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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师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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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得穆禾时,她又睡了过去。眉头紧蹙,纵然梦中亦不得安宁。
自那日卓花未经手医治过后,乌墨玄便再不曾瞧过穆禾,而今她已瘦得骇人,形销骨立,眼窝深深陷落,的确是久病萧条的模样。这些时日乌墨玄也曾短暂的探望过裴兰馨几回,那位昔日的将军仍如军中一般,果决、固执,到后来时,见着乌墨玄便轻轻摇头,再不愿多说一句话。
乌墨玄并不愿参与这场纠葛,不过挂记着与穆禾的几番交易,皆是建立在醉生梦死之上的。将岳离宫一行带离落梅庄、搭救岳离宫众人、护送乌墨玄去寻赵明旭,这一件件承诺,穆禾皆已兑现,可乌墨玄直到如今,却什么也不曾交付。
亏欠着旁人的滋味并不好受,乌墨玄心里未尝不是想着早日还清人情,分清与穆禾众人的界限来。她虽并不太在意国别,可究竟是卫国中人,寄身敌国之下,总归有些心中芥蒂。
更何况,在这小院中虽是自在,可离清思的心里,只怕仍记挂着岳离宫。不论乌墨玄心中何等不甘愿,却终不能逃避一生。
“伤口处已无甚大碍,只需得每日里换着药膏,过一阵就会痊愈。只是她的身子……”卓花未眉峰紧锁,仿佛与穆禾同遭厄难般难过:“这几日为保住她性命,我用过几副烈药,内服皆遭了些伤损,需得仔细调理过段时日。”
乌墨玄探了探穆禾脉搏,果真已是油灯将枯,纵眼下有卓花未与乌墨玄二人在侧,一时保得性命,过后要调养恢复,怕也是个长久的活计。初见得穆禾时,那姑娘何等的意气风发,爽朗活泛,不过短短月余,竟折腾成这模样,也着实令人叹惋。将她的手臂重又以被褥覆住,乌墨玄叹道:“这二人……一个伤,一个囚,何苦这般相互折磨。”
卓花未辛劳几日,竭力为穆禾保全性命,当真如履薄冰,不敢出半分差池。她修过些浅薄的内力,故而在这样的情形下勉强支撑了下来,到这时候,着实也有些精疲力竭,扶着桌子缓缓坐下。纵然在这样疲累的时候,她却还记挂着裴兰馨的身子,轻声问过乌墨玄。
乌墨玄无奈地摇摇头,将裴兰馨的话转达过。卓花未虽然善心泛滥了些,毕竟仍是华国之人,乌墨玄的话也并未说全,单说过裴兰馨不愿服药的事情。
不料卓花未毫不意外地说道:“此事,虽不应当由我来说……可个中情由,也的确在情理之中,实在怨不得裴将军。”
乌墨玄诧异起来,以之前子枭的一番话来看,子枭应当是替穆禾竭力斥责裴兰馨的。而卓花未满心恋慕子枭,又在华国的立场上,怎的偏说出这般向着裴兰馨的话来?
卓花未轻轻叹道:“这几日,傅将军偶有醒转的时候,以为自己将要死了,含含混混地将许多话都与我说过。她希望往后我能劝着子枭,不得与裴将军为难……她眼下既无性命之忧,许多隐私之事不便由我来提,有一件……现下说出来或许并无大碍。”卓花未顿了顿,神情中分明露着惋惜:“傅将军……或许算得灭裴将军满门之人。”
乌墨玄瞪了眼,惊诧道:“穆禾姑娘……傅将军不是裴将军的师尊么?我听闻子枭提起,傅将军从前教导过裴将军,亦多番救过她性命。”
卓花未道:“那都是过后的事了……傅将军道,从前她领着兵,一路往卫国域内攻打,将士们深入敌国,粮草补给不足,便一路抢掠……”卓花未顿了顿,似是忽而顾及到这两个人皆是卫国人,解释道:“在战争中,这原是极常见的。”
乌墨玄道:“我在书中见过。”
卓花未叹道:“书卷之中轻巧两三句,落在现实便残酷得令人发寒。将士们身处敌国,浑似提着脑袋行走,时刻都会将性命交付在异国他乡,时日一久,心中的压抑难耐,行事便不免偏颇了些。”
乌墨玄道:“在战争中,原是极常见的。”她以卓花未的话来应答,却并非赞同。掠夺、杀戮,纵没有旁的借口,也会存在,这便是战争的本性。
卓花未疲乏得紧,脑中浑浑噩噩一时也辨不得旁人话中的深意,自顾自地继续道:“那时战事吃紧,一路的青壮皆给拉入卫国军营,华国大军深入时,逢着的村寨中多是老弱妇孺,物资亦匮乏得紧。军中搜不到足够的补给,人心浮动,便得以旁的法子来提振士气……”后来的话,卓花未喉间一哽,竟而难以出口。
比起卫国的军队,毫无抵抗力的妇孺对付起来,便着实轻巧得多。
乌墨玄牙根紧咬,头侧隐隐作痛。她想起了阿娘,失却了保护,毫无抵抗的妇孺,在任何时候,皆是任人宰割的。她先前对穆禾的许些好感尽皆消散,忽而生出些恨来。
那样的局势下,或许并不在当时青涩的穆禾所控之下,可身为将领,手下的军士做出这样的事来,却仍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卓花未歇得一歇,又道:“傅将军的故乡在那一带,父兄尽皆从了军,再不闻音信。余下的人……唉,亦是作孽。”纵换过一方来描述,亦惨烈得令人无以出口。
这样的国仇家怨,无怪乎卓花未说,皆在情理之中。
故事显然没有结束,卓花未继续道:“过后之事你们卫国之人或也清楚,裴将军女扮男装混入军营,渐渐地崭露头角。怕也未必知晓,她一介女子,初入得军营时,大字也不识一个。”
乌墨玄长出口气,沉声问道:“是穆禾教的?”
卓花未点头道:“虽听来荒谬,但的确如此。你们这位威名赫赫的将军,是傅将军的弟子。”
“既是国仇家恨,以裴将军眼下的脾性,怎的愿向穆禾低头?”
“起初她们皆是不知道的,或者说,你们那位将军,起初是不知道的。”卓花未苦笑道:“那时卫国边军撤退至而今的江城,华国得了疆土,士兵亦死伤不少,一时休战。机缘巧合下,傅将军无意间逢见那位裴将军,穿着卫国的制式盔甲,个头又极为矮小。傅将军识出她的女子身份,在军中,除却她二人,或许再无法瞧见第三个女子了……傅将军心中怜惜,便瞒着自己的身份,只说自身乃是军中……遭军士劫掠的破落人家女子,识得几个字。裴将军并不嫌恶那身份,不多久便拜了傅将军为师,自此将军尽心竭力,暗中教她谋策武艺。”
卓花未的模样着实有些累,眼皮闭合的时间愈发长久了些,她的话轻飘飘地,顿了顿又道:“在傅将军的着意隐瞒操作下,那几年二人往来,竟未被旁人发觉。裴将军头脑聪明,性子又刻苦认真,到得后来,渐渐的展露头角,凭着军功与才华,身份一路提高,直至……终究受到莫司马的关注。”
之后莫司马一度将裴兰馨带回皇都仔细教导过一段时日,对她的器重,可想而知。几年前皇上突兀提出赐婚一事,后头少不得仍有老头子的推波助澜。早些年或许莫司马向裴兰馨提过几回亲事,遭裴兰馨或乌伯阳搪塞过去,恰到得三四年前,正是莫司马过后疾病的起端,他挂心着乌墨玄,便也不顾裴兰馨反对,向皇上求来道赐婚圣旨。
过后莫司马支持着裴兰馨逐渐走向高位,一来为了避嫌不曾扶持莫家子嗣,二来亦是裴兰馨性子沉稳,不骄不馁,为人端严,与莫司马年轻时候甚为相似。他对裴兰馨的重视,反倒胜过那几个儿子。
到得那时候,裴兰馨的身份,知晓军中的情报愈发多,傅暮禾的身份再也瞒不住了。临别时她曾说,她随同莫司马学习,待得归来谋得高官厚职,便傅暮禾救出苦地……那时候,她仍以为傅暮禾乃是在军中操持那等营生的。
可谁曾想,昔日里尊尊教诲的师父,令她渐得显赫的女子,竟是敌军之中的将领,亦是卫军上下最为警备的敌人。
这样的打击可想而知,裴兰馨归回军中,立时大病一场。其时为她诊病的大夫自不免发觉这位将官的女子身份,当下惊骇莫名,存着心想要威逼胁迫裴兰馨。裴兰馨那时的根基浅薄,无从暗中处置他,何况女子身份一旦暴露,军中上下,怕再无半个人愿听她的话。
正焦头烂额之际,那大夫与左右亲近之人忽而都给人杀了,事后查出,皆是帐下内鬼所做。莫司马顺势摸查,又牵出许多华国安插的眼线。在如此胶着紧张的局势下,傅暮禾为了介入此事所付出的代价,着实有些沉重了。
可再怎生竭力付出,亦无法改变这各为其主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