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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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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毅冉人生的二十余年,从来受到的都是别人的疼爱与保护。也谈过几个小女朋友,却从未知道何谓牵肠挂肚,朝思暮想。
上课的时候,舒佳的面孔浮现在笔记本上,打篮球的时候,别人把球抛过来正中他鼻梁,他却忘了反应,失去了往日的灵活。他满脑子里只有舒佳在□□上说的那些话。
舒佳不知是他,他却知道是舒佳。舒佳正因觉得是陌生人可以毫无顾忌一吐为快,他却不能,生怕舒佳发现他就连接近的机会都失去了。只敢小心翼翼,只敢默默倾听。舒佳说,最近天冷了,她租住的房间是个半地下室,到了晚上就冷的像地窖一般,而且还潮湿生霉,晚上都快冻醒,还好钱姐家有个淘汰下来的电热毯,送给了她。
毅冉哑然。他问,为什么不租一楼,为什么租地下室?
赵舒佳说,这好比“何不食肉糜”,如果有钱,没有人喜欢住地下室。然后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好在,一楼也是分割了若干间的合租屋,这个半地下室虽然阴冷昏暗,但是“独门独户”,不受别人干扰。
毅冉想象着她半夜走好长好长的夜路,回到一个阴冷的地下室,枕着几乎要生霉的被枕入睡……
他打了好几次的“我去接你!”又被重复着删除。等再看的时候,那已经是个灰掉的头像。
他心烦意乱,关掉□□,Dota和魔兽一起失去了魔力。
胖子有一个年久失修的摩托,开始是买来耍帅用的,可惜胖子资本太差,怎样耍帅也帅不了,反倒是有一次半夜与人出去赛车,一时失手跌了个骨折,修养了半个月。那样式帅气价格不菲的摩托,就搁在宿舍楼底下生锈了。
他找胖子借车,胖子问他,“你干嘛用?”
毅冉随口编个借口,“蔷薇说天天去培训班路上太冷,自行车骑得手冷,想借个摩托车。”
说起蔷薇,又是说来话长。蔷薇是他父母多年好友的女儿,从小也算是一起长大,直到他们家几年前举家移民了美国,就断了音信。前两天,妈妈突然电话里提到,蔷薇回来了,马上正要考南郡的舞蹈学院,她从小学舞蹈底子很扎实,只是这几年在国外疏忽了文化课,马上临到要考试了,赶紧到南郡来一面上专业课的培训班,一面突击文化课。
因为两家是多年认识的,毅冉妈在蔷薇来前一晚特意交代了毅冉,等蔷薇来了要多多照顾,多帮她补习功课。
在毅冉记忆当中,蔷薇自小父母疼爱备至,性子娇气极了,只记得小时候他带她去挂水,针已扎了过去了半小时,蔷薇犹自轻轻啜泣。他早做好了准备,没想到,定好去火车站接她那天睡过了头,蔷薇打个电话给他,说,毅冉,我在你们学校孙中山雕像这儿了,你过来吧。
毅冉跑去一看,陌生得完全不认识!蔷薇不是过去那个娇滴滴软绵绵的小女孩子了,大冬天只穿一件低胸连衣裙,一头漆黑长发软软垂到腰间,两耳各挂了一个银质的夸张的大耳圈。笑着一拳捶到他肩上,骂他,懒鬼!本小姐到了,你还敢不来接驾!
好像过去几年的空隔都不存在。过往的男男女女都对这个打扮奇异夸张的漂亮女孩多打量几眼,那些目光中不乏艳羡,不乏惊艳。
蔷薇笑得自得。
蔷薇生性跳脱张扬,又在国外生活了几年,更加无拘无束。来找毅冉来的多了,毅冉那些同学倒好像跟她还更要熟一些,动不动便是呼朋引伴地出去玩。
男孩子们更是对蔷薇有求必应。
现在,毅冉突然对胖子说,是蔷薇要借摩托车,胖子居然连连问了好几遍,“真的假的?”然后好像替那辆车丢人似的,“不行不行……那车也太拿不出手了,我再买一辆,送给蔷薇!或者,我去接她……也行……”
说到最后,胖子居然嚅嗫起来。毅冉没心情笑他,赶紧拒绝道,“不了,要是给她个新的反而太招摇,就这个,就很好。”说完自己接过了钥匙,便把车骑走了。只留下胖子一个人怔怔站在风中。
那天,舒佳下班又是半夜十一点。裹紧了围巾,加急脚步,背后却传来滴滴两声鸣音,她转过头去,从来没见过这么造型奇怪的摩托车——
那车八成新,车头和正常的摩托车没多大区别。只是后座武装成了一截车厢,就像从前小时候家乡的三轮车马自达一样,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棚。摩托车上端坐了一个男人,年纪应该不大,不知道是天冷还是什么原因,头脸都严严实实地捂起来了,只留下一对双目露着。
“带你一程。”他说。
舒佳笑了笑,刚要拒绝,他却抢先说,“天这么冷,你走到住处怎么也要走半个小时,已经十一点了,你一定很害怕!”
舒佳一怔,她走出大厦的刹那心的确是惴惴的,说不害怕,是假的,那骑行者紧跟着说,“只收你两块钱,我不是坏人,你只管上来吧。”
舒佳不知道怎么了,居然真的坐上去。却没有仔细想,她还没有说去哪儿,他怎么会知道她要走半个小时?那个围起来的小棚子里居然别有一番洞天,里面有软软坐垫,旁边有个临时搭起来的小桌子,上面放了一个热水袋,一盒饼干。她正想,这个世界,谁都过的不易……
外面却传来声音,“你吃吧,这是给……乘客准备的。”
舒佳不禁笑起来,“你载一趟客只收两块钱,这些饼干也不止两块钱了,你做的不成了亏本生意?”
外面那人迟疑了一会儿,笑道,“就算是服务至上吧。”
舒佳倦极了,吃了两口饼干,抱着暖水袋歪着头睡去。
此后天天那个摩托车都仿佛定时定点在大厦楼下,舒佳盘算着一天只两块钱,也不算是多大的支出。
她在□□里对“寂寞沙洲”说:原来人真的会有依赖,就这么短短的一段路,我居然还害怕起来,如果有一天他载了别的客人没有在那儿,怎么办呢?
这是一个周末。宿舍的人又通通倾巢而出了。毅冉不禁苦笑,没想到一个蔷薇有那么大的魅力,这些日子简直是带着他身边的同学朋友们“夜夜笙歌”,不是去KTV,就是去打桌球,要么就是去这个吧那个吧,蔷薇好奇心强,又最讨厌沉闷日子,什么新奇学什么,不久就跟毅冉的那些同学们连麻将也学会了,从此日子更是昏天倒地。
刚想到这里,电话就响了。
蔷薇在那头笑嘻嘻,“毅冉毅冉,我在江南路盛世年华,你快来快来!”毅冉隐隐听到那头传来伴着音乐声里的嘶吼,他蹙眉说,“KTV有什么好去的,我不去。”
“我来了这么久,你连一顿饭都没请过我。好意思嘛?”
毅冉给她堵得没有话说,想来的确如此,笑道,“原来我是钱包的作用,不到掏钱的时候,我看你是不会想起来我了。”他对KTV的消费没多少概念,也不知唱一下午的歌要多少钱,干脆取了半个月的生活费装在钱包里。
他按蔷薇发的短信,走进盛世年华的包厢,届时蔷薇正捧着话筒沉醉地唱英文歌,旁边是胖子等人故作夸张的大呼小叫。
看到他走过来,蔷薇丢下话筒,径直朝他走过去,拽过他的胳膊,笑嘻嘻说,“你终于大驾光临啦!也不知道你每天干什么,苦大仇深像个小老头儿。”
毅冉不以为意,从小是玩闹惯了,笑着骂她,“你才是每天不知道干什么,我明天就打电话给叔叔阿姨。”
“你告状啊,好啊,反正舞蹈学院是我自己要考。我妈巴不得我一直留在国外陪她。”她吐吐舌,两个人说了半天话,毅冉才看见这包厢中除了蔷薇,除了胖子,一帆等一干他的同学,还有一个一袭长裙的女孩子,坐在蔷薇旁边。
蔷薇顺着毅冉眼光看过去,于是大声招呼,“梨雨,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个帅哥,就是你一直想见的那个沈毅冉!”
梨雨不禁十分尴尬,蔷薇天天在她耳边念叨“毅冉哥哥”,她出于礼貌随口说的“哪天有机会,见见真人”到了蔷薇嘴里,却成了这种效果。
蔷薇却自说自话十分热心的介绍起来,“这是梨雨,是我到南郡来认识的培训班的同学,她家也是樊都人!”
梨雨慢慢把头抬起来。如果说蔷薇是张扬跳脱的美,那梨雨就是温柔娴静的美,蔷薇穿一身大红的紧身上衣加一件短皮裙,梨雨只穿一件素白的长裙。一头直发婉婉及耳,她对毅冉款款笑道,“你好。”
毅冉也朝她点点头,应一句“你好”,他见梨雨是蔷薇同学,主动招呼道,“有想吃的想喝的自己点,不要不好意思。”招呼完了,他也就找个角落坐下,低头默默玩手机。
梨雨从小父母便以她长相为傲,稍大一些学习舞蹈,身材更是常年要保持得线条曲致,今天被蔷薇拽来唱歌,一进门就收获了众多目光紧紧附着,她从小早已习惯,也只是淡淡微笑,坐下自己玩自己的。而蔷薇的这个发小沈毅冉……
她正出神,蔷薇推推她,“你发什么呆?快点歌,别再说不会,上次我在宿舍听你唱红豆,比原唱还好听!”那边早就有人手快,先邀功似的点好了,把话筒拿给她,梨雨下意识看了一眼沈毅冉,莞尔一笑,接过了话筒……
毅冉对着手机里那个亮着的头像出神。今天她还没有发来消息,他想了许久,刚刚打开与她对话的界面,她居然发来了消息!
慌不迭打开,见她说道。你会不会觉得,人越长大,对这个世界越是充满了困惑,惶惑,恐惧?
毅冉说,是。因为小时候以为自己足以改变世界,而越长大,越觉得世界的灰暗与可怕超乎想象,也越来越发现,自己能改变的不过尔尔。
□□里那头说,是这样。小时候以为自己可以做超人,到今天才发现,我只能是肉体凡胎。几年前放弃好学校早早专科,那时我想,我越早工作越好,只要我拼尽全力,我就可以救我自己出牢笼,就可以帮扶我无奈的妈妈,就可以帮自己摆脱那个困厄的牢笼。什么工作也做过,那时却不觉得辛苦艰难。可是过了好几年的今天,慢慢发现自己步步为营……
毅冉不由蹙眉,心有所动,问她:你在哪?
舒佳说,今天周末,单位放假,我出来做兼职。
又过得一会儿,毅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舒佳说,不说了,我要去忙了。
毅冉望着那个突然灰暗的头像,心像骤然沉落的云霄飞车。他惴惴不安,她去哪儿了?她在做什么?为什么今天她的心情这样格外低落呢?
他只有对着她刚才发来的对话一再地读,心里默默想,会有一天我会你身边的superman,在你身旁披荆斩棘。
下一首歌是王菲和陈奕迅的因为爱情,原本是蔷薇点的。蔷薇却在那儿玩掷色子玩上了瘾,大呼小叫又叫又跳,蔷薇不耐烦地把话筒推开,连连喊“给梨雨给梨雨!”
梨雨把另一只话筒拿给身边的毅冉,盈盈道,“你会不会?”
毅冉也不好意思一进来从头玩到尾,把话筒接过来。梨雨的声线空灵明澈,毅冉心里也默默赞赏,和着她唱了几句,一众人又是轰然起哄,胖子跟田鹏宇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大喊,“在一起!在一起!”梨雨向他们投去一个微嗔的目光,却丝毫不起什么恐吓的作用,那些男孩子们偏偏喜欢看她这样子,起哄也更大声了些。
门口一个服务生微微弯着身子,托着水果盘进来,放在几上。
虽然光线暗,她还戴了帽子,但是毅冉还是一下子跳起来,把话筒扔在桌上,几乎从茶几上跳出去,追她出去。话筒扔在桌上“咚咚咚……”地不断回声,屏幕上的字母还在滚动,“有时会突然忘了我还在爱着你……”
梨雨怔在原地,手里的话筒微微有些发冷。
“舒佳!赵舒佳!”
走道是空旷的,灯光幽暗。只有两边包厢不时传出奔放的音乐。
毅冉站在这一头,冲着那个背影大声地喊。不会错的!不会有错的!是舒佳没错。这会儿毅冉的心里通通直跳,手心里都是汗水,他突然又想起刚才和她在□□里的对话,不禁一万种不好的可能都冲上心头。
她怎么在KTV兼职?为什么刚才那么低落无奈,是不是有客人给了她气受?以前姜瑶说起她有个高中同学暑假在KTV做什么“KTV公主”价钱不菲,但是却常常被客人摸来摸去的吃豆腐……
越想越是心惊。他慌乱之下也不去想,如果是做那样的角色怎么能穿的这么严严实实,工作又怎么可能是只端一盘水果这么简单?
赵舒佳终于怔怔忡忡,懵懵懂懂地转过身来。
在他而言,他们早就见了一千一百次面。可是对于舒佳来说,他只是她表弟的宿舍同学,只是若干个月以前有过“一面之缘”。她一下子还只是面熟,想不起来,毅冉已经跑到她面前,“你还好吗?”
舒佳这时候想起来了,“你是一帆的同学吧,好,好,多谢关心。你们在哪个包厢?等一下可以多给你们送一点儿水果。”
毅冉站在那儿,他有一百句话想一吐为快,却又全部被咽回去。他极其缓慢地点点头,也不知从何说起。
“对了,你不要告诉一帆。”舒佳是想,当着同学的面怕表姐就做个服务员,到时候一帆面子上下不来。
毅冉却误解了,他再也不能无动于衷,可是——责备她?拿什么立场。关心她?他又是谁。心里却一缴一缴地难受起来,好像呼吸都受到了阻滞,到口袋里摸钱包,慌乱地打开,里面有崭新的刚取的一千块钱,他想也不想全拿出来塞在她手里,“你拿去!”
还不等舒佳做反应,毅冉掉头就走。领班又在耳麦里催促,“赵舒佳在哪里?今天的工资还想不想要,送个水果还要送多久?”这么一愣神的时间,毅冉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毅冉倚在墙壁上,一口一口抽烟。
一转脸,蔷薇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她脸上有诡谲的笑容,摊着手说,“毅冉哥哥出手真是好阔啊!我最近好穷,也给我点儿钱花花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