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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池水并不深,半人来高,往常有人不慎落下去,站稳身子也能露出头来。可眼下正是寒冬,池水冰冷刺骨,人若落下去未必会有足够的气力稳住身形。更遑论乌墨玄带着病,身子孱弱不堪,往这水中泡一泡,怕也要去掉半条性命。

      院中的护卫不敢怠慢,疾运内力,往池塘发力狂奔。

      他们一心去探池塘的情形,于身旁的动静便稍显得迟钝了些。

      待得一道白影如练划破夜色,越过一众护卫,当先跃入池水。

      这一瞬变起突然,落梅庄的护卫一时未能反应,便见得那白影臂间揽着一个人,自池水中蹿起,足尖往凉亭边沿一点,轻飘飘跃上岸边,脚不停步地行至墙角,纵深而起,转眼消失了踪影。

      仿佛只是须臾之间,那白影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竟无半分滞涩。

      整个落梅庄都醒了,嘈杂喧闹,混乱不堪。虽然人多,可皆是夜半自梦中惊醒,精神尚有些朦胧。何况给乌墨玄的消息攫住心神,于旁的地方防备反倒疏漏起来。

      庄中灯火通明,人多眼杂,也教府中护卫的守备愈加艰难了些。有几回见得那白影的踪迹,腾身越过几道院墙,转过几遭弯拐,就再寻不见了。

      眼见那身影自一处墙头纵下,一众护卫奋起追去,落在一方雅致的小院里,四下寂静,再不见那人的踪迹。

      这一方院子是有人住的,窗纸上映出人影幢幢,是个女子。

      觉察到外头的动静,窗纸上的倒影动了动,像是偏转头往外瞧。迟疑片刻,黑影逐渐缩小、凝实,直至喀拉声响,里头的人推开窗户。

      这个人护卫们尽都识得,恭恭谨谨地唤了声“小姐”。

      任洪义三子一女,在落梅庄中给人唤作小姐的,便也独有任秋兰一人。她眼下怀有身孕,虽回得娘家,往常也只是呆在屋里仔细休养,并不出门。

      她似给院中许多人影惊住,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惶然问道:“有,有什么事情吗?”

      护卫们行过礼,为首之人说道:“庄里走了个囚犯,小的们正在竭力搜寻。”

      任秋兰握着窗框的指节收紧,声音发颤道:“落梅庄怎的会有囚犯?”

      护卫道:“小姐不必惊慌,眼下庄中四处搜寻,那囚犯疲于奔命,不会有余力伤人的。”

      任秋兰拔高声音,尖声道:“我不大明白,关押囚犯是官府的职责,落梅庄怎么能,怎么能有权力收押人,这是滥用私刑,王法不容的。”她这般说话,护卫们虽不曾反驳,但心中总是不屑一顾的。众人尽都知晓,落梅庄的小姐自幼娇生惯养,年岁大一些的时候便嫁与官家,又哪里会知晓江湖的险恶?

      为首那护卫也不愿与这小姐多加纠缠,只是例行问道:“小姐方才可曾见得有可疑之人经过?”

      任秋兰道:“我只见到你们这些人进得院子,聒噪嘈杂,至于旁的动静,许是有的,我也辨不出来。”

      任秋兰不习武艺,那人便是从这院中经过,她也未必会察觉。那护卫并未多想,行礼道过“打扰”,便引着一干人往外头追。

      任秋兰望得他们走得远了,这才合上窗,长出口气。

      床榻上,一卷锦被隆起,不住地颤着。

      床畔端立的女子衣衫滴滴答答淌着水,湿透的衣料贴着肌肤,描摹出挺拔窈窕的身段。

      任秋兰嘴角抖了抖,扶着腰身,暗中亦挺了挺胸膛。只是既无人瞧她,她自身也觉得这般斗气实在稚气可笑,讪讪一笑,走近去问道:“墨玄……不是早已经离开了吗?怎的还在庄子里……给人追着。”她并不需要答案,只是这般问着话,声音划破屋中诡异的寂静,便能令自己心中安定一些。先前她夜里心烦意燥,点了灯开窗透气,不想突兀间蹿进个人来,着实将她惊得不清。

      待看清楚离清思怀中揽着的人,任秋兰几乎下意识地合拢窗子,小碎步奔至窗前展了被褥,以使离清思将人掩进去。

      其时乌墨玄面色发青,身子颤若筛糠,意识全无,那情形瞧来实在不容乐观。

      任秋兰一心记挂着乌墨玄的身子,一时不曾去猜想二人怎的会突然到这里来。直到院中响起许多动静,方才令她泠泠一颤,回过了神。

      她的父亲从不令她接触江湖,她的丈夫是朝廷命官,更将这等的江湖恩仇视若猛虎。可眼下床榻上的乌墨玄,正逢着危难,她却终究无法置身事外。

      往窗前走着时,任秋兰只觉得自身也似落在水里,从头到脚,都冷得发颤。她勉力应过护卫的盘问,心里却愈发觉得寒冷。

      抓捕乌墨玄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的父亲。她自小畏惧父亲的威严,此事倘若给人知晓了,父亲的雷霆之怒,她单是想,便已觉得难以承受。

      可是她又怎能忍心将柔弱的乌墨玄交给那些护卫?

      直待护卫们尽皆走了,她涔涔地出了一身汗,竟有些虚脱。

      乌墨玄的衣裳将床榻也尽皆打湿了,她的身子依然冰冷异常,面色涨红,神情愈发难过起来。

      离清思蹙着眉头,站在当地,竟有几分不知所措。

      任秋兰自橱柜中取过两身衣裳,向离清思道:“她身子这样湿着,暖不起来的。眼下情势紧急,也无法去寻几身新衣裳,只得委屈你们……这衣裳尽都洗净了的。”

      离清思默然接下一套,将乌墨玄自被褥中拉出来,探手便去取她腰间系带。

      任秋兰心中一突,忽然有些犯羞,俏脸涨得通红。正自踟躇间,却见得离清思眸光瞥来,清寒冷冽。

      任秋兰颇有些不是滋味,背转身子,无奈笑道:“我替你们瞧着动静。”

      耳畔动静窸窸窣窣,足令人想入非非。

      乌墨玄实在病得糊涂,脑中混混沌沌,偏生又疼得不似死了。

      朦胧的人影浮动,白晃晃地灼着眼晕。

      那人影凑近来,却并不令人惊惶,反倒如同尘埃落定般安宁。

      乌墨玄通身都松懈下来,头抵着那人的肩膀,透过昏沉的黑暗,记忆中的情形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我们都是该死的,这些土匪是,这些女人是,我也是,我也是的……”稚嫩的声音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过分成熟,语气认真地说着:“我们都是该死的。”

      另一个孩子紧抿着唇,神情严肃认真。她的剑上沾着血,素白的衣上也斑驳的染着红,如同红梅点点,污了雪的皓白。

      “他们都害过人,你不杀他们,就会有更多的人被杀掉。都埋在,埋在后山里,好大一片。”不曾听得回应,孩子有些急,她不大能说话,这般一慌,便愈发磕磕绊绊。

      因着边境动荡,国内纷乱,朝廷实力大减,其时有许多破落人家扯起大旗,落草为寇。心善些的,夺财放人,也不乏凶神恶煞的,人财尽掳。

      “嗯。”

      得人应答,她好似了却一桩心事,心神松懈下来,却又小心翼翼地道:“姐姐……你那样厉害,可以去救,去救我阿娘吗?她是好人,是对我最好的人,她不应该死的。”她的声音低下来,小声道:“她是被坏人抢上来的,是好人……也没有害过人。”

      “在哪里。”清冷的身影拖着与身高极不相符的长剑,往前走去。

      小些的孩子迈动脚步,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一步一步地踩着那孩子的影子走上山道。身前的人影分明还不及最矮小的山匪高,可她拖着剑的背影,却使身后的孩子满心安详宁和:“从这里去的山上……路上还有几个人,都是……都是恶人,他们躲在山上,遇到路过的人,就抓回去……我阿娘就是被他们抓的。”

      “那你呢?”那人头也不回地问道。

      跟从的脚步猛地一停,她从脸颊开始,一直红透了耳根:“我,我也是坏人,我阿爹,阿爹丢了阿娘,自己跑了……好多年,好多年都没有回来。阿娘一直在等……他都没有回来,没有救阿娘。”她垂着头,神情沮丧地道:“我是阿爹的孩子,也是坏人,也是……也是该死的。”

      “带路。”前面的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哦,好的,等等我。”她撒开步子,急匆匆地跟上去,一面想笑,一面又是忍不住的想哭:“姐姐,谢谢,谢谢。”

      乌墨玄至今仍能记得,一袭白衣翩跹在山匪之间的身姿,却并不潇洒恣意。血光成为那道白影的点缀,却并不都是山匪的。乌墨玄从来都不认为,那个看上去凛凛威风的孩子能够当真能杀上山匪寨子。所有楚楚可怜的做派,不过是为了引着那孩子上山。而当那孩子伤痕累累,白衣尽绯时,从山石后走出一个女子来。

      乌墨玄记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却还记得她长剑挥击的杀伐果决。她是离清思的师父,岳离宫的老掌教,离青槐。

      这便是乌墨玄的目的。

      虽还是孩子,她已经过早地学会了利用与算计。

      所以……

      “我们都是该死的。”乌墨玄喃喃地念着,不论是那个心机可怖的孩子,还是恶名远扬的乌断肠,从来都是恶的。

      “你不该。”有人的声音落在她耳畔,斩钉截铁地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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