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妖铺浅镜》辞笙

2、笼中鸟

　　素陌登基第七年。战事又起。

　　连年的战事让本就贫困边境的百姓疲惫不堪。肆国势如破竹，连破三城方才缓下攻势，肆国皇帝
　　传过话来，愿意缔结两国和好的条约，只不过有个条件。

　　传闻符国有凤女，神鸟。要想肆国休兵，便让凤凰转世的那位帝姬嫁与肆国的皇帝和亲，而神鸟，亦要当成嫁妆。

　　这封书信送过来的时候，素枝正在素陌的书房里。素陌的茶杯“砰——”的一声摔成了齑粉。肆国皇帝如今已经年近六十，却要娶才十六的素枝，这实在是欺人太甚。然而边境失利，若是不答应，肆帝便要屠城。

　　素枝看着那封信看了许久，才对着素陌展颜一笑：“皇兄，无妨的，我带重明去和亲就是了。”

　　素枝回到自己宫里的时候，已经面无人色。她跌跌撞撞地跑进重明的笼子，战栗着抱住重明的腰。重明下意识地揽住她，诧异道：“怎么了？”

　　素枝不答，只是拼命颤抖。她才十六岁，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嫁与一个残暴乖戾得老头？只是对方以数千人性命相逼，她是帝姬，重任在肩，她又能如何？

　　重明温柔地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想要安抚她，然而愈是这样，素枝便抖得愈发厉害起来。重明心中有了不祥的感觉，再度问道：“素枝，怎么了？”

　　素枝声音带着巨大的颤栗：“肆帝用三城百姓的命相要挟，要我和亲。”

　　重明那一刻忽地心一沉。

　　“素枝，你要是不愿意出嫁，便向我许愿吧。”过了许久，重明才道，“我可以带你走。”

　　素枝惨然一笑：“我是父皇的女儿啊，皇兄的妹妹啊。我的愿望便是要这个国家不灭。”

　　“你的皇兄。”重明第一次没有立刻答应她，“太懦弱了，并没有称霸之才。即便这时候，委曲求全，他日必定毁约攻城。”

　　素枝更是惨然：“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城中百姓何辜？我又怎能……”

　　重明阖上眼，那素来波澜不惊的表情有了丝丝裂纹：“素枝，我喜欢你。你就不能不去么。”

　　素枝猛然攥紧拳头，指甲片片刺进肉里，过了半晌，才缓缓松开来，鲜血沾在重明鲜红的羽翼上，看不分明：“重明，你知道我不能。”

　　重明松开抱着素枝的手，背过身去：“是的，我一直都知道。”

　　鲜红的送嫁队伍足足走了十余天才到达肆国的都城。那长长的队伍最后，是一辆巨大的车子，车里，是那只传说中的神鸟。

　　神鸟离开符国皇宫之后便不再开口歌唱，无论肆国前来迎接的人如何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威胁，乃至鞭打，神鸟始终没有开过口。

　　描眉的笔轻轻软软地划过脸庞，艳红的脂粉，耀眼的金钗，妆容一点一点变得华贵而美丽，素枝一时间竟然认不出镜子中的自己。鲜红的嫁衣，鸳鸯纹的盖头，即便只是送来和亲的帝姬，肆帝依旧按照一个妃子的礼仪来娶她，既不加以贬低，亦没有更加隆重。

　　神鸟的笼子放在一旁，高大的金丝笼子，笼子里是那个身形颀长而又神情忧郁的男人。那男人安静地看着她梳妆，嫁与他人。

　　那个男人，从她五岁起就守在她身边，无论多么小的愿望，只要她愿意说出来，就必定会为她实现的男人，安静地站在那笼子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为了嫁给别的男人梳妆。

　　这一刻，他可曾如她一般心如刀绞？她不知道，重明脸上从未有多少神情，即便看不到，她也知道，此刻的重明，必定如同过去每一个时刻一般，神情淡漠，就好似旁观别的什么无足轻重的事情一般。

　　“神鸟叫了！”一旁正在为她梳妆的小丫头忽然惊喜地叫道。

　　素枝的身体僵硬了。重明说的是：“素枝，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说，我就带你走。”

　　“重明，我不能。”

　　重明沉默半晌，突然道：“素枝，你现在看起来真漂亮。”

　　素枝陡然哽住，不知说什么好。一旁的小丫头惊讶道：“咦，娘娘你真的能跟鸟儿说话？”

　　洞房花烛夜，素枝独自坐在空空荡荡的新房里等着。肆国的婚宴漫长而无趣，肆帝在外面喝酒还没进洞房。素枝有些庆幸，心底默默地乞求他再晚些回来。

　　忽地有一阵喧哗声传来，素枝看到几个太监费力地把重明的笼子拖到了新房。素枝大惊失色，脱口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一个太监鄙夷地看了素枝一样，轻蔑地道：“陛下让我们把神鸟搬过来，好与娘娘一同观赏神鸟，让神鸟为我国运昌盛鸣叫。”

　　素枝脸色愈发苍白，连艳红的脂粉都遮掩不住。

　　重明稍稍叹气，负手立在笼中。

　　高高的红烛垂下泪滴，随着那泪滴一滴滴坠落桌面，重明与素枝谁都没有开口。一片死寂压在他们身边，让素枝如鲠在喉。这种时候，相见，除了沉默，又能说什么呢？

　　喝得醉醺醺的肆国老皇帝，吆喝着几个太监把他扶了进来。太监退下之后，他毫不怜惜地一把扯过素枝，扯得素枝一个踉跄把她摔到鸟笼之前的地面上。

　　“哈哈哈，这就是神鸟，能让人长生不老的神鸟！”肆帝醉醺醺地大笑，“神鸟，凤女，都是朕的了！朕才是注定称霸的王！朕是要一统天下，长生不老的皇帝！”说着，他醉眼迷离得看着趴在鸟笼之前、面色惨淡的素枝，“好一个凤女帝姬，长得倒是漂亮，不如就让神鸟看看，你凤女是如何雌伏在朕这个霸主身下！”

　　衣帛撕裂的声音尖锐刺耳，素枝挣扎了数下，然而终究银牙咬碎只能咽下，心知不能反抗。伴随着体内一阵一阵尖锐的痛楚，泪水不能遏制地拼命流淌。

　　她躺在鸟笼之前的地上，抬眼绝望而崩溃地看着那鸟笼里，任凭那年老暴虐的男人在她身上肆意掠夺。鸟笼里的男子垂眸看着她，眼中有悲哀，有痛楚，亦有绝望。

　　“不要看……重明……求你不要看……”素枝终于崩溃，撕心裂肺地哭道。

　　重明缓缓阖上眼，转过身去，几近无声地道：“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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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新婚之夜那宛如羞辱一般的夜晚之后，肆帝再也不曾来过素枝的宫里。

　　素枝在那一夜受了不轻的伤，胳膊，腿上，乃至腰腹，都被地面上散落的石子搁得青青紫紫，肋骨亦被那粗蛮的行径弄断了一根。

　　素枝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重明便背对她负手站了半个月，不曾转过身来看她一眼。

　　终于素枝沙哑着声音问道：“重明，你若是不想再见我了，我便打开笼子放你走。这一世相识本就是个意外。一直都是我负了你。”

　　重明终于转过身来，那波澜不惊的脸上，满是痛苦与心疼：“素枝，我不是不想见你，只是不知道怎样让你好过一些。你是我的主人，你若是不许愿，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可是，我见到你这个样子，也会心疼。”

　　素枝勉强笑笑：“重明，让我许愿吧，许愿我身体马上好起来，许愿我们以后的日子能像以前那样平平淡淡地过。这个愿望，真的能实现么？”

　　重明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用尽全力才让声音如同过去一般平淡：“如你所愿。”

　　素枝便真的如同过去一般，过着一如曾经的日子。

　　那耻辱，素枝不曾再提及，重明更不会提。只是重明愈发寡言少语，眼神亦愈发空洞寒凉。重明又开始唱歌了。只是这一回，连素枝也听不出他在唱什么。重明就只是那么唱着歌，歌声温和通透，无喜无悲。

　　素枝常常只是痴痴地听着，监视她的小丫头一步不离地看着她，她也只能听着。

　　直到那一天清晨，重明喝过水之后，毫无征兆地忽然间昏了过去。

　　素枝大惊失色，忙跑进鸟笼，抱起重明。

　　有“啪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素枝霍然回头，那个一直在她身边监视的小丫头阖上了鸟笼的锁，拔掉了钥匙。

　　“你……”无数的念头在素枝脑海中反复掠过。

　　小丫头笑得灿烂：“娘娘不知道吧，陛下前日便毁了和约，御驾亲征了！不日便能攻下娘娘您的故国。娘娘您嫁过来保全的几座城，早在出征当日，便为了鼓舞士气，已经屠尽了所有平民。陛下怕娘娘您想不开，特意吩咐奴婢把您关进鸟笼。想来娘娘既然前世是凤凰，关在笼中也恰如其分。”

　　素枝脑中“轰”地一声，脸上瞬间失尽了血色。她为了那个国家，为了皇兄，为了那些平民百姓，牺牲了自己能够牺牲的一切，到头来，不过也就是一句轻飘飘的毁约。

　　重明无意识地在她怀里抽搐了数下，她一时间怔忪，竟无所觉，过了良久，才木然地转头问那小姑娘：
　　“那你为何要给重明下毒？”

　　小丫头仍旧笑得即是灿烂，又是无耻：“奴婢哪敢给神鸟下药，神鸟的骨血可是要用来为陛下做长生不老药的。只不过陛下说它夜夜唱歌吵得心烦，让奴婢毒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