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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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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钟敲响的时刻暮鸦正低掠过棺柩上方。
路过葬礼的人们纷纷低叹着惋惜,这家孩子怎么就那么去了,前些日子还活蹦鲜跳像是永不倦怠的夏日之光。
然而现在沉寂在了一片沃土之中。暗闷无声。
武藤家的孩子,温柔大方有些后知后觉,总是浸满一身的暖光微笑对人。浅秋黄的卷发很多时候显得蓬乱浓密,和每个年轻人一样烂漫率真的大男孩。
这个时候有心人看见,那男孩治愈的笑容定格在黑框白幅条的遗照下。也割在亲友的心脏和记忆里。
前来拜祭过的少年冷然转身,擦过人群想要远离这烦闷到令人心慌的地方。背后有村迫正雄扭曲着脸孔压抑地歇斯底里,薰和昭黯然神伤的追思旧友。
但是这些不在少年目前在意的范畴,他只在乎那个逼近死亡的戕害真相。
蝉噪。暮合。风与树叶摩擦起舞。
夏野睁开眼睛,伸出五指挡在额前。淡淡阴影中他瞧见火红的微光垂死挣扎着挤破云层,朝人间最黑暗的角落伸出救赎之手。这个外场村已经足够腐烂,却还要被剥夺生存的资格。
啧啧,真可悲啊。无论是人类还是那些嗜血的异类。
这块令人生厌的不祥之地,倘若有先知那么必然会预言它的灭亡,只是即使不会替它不值,也不能原谅造下愈来愈多血孽的元凶。名为结城夏野的少年十指蜷曲攥紧嵌入掌心,他像大片枯败的麦田里唯一屹立的葱郁绿苗,挺拔孤寂地企图摆脱菟丝子的寄生扼杀。
不论丑陋魍魉,恶鬼魑魅,切实存在的凶手,我会把你们揪出来。
——一刃了之。
靠在躺椅上冷漠地眺望苍凉的暮色,他清楚地知道暴风雨伴随黑夜将袭卷一切希冀。因此必须点燃不灭的火把。梵天焚烧。
盛夏的祭奠仿佛一场永无止尽的杀戮哑剧,涂染着微凉的腥红,调合成鲜美的血腥玛丽,倒入桐敷家别墅中的透明高脚杯。
沙子开心地笑着在黑暗的烛火里掀起裙摆,踮起脚尖旋转着让自己的蝴蝶结华丽蹁跹。美丽的残忍的纯洁的血腥的,统统在笼罩外场村的巨大蛛网下被揉捻成唇边的歌谣。
旦那寺的年轻住持日夜叙写着浪漫的哥特式小说,多次的邂逅让他与桐敷沙子结为忘年交,这个时候死亡的旋律轻悠曼奏,人们逐渐意识到这个落后的村子中正被迅速剥落生机。
墓地后方是稠密的丛林,阴暗的气息萦绕在坟墓上空,耳畔能捕捉到不知何处传来的食腐鸦的啼叫。
夏野无声地走到田中姐弟身后,犯着对死者的不敬之罪掘开墓穴,挖掘出来的棺木中如所料的除了空棺还有沉睡的醒尸。几个半大的少年面面相觑,眼中的凝重不言而喻。接着他们掏出早有准备的木锥,削尖的一端朝敌人胸腔左方钉去。
尾崎敏夫日益临近暴躁边缘,拉碴的胡子和布满血丝的眼球昭示他的疲惫愤懑。
患者们?传染病?不不不,根本就是屠杀进行曲,而这块作为尾崎世家守候的地域成为了亡者归来的醒尸舞台。
但现在时机未到,对于牺牲者的增加只是医生的他无能为力,不得不缄默旁观,看着这些拒绝接受异类存在的无知村民将自身推入野兽的獠牙恶口。
也不是没有觉醒者。尾崎医院的大夫拿下听诊器时想到,前日那个询问试探他的少年,真的敏锐犀利且洞察秋毫。可惜是也只是个少年,又怎能谈及实情。
每一夜夏野都无法安然入睡,家门口的踪迹再明显不过,他彻夜彻夜的失眠且如惊弓之鸟。清水惠热切的死亡目光风雨无阻地穿透窗门,偏执而满怀深情地窥视从城市远道而来的住客。
嗤,生前生后这一点都未曾变过。
恶俗的女人无聊的村庄,三姑六婆街头巷尾的劣质嘈杂。那群醒尸夺走甚么都无所谓,唯独挚友的离开牵动了他的心脏。
啊,小彻,遭致这种无妄之灾的独独不该是你。不是么。
夏野眼神寂寥地盯着被自己印上封条的门窗,暗色的阴影蓦然勾起不咸不淡的回忆,他舌尖的味蕾似乎品尝到了某种咸涩。
初来乍到的那个时段他冷若冰霜,见着陌生人恍若只看见了空气,声线冷冰冰叫人产生坠入冰窖的错觉,迂腐的生活环境着实叫人提不起兴致。
[城市来的孩子都不懂得什么叫礼貌吗?]
[啊啦,虽说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但是长得很养眼啊,你看清水家的女儿看着他的眼神,哦呵呵热情得很呢……]
[对啊对啊,要是我年轻个几十岁我就学现在年轻人倒追他。]
[哎哎,还真别说,其实小惠和结成家的孩子站在一起很般配哪,就是那个女孩的装扮依旧那么怪异别扭啊,看上去还是让人想笑啊呵呵……]
提着单肩包背带兀自走在乡间坎坷石砌的小道,什么原野风景和诗情画意,在听到夹杂这等闲话的风声时情致统统被毁坏。甚至有种恶心感,父母为什么偏偏喜爱这种生活。
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浓妆艳抹的身影,女孩子羞怯地闪躲着窥视着自己,一把碎花阳伞和长筒袜袖珍短裙倒确实和城里女孩相差无几,可是还是无聊的紧。
来关注他做什么?愈是这样愈是引得少年轻视,大城市少年人的偏见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改也改不掉。
结成君结成君。听到这般带着憧憬意味的低声呼唤,他恨不得自己整个儿消失不见,与这些人事物撇清得一干二净。
每每少年目中无人的走过女孩子面前,失落和酸涩感在清水惠的心中荡起涟漪。可是,结成君真的好帅啊,只有结成君和村里的那些老朽不同,从大城市来的结成君有气质有魅力,脸蛋帅气发型酷美,怎么样也停止不下对他的喜欢。
嗨,夏野。
突兀地跳出来的那个邻家男孩长自己几岁,满面笑容好似见到了老熟人般亲切,夏野沉默地看了对方两眼,继续推车前行。
哎夏野,你总是这样不近人情可交不到朋友呢,要多微笑要阳光一些,才可以受欢迎搞好人缘啊。
城市少年不禁无语望苍天,自己怎么就默许了对方的接近,甚至还允许对方叫唤为自己唾弃的名字[夏野],更甚者还果真如朋友那般喊眼前人[小彻]。
鬼使神差莫不过如此了吧。
脑海中冒出这等杂念的瞬间忽然感到头发落入了对方的温热的手掌,武藤彻按着他的后脑勺温和微笑,沙棕色的瞳孔里仿佛有一把点燃星空的火焰,明亮耀目而温暖人心,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摆不出冷拒的脸。
和武藤家的长子同路前行,夕阳从身后穿过悬浮的微粒洒照地面,两边的田地里青绿和土黄交织。头顶是蓝天白云,伴奏有鸟语蝉鸣。
夏野略显浮翘的头发时不时就遭到好友玩笑似的蹂|躏,深洋紫的艳丽发色也似乎不再显得那么冷酷轻蔑而拒人千里之外。
他在自己没有发觉的景况下弯起唇角,这个乌烟瘴气的村落终于产生点乐趣,破开云层的暖光总是会在缝隙中悄悄招手,叫人眷恋侧目。
途经佛龛与水池旁听见武藤彻如数家珍的介绍,夏野侧过脸瞧着对方柔和的脸孔,浅秋黄的头发蓬松柔韧只是稍显窝乱,那擅长照顾人的家伙嘴角浮现淡淡温柔。
啊,纯真热情的人就是讨人喜欢,和自己整个儿成了反比。
走吧走吧,每日一路上有这家伙的陪伴就不再寂寞了。
事实上是除了这家伙[消除寂寞]的治愈系笑容外,能够不让自己感到打扰自己独处而嫌恶的别无他人。
上学放学,上班下班,琐碎的日常有时会做出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噗]地一声从地底传来,刹车后夏野低头看了看轮胎,尖锐的石屑扎破了外胎。乡间小道的路面不能指望不是么,和城市宽敞平坦的柏油马路不能相提并论。
他弯腰检查了下胎面的破洞和划痕,而后习惯性地转头看向前方的那处屋宅,依稀可见那个套着米白色汗衫穿着军绿色外裤的人影,周边闪耀出晶莹剔透的碎珠,那家伙果然还在洒水浇田。真是闲散得很。
在心底弹劾的同时他已经推动车把朝着目的地前进,僵着一张俊容微微瞪视那个发现自己后便将水管朝天挥举,一边大剌剌招手结果导致水珠飞溅漫天淋洒的好友。
[嗯,这是小case,夏野你等等我去拿工具,很快就帮你补好。]
浅秋黄天然卷的家伙利索地跑前跑后,蹲下来驾轻就熟吭哧吭哧地维修车辆。
夏野便坐在一旁的石桌边喝着对方招待的凉茶,摇晃了下陶泥质茶杯中的茶水,浅淡的茶叶沉落在杯底。其实口味也没什么独特,就是清爽舒心,宛如夏日里的凉风,没有惊雷没有呼啸,平淡而不卑微,安抚人心。
他摇摇头暗笑自己怎么会有这般细腻的感悟,解渴的一杯子凉茶转眼落底,车胎也已经修好可以完璧归赵。武藤彻用水管冲洗着手掌,擦干净站起来露出万年不变的天然微笑。
任其相伴送出田间小径之前夏野听见身旁人发出邀请。
[早就想说了,夏野,找个时间请你来我家做客吧。]
淡漠的城市少年一愣,做客吗,他倒的确没有这种概念。性子冷漠如他,在城市里时便是与人距离总划安全线,哪里会亲昵到造访友家。
还在思考不想关的事物时武藤彻比划着继续动员,浅秋黄的发色在夏光中镀上一层金缘,表达着这个土生土长的外场村少年的心意。
[呐夏野,别露出这么淡薄的表情啊。明晚就可以哦,我父母会很欢迎我朋友的到来,我们可以一块儿打游戏、玩扑克,有趣的很哪。]
不知怎么就在对方绕口令式的例举中应了邀请。夏野不知是否该悲哀地发现,果真是习惯猛于虎,排斥不了这道浅秋黄的光芒。但尝试与好友熟络的交往也未尝不可。
第二日傍晚在麦田与风声的包绕中,结成夏野在清水家女儿大半路途的爱慕尾随下依然甩掉麻烦,准时准点来到岔路口看到武藤男孩笑意盎然地前来迎接。
他觉得无色彩的日常竟然在习惯成自然的雕琢下,变得具有生气和惬意起来,且在灰白黑的遗落人生中将斜阳草树描绘得神奇不朽。
村落民宅洋溢的乡土气息带着泥田的湿润和草香芬芳,拉上移动门后夏野和武藤彻便拥有了一方私人天地。房间的摆设简洁明朗,房间主人坐在榻榻米上摆弄着电玩,招呼着他坐到边上一块儿对战。
低矮的天花板。暖色的灯光。嬉笑的低语。萦绕耳边的呼吸。
游戏音效的节奏感很强,夏野聚精会神注视着面前的屏幕,画面上动感的人物随食指与拇指交叉的指挥打出华美的炫技。他不知道已有多久没有这么放松无心地玩乐过,只明白身旁擦肩距离的家伙是乐趣和温柔的源头。
夜晚降临后他们挨靠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只是看上去更像单方面的往事叙述。
夏野将胳膊架在额发上懒散地望着天花板,耳边武藤彻的声音显得飘渺低沉。油盐酱醋的童年往事在那家伙的舌头上变得生如夏花,打个比方就是质朴的油菜田里有蝴蝶飞舞,花瓣上的晨露像果冻水晶般甜润。
人身处在平和环境里免不了的会懈怠,背部隔着棉垫贴着冷硬的木板,闭着眼睛能感受到窄小房间内的低调温存。倦意袭来的朦胧间隙夏野感到有阴影靠拢过来帮自己身上盖上被单。
夏野翻了个身让睡姿更为舒适。
他隐约知道武藤彻捧起他的头将枕垫放在他的脖颈下方,动作轻柔而存在感强烈至极。奇异的是尽管如此却没有想要清醒的意愿。
[夏野,晚安。]
有人在他的耳旁轻声细语地道安,在身旁拉扯被角的细琐声音响起,然后没有梦境侵蚀的睡眠让他一夜安然到天明。
再次睁开双眼,结城夏野眸中一派冷然犀利。
那些琐碎的美好被醒尸迫害湮灭,阴暗的角落泛起腥臭血沫形成黑色的骇浪,一波接一波地袭击而来。
小彻,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灭杀谋害你的人,不,是醒尸。
笃笃。笃笃笃。
嘴角冷酷抿紧的情状下少年抬头起身,警觉的细胞霎时骚动。犹如野猫般浑身竖刺,夏野摸到紧挨身边的利器朝窗边靠拢。他盘算着何种角度给予入侵者致命一击,心脏,或是头部。贯穿,还是刺入。
笃笃。笃笃笃。
黑夜的面纱揭下的一刹双方都陷于呆滞。瞳色冷漠的少年怔在当场,他忘记面前的复生的好友是那些刽子手的同类,具有不可磨灭无可忽视的威胁性。
夜风呼啸,窗台外的树丛枝桠诡异摇曳,除却虫鸣风声外是无人的寂静。归来的亡者面容苍白神情黯淡,那头浅秋黄的卷发一成不变,只是沙棕色的眼眸里染满了猖獗的暗红。
小彻。小彻。小彻——
对方呆呆看着他半晌,回过神后却惊惧地转身飞跑,仓皇的背影或许用逃来形容更为确切。夏野脑海里飞速分析着利害,然而身体却已经迅速不顾及其它地追去。
回来的人是小彻。他曾今设想过对方回归的情形,却未曾料到回来的是那般真实的武藤彻,浑身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与自厌。
阴冷的夜风擦过脸庞堪比刀割,丛林深渊传来夜枭[桀桀]如噩梦的啼叫。夏野让自己落入黑夜的掌控,看着前方迷茫的暗夜路途,他一遍一遍地追喊对方的名字。
魔鬼让时间停止,指针便不再走动。
逃跑者停下脚步回转过身,落寞地凝注着他,时光与空间仿佛被浓缩成微乎其微的尘土。
[别靠近我,夏野。我是刽子手。]
而向来冷漠的少年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把抓住已经被排除在人类范畴以外的好友,小彻,他低低地叫唤对方,但已不知有何言语可以继续维持平衡。
武藤彻无奈地勾起唇角用尸鬼的眼睛空洞地看着他,瞳孔里盛满理智的挣扎和本能的黑暗。微微掀开唇瓣露出尖利的獠牙,对方几乎是不得不地哀伤地祈求他离开自己谨慎回家。
[我不想伤害你,但是我很饥饿。所以,趁我还可以克制住你快回去,无论我怎么敲门都不要再开。]
说完这话昔日阳光的邻家男孩推开夏野迅速隐没在可怖的暗夜丛林。
最大的悲哀便是看见了希望又最终失望,结城夏野不甘心地失去了好友的踪影。回到家中后他明白对方日后还会再次到访。
次夜,他全心全意等待对方的出现。当异响来临的时候夏野拉开窗户扶住对方的肩膀。[我们可以一起逃离这个地方,小彻。]
小彻,他依然那样叫唤对方,他想这些也许不是自己无缘无故的执着,有些羁绊是怎么样都斩不断的,哪怕有一方成为了异类。
这一回武藤彻的獠牙就只差一毫便要嵌入他的皮肤,挑破他的颈动脉汲取鲜血与生命。夏野僵在那里等待剧痛的来临,然而终究没有等到。
[我已经被剥夺了追求理想与梦想的权利,我的生命只剩下一副躯壳空架。夏野,夏野……对不起,我不过是只必须遵循本能的野兽。]
他只等到对方冷汗直流地捂住心脏远离自己,尸鬼的眼瞳里流出冰冷的液体而声音哽咽不堪,使用意志力与本能的嗜血抗拒是最为痛苦的煎熬,事态再次演变为夏野的追寻与武藤彻的狼狈离开。
错乱的脚步中结城夏野迎面撞上了狼人辰巳与清水惠,这种境地叫做遭致围猎。不远处打扮艳丽动人的女孩手捂心口盼望地将目光锁定于他,天蓝短发的辰巳双臂环抱嬉笑着宣布他的必死无疑。
他退后一步,清水惠便跟进一步,她在恳求无用的状况下只希望能由自己来给予心上人一个了结。夏野暗恼着失策而太阳穴跳动不止,他要完蛋了么,怎么也不愿意让这个杀死小彻的女人碰到。
黑暗的魍魉肆意嗤笑,不过电光火石的刹那他朝后倾倒而去。辰巳意味不明地嘲笑着一切,玫瑰色头发的女孩咬牙切齿地诅咒恶骂,而后颓败地埋头于手掌之间。
身后一双手臂已牢牢扣住他的身体,冰凉的体温贴合着身躯传至中枢神经,呈现视网膜的投影使他错愕惊怔地瞪大暗色的眼眸。
武藤彻沙棕色的眼眸泛起妖异的血红,苍白的脸庞在暗月中显得苍凉暧昧。
夏野只在一瞬间感到脖颈间的微疼与寒意,自己全身的重量叠加在对方身上,手指、双臂、头颈、膝盖都仿佛已经深度麻痹,脑海中的黑暗变得愈加浓稠与肆虐。
他能听得到随着脉动运输的鲜血,在身后人伸出的獠牙攫取下源源不断地被抽去,流逝如水。
意识抽离身躯的时候夏野落在了枯草的遮掩之中。他没来得及看清武藤彻有多么忧伤和决绝,尸鬼的眼泪其实比起人类来更为弥足珍贵。冷血生物的感情汹涌澎湃时往往意味超越生死的执念。
桐敷家的厅室中摆着黑色古旧的钢琴,琴的板盖被支起正挡住了沙子的面部表情。小女孩十指敲动下黑色华丽的音符在空气间回旋,辰巳靠在磨砂沙发上啜饮着酒液朝主人家汇报战绩。
桐敷沙子露出天真妖娆的笑容,无论以何种角度望去都将认为这个脆弱女孩令人怜爱疼惜,前提是忽略她露出嘴角的血色尖牙。
[我们是尸鬼,比堕落的人类更为不堪的生物。我们是鬼,不属于天堂不属于地狱,仅仅是失落在人间了呢。呐,对吧?]
一旁正志郎鼓起掌来欣赏地看着名义上的女儿,几名骨干成员静静等候着王国公主的指示。
如果世间的人类玩世不恭刻薄戏谑,那么对于生命冷嘲热讽的同时又叹息愤懑又有何妨。他们一群团体都是孤独的悲凉的摒弃人类身份的尸鬼,在长久的岁月中彷徨、无奈、悲鸣。
结城夏野准备迎接自己日后的死亡。薰和昭有提醒过结成父亲但是命定的结局还是不可抗拒地来临。只吸一次血不会迎来死亡,外界宣称,结成夏野,死于大量失血导致的机能衰败。
那几个夜晚夏野虚弱贫血地躺在床上虚浮地望着窗外,然后看着武藤彻含泪一点一滴扼杀自己的性命。
饥渴的野兽在食用猎物时是不会把握尺度控制自我的,结城夏野平静地任由自己血脉中的营养生命被吮吸剥夺,假使死亡,也有醒来的机会。
在那之后——他会再无顾忌地挥霍醒来的生命。不,是已经死去的生命。
出殡的消息传到尾崎敏夫耳中时,一片落叶悄悄划落飘零。男人整理着白大褂冷笑,啊,醒尸们,行为过火之后等待你们的就是制裁。
岑寂的夜晚室井静信一如往常地招待沙子的到来,他开口暗示她的身份,尸鬼的存在。尸鬼王国的公主在最后收起獠牙微笑称赞对方的浪漫主义。是浪漫,是天真。天真浪漫也是种残酷。
风云变幻的时刻到来,外场村的命运在旦夕之间注定成败。
武藤彻在夏野的墓前惶然悼念,在浮动的暗夜中蓦然回头,他如愿以偿地看见粗犷树干上傲然站立的少年。
深洋紫的头发在黑暗中蒙上寒霜,紫色眼孔倏然亮起的光芒是摄人心魄的红黑。红色长筒靴用绑带缚住,带帽衫的格子花纹幡然一新,少年的嘴角微微上翘,风声一过,已经跃然落地插着双手来到好友跟前。
[我和辰巳是同类对么,小彻。]
轻飘飘的问话没有结束,夏野在还未绷起唇角质问好友的哭丧脸之前便被一把拉向前方。他落在冰冷的怀抱中默默不语,只听着抽噎的声音低迷地响起。武藤彻蓬乱的卷发贴在他的耳畔,对方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手掌在颤抖里抚摸他的脸颊,在哭泣之后兴奋而不安。
[夏野,你是狼人呢。不怕光也不必只吸血,是高于尸鬼的生物。]
[小彻,我这次回来是要告诉你,我会摧毁尸鬼的巢穴。但是,不包括你。我们走,离开这个外场村,以前没有这个可能,而现在少院长的支持下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和你一同离开。]
[当然,我也有义务帮助少院长尽到一切责任。]
夏野瞳孔微缩淡淡地遥望远方,目光坚定不移。手掌拍上武藤彻的后背,夏野好听的嗓音告诉对方可绘制的蓝图。
他觉得自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自己在之前便已死亡,但是他不希望好友陷入即将爆发的外场村混战。
作为苏醒者,他还是抱有这点人类的私心。
黑影憧憧的深夜里两道身影疾驰如风,武藤彻从后方拉住好友的手未曾放下。
是不是冲出这片地域就能破开黑暗,是不是闯出死亡村庄就能得到生天。少年未知,他的好友也未知,而命运的卷轴在残酷到极点的页面上总会添上一笔指点迷津。
出来了就是出来了。
像梦一样的事实有时候叫人不敢确信,但是——
霓虹与路灯光怪陆离地闪耀,车水马龙的喧杂中人声鼎沸,变换迷离的光带遮掩去两个奔赴前路的少年眼中的异色。
城市的单身公寓里两人站立于巨大落地窗前,结成夏野俯瞰下方的不夜景致,洋气的装束衬得他神气傲然,手掌贴上明净的窗玻璃映出折射的影子。
武藤彻总算露出久违的宽心微笑,忍不住把他的连衣帽拉扯而下再次揉了揉夏野的头发,导致对方的咂舌不满。卷发的大男孩靠在墙边,目光中带着新奇和跃跃欲试地打量着周边环境。
[哎,城市真的是繁华啊,夏野这里才是你的归属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金钱方面有存款兜底,吃穿住行都不成问题。只是你的身份保密方面,看来还得联系上医用血库方面的人。我在搬离城市前有个亲戚人脉颇广,恰巧可以为我们提供这方面的帮助。]
结城夏野微微偏头看向好友的笑容,也牵起嘴角露出淡淡微笑,在他薄刃般的嘴唇下掩饰着獠牙,却不嗜血也不狂暴。如果可能,将永远无[人]得见。
接着蜷曲手指攥成拳头,少年冷傲的眼神笃定从容。
[小彻,你的父母家人还留在外场村,即将爆发的战争我会对他们提供援助。但是,你不能再见他们,你是尸鬼,不能暴露,这样也可以?]
星光穿破夜空安谧洒照城市的边缘与中心。串联的鸣笛和人潮交织纵横。武藤彻视线回归后摇头淡笑,笑得解脱自然。
[夏野呐,成为尸鬼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一次。对于他们而言,我已经是死去的人。我是幸运的,能和夏野在一起。]
外场村的不速之客在进行撤离与厮杀两手准备。风声起,钟鼓动。
双方的周密部署,在亲人兵戎相见血流成河中告终。
白天是尸鬼的灭亡,黑夜是村民的狙杀。
室井静信背叛人类立场,在垂死时成为狼人接走桐敷沙子。
仓桥佳枝被射杀,狼人辰巳下落不明。业火下的悲怆点燃尸鬼的村民的逃生者的垂死者的眼瞳,最盛大的祭奠也是最壮丽的宴会。
惨剧落幕时天光破晓,人类的悲哀还是尸鬼的失败不得而知,只是一切灾厄的结局都是悼亡。
城乡接壤处一席长衣的少年放下望远镜,轻轻翻下车顶对车窗招手示意。黑色不透光的窗玻璃摇下露出武藤彻的苍白面容,夏野闷声不响拉动门把坐进其中。
车轮轱辘扬起尘埃,远方还有数量的车队撤离被火舌吞噬的村落。映红的天空中日轮渐升。
[唉,天亮了呢。我先睡了,日安夏野。]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