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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我要你成为一柄剑,不存红尘私念,不争权夺利,不为俗事萦身,无私无欲,唯有不断的淬炼己身,不得有半刻松懈,方能修为至强。”

      校场上,女子严厉地教导着她年幼的徒弟,声音回荡在空中,震得人耳朵发疼。

      “是,师父。”那孩子已经习得师尊的一分气度,清冷肃穆,模样时时刻刻都认真之极。

      “以药物洗练剑身,以鲜血浇灌剑气,方成宝剑之姿。”

      “是,师父。”

      旁的孩子在这个年纪或许仍无忧无虑,自在玩耍,她的手心却已染上许多人一世也不及的血腥。有旁人的,也有自身的。她的模样这时候还显得青涩、稚嫩,背脊却已然拔直,似一柄绝世的剑胚,尽管粗糙,却正在一点点凝铸成形。

      乌墨玄站在进入校场的小路上,望着里面。

      清寒冷冽的女子从校场中走下来,只留下那孩子在场中,一丝不苟地挥舞起一柄几乎可及她胸口的长剑。

      她的浑身都带着伤,衣裳底下凹凸起伏,尽是层层裹缠的白纱。一道伤口自脖颈中蔓延而出,直至耳根,不及深,却猩红可怖,将那粉妆玉砌的容颜,分得支离破碎。

      “小姑娘,这里是岳离宫的禁地。”

      乌墨玄抬起脸,循声而望。那时候她个头小,仰着脸也只能见得匀称漂亮的下颔,只觉高高地难以逾越。

      “一个人为什么要去变作剑呢?”她问。

      “唯有人心无旁骛,纯净无垢时,才能到达剑法大成。”

      离青槐的清冷,与后来的离清思又有不同。她的清冷是在骨子中的,疏离漠然,冷得浑无温度,浑无人情。

      她想要将离清思炼得如同她一般,甚至还要超过她。

      “可是,她还受着伤,那么多山贼都在打她,流了好多血,为什么不能让她休息一下。”

      “小姑娘,这世上,疼痛皆是磨练,唯有力量是绝对的。你的力量越强,能欺辱你的人便越少,当你在世上无人能敌的时候,便再无人能欺辱你、令你受伤。”

      她的声音如同长剑砍劈,字字都透着一股毋容置疑的决断。她极难向旁人说出那样多的话,偏那时候,她似教导弟子一般,将许多话都说与乌墨玄听了。

      “瞧瞧你的母亲,倘若她有足够的力量,何至于落得这样的境地。”

      “你极聪明,原是个好苗子,可惜……”

      再强的宝剑,也得有人驱使。倘若那时候老掌教留下乌墨玄,而今岳离宫的二师姐,便应当是她了。她或许不再叫乌墨玄,或许名姓中一个字也留不下,或许姓着离,或也可姓着岳,不论怎样,她都将伴随着离清思长大,休戚与共。

      可她偏不能。

      “我知道的。”她并不显得失落,大抵源于从不曾奢望。

      她的身子太弱,弱得连宝剑也挥舞不动,纵再如何聪明,也只能成为纸上谈兵。或许日久年深的药物熬炼能有效用,但于岳离宫而言,并不合算。

      何况……

      “倘若阿娘瞧见我生活得好了,她又会不想活了。”

      阿娘的死志已定,所挂怀的,不过是她在世上受苦。她早已知晓,却又不舍得阿娘独自走了。

      阿娘受过的苦难太多,多得世上再无旁的东西能打消阿娘的念头,唯独她,是阿娘所放不下的。

      所以她需得流离,需得受苦,需得牵着阿娘的心怀,令阿娘无法安心离去。

      便也无从在岳离宫留下来。

      离青槐睨着她,神情终于流露出惋惜:“你的确是个极聪明的孩子。”

      离青槐独自离开,并未将她驱赶。

      她站在校场旁侧,静静地看了许久,入了神。

      这一看,恍然便过了这样多的年头。

      她们在山上住过些时日,便给岳离宫撵出山门。她的命运,也自此走向另一端。

      离清思的武艺逐年拔增,如同老掌教所期待的,这一柄宝剑,逐渐散出她的锐利来,任谁也不敢撄其锋芒。

      现如今,乌墨玄抚着她,便如同侠客抚弄着与自己性命相依的宝剑,专注痴迷。

      背上的那一道刀口算不上深,隔上许久,血已经凝结。可乌墨玄仍旧将药膏细细涂抹,她的指尖轻柔,仿佛触着传世宝玉。指腹摩挲着透着红的伤口,翻起的碎皮粗糙硌手,这膏药涂上去原有些辣痛的,可离清思神情若素,眉尖儿也不曾动得半分,唯有在乌墨玄指尖按落时,耳根隐隐地泛着红。

      可乌墨玄咬着唇,似替代她受疼般难过。

      这一片儿紧致白皙的肌肤上,错落着各式的伤痕,有一刀划落的,有纵深穿刺的,有的日久年深,尽皆变了形状,也有许多新近受的伤,错落交杂,触目惊心。

      最后一丁点伤口给药膏薄薄覆住,那一整条血线便如同裹在琥珀里,闪着光亮。乌墨玄的指尖还沾着些药膏,滑腻地一路游走至她肩头,那里有一处窄细的伤痕,却深得贯穿了身子。那伤口是新近好的,刚落过痂,突起的新肉还透着粉。

      离清思眸光一凝,手臂一挥,将滑落半幅的衣襟复又笼回。

      乌墨玄指下一空,在空中滞拧片刻,曳过衣袍上的破损,垂在榻上。“好端端地女儿家,落一身的伤口,好看么。”她眼帘低垂,认命似地叹道:“我说多少,你也未必能听进去。你去换一身衣裳罢,我得开炉熬药了。”

      眼不见心不烦,她索性撵起人来。

      离清思点点头,转身即去了。

      隔了一阵,却又回转了来。

      穆禾这里果真是诸般齐备,离清思的衣裳素白如雪,的确是她往日里最常穿的模样。她显然沐浴过,长发润湿,雪腮晕红,就连凤眸的寒光也给泡化了,留着几许慵懒。

      乌墨玄刚将罐里放上清水,新添的炭火尚不曾烧旺,她手里拿着蒲扇,徐徐地扇着。觉察到人影,眼略略一抬,却又有些躲闪似地垂下,轻声道:“房中烟熏火燎的,你穿着那样干净的衣裳,便别来凑了。”

      可离清思这一回,便没有那样好说话了。她不单没有顺着乌墨玄的话离开,反倒走近来,寻着一张椅子坐下。她坐姿端正,神情时刻都是一副极认真专注的模样,但凡心智健全的人,给旁人这样长久地瞧着,总归会觉得不自在。更何况是原就倾慕之人,那就更加糟糕了。

      乌墨玄暗中坚持一阵,总算耐不住这女子的目光,左右便想寻些事情来说,分散精神。

      “你的伤上着药,隔两日便能好,过后也不会落疤。唯独内伤……”

      说起离清思的内伤,她心中便生出几分难过,手中的蒲扇略略一顿,方才继续扇动:“炎玉存世极少,以岳离宫的势力,也未必能再寻得。穆禾或许能有些法子,过后再与她讨价还价也无妨。”

      药罐中的水腾腾地冒出些白汽,氤氲着她的面目。这时候炉中的火烧的旺了,她搁下蒲扇,望着罐底逐渐凝聚的细小水泡发怔:“这些时日你切记不得运转内力,心绪宁静,万不可妄动心念……否则到得内力绞缠,无从镇压的,说不准得将你通身的内力尽皆散了,方能保得你性命。”

      离清思淡然道:“无妨。”

      乌墨玄望着一阵,直待得炉中水烧得滚沸,取了巾帕裹住把手,将滚水倾在一方空木桶中。继而又将瓦罐放在木桶底下,将外壁用滚水烫过,方又拎回炉上。瓦罐上未擦拭的水珠落在火里,嘶嘶作响。

      这一回她往瓦罐里放上药物,又舀着些凉水浸上,方行至离清思身前,轻声道:“怎能无妨呢?你自幼皆在修习武艺,倘若连这一样都无妨了,岂不将这样多年的努力尽都荒废了?”也唯有这时候,离清思坐着,她站着便显得高了,两个人对调过来,离清思抬着脸望她。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这样的动作便显得弱势起来,直令人想将这女子揽在怀里。

      无怪乎世上的男子皆都喜欢小巧些的女子,想法大抵也与她眼下是一般的。

      乌墨玄却侧了脸,向屋外遥遥一望,道:“这里的景致甚好,虽不能出外走动,往院中走走也是好的。”离清思便顺着她,一同到院落中去。

      小院四面的树木原要种得密些,想来夏日绿叶成荫,自外头望来,绝难发现此间的情形。眼下草木枯败,枝头也只剩下一两片不曾落尽的枯叶,一眼望去,枝干重重叠叠,却又令有一番沧桑寂寥之美。

      乌墨玄轻声叹道:“自来美景使人心宽广,这样的景致,闺阁中的女子,大抵一世也瞧不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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