
　　把熊脑袋戴上，
　　一切就如同以前一样，
　　没有人怪她。

　　那么，流川呢？

　　晴子想不明白。
　　她怎样也想不明白。
　　这个问题问谁比较好？
　　都有很多理由，
　　都有很多借口，
　　然而她还是不明白，
　　有哪一条，
　　可以，
　　足以，
　　抹掉这个世界，
　　对流川的记忆。

　　“但至少，你活着的时候并不孤独，流川君。”

　　“我后悔没能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一直都不是。”

　　“而我呢，我要去独自承受了，”

　　“不过没所谓，我喜欢看孩子们笑，我会一直看他们笑下去。”

　　“决对不放弃。”

　　那一天公园里的积雪融化了。
　　枝桠不再那么沉淀淀的。
　　太阳出来，阳光很温暖。

　　有一群小朋友手牵着手走过那只长椅。
　　于是，晴子站起来。
　　她扮个鬼脸。
　　孩子们笑起来。
　　笑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把气球分发到每个孩子手里，
　　再看着那些孩子们把她围成一圈，轮流亲吻她的脸颊。
　　痒痒的，那么舒服。
　　于是，
　　熊笑了。
　　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