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说它没来过》末水孤辰

1、1.岁月是把杀猪刀

　　万泽能走到这一步，完全是被逼的。父母逼他，朋友逼他，归根结底还是自己逼自己。佛寺里的如来金身法相庄严，万泽没有研究过，但是还是遵从了一贯原则，见佛就拜。人活到他这个年纪往往也就释然了，四十不惑，离四十虽还有一步之遥，但是执念终究是要放下的。

　　然而万泽却还存了一分侥幸，毕竟还没到那一年。就是这个想法，让万泽结婚的日子从而立之年一直拖到了现在。

　　“万总，金老板到了。”

　　柯岩进来的时候，万泽尚还维持着十指合一的姿态挺身跪拜在蒲团上，混在嘈杂的人群里并不起眼。

　　万泽没睁眼，却在唇间竖起食指，轻“嘘”一声，说了句，“你听。”柯岩躲过一旁朝拜的人，也学着万泽的样子，跪在一旁的蒲团上磕了个头。

　　“万老板，想见你可真不容易！”在这男声骤然降临的瞬间，周围的人声忽然消散了。万泽知道金威一定会进来，但没想到他竟会做的这么绝。金威进门的时候便叫手下人哄散了佛堂里的闲杂人等，甚至连金身旁敲木鱼的那一位老和尚都被请出了门。现如今万泽依旧低俯的身影立时显露了出来。

　　“万老板，外面可正热着呢，”金威也没指望他答话，便抬手挥退了手下，一屁股坐在了万泽身旁的蒲团上，扯过放在桌子上的经书做了临时的蒲扇。柯岩是个有眼色的，自家老板只带了自己一个出门，那就是对自己莫大的恩宠。而这位金老板跟自家老板的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过了命的交情，会差到哪里去？所以，柯岩也随一众人退了出去，自行站在堂外候着去了。

　　万泽再睁眼的时候，眼前的景物几乎被金威的大脸挤满了。万泽从地上爬起，第一下没站起来，金威搭了把手，“万哥？”

　　“不碍事，腿麻了。”

　　金威点点头，伸了只手去帮万泽捏了捏，接着又试探的叫了句，“阿泽……”

　　万泽垂眸，手还搭在金威的肩膀上。别人不知道，他不会不清楚，金威这种外面叱咤风云的狠角色尚还有这么一面，然而见到他这一面的人往往都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万泽躲金威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是真怕了！

　　“阿泽，你今天不听我他妈也得说！”金威架着他，硬是将人按在了供桌上，“李瑾然离婚了！他他妈离婚了！”

　　万泽狠狠给了金威一下，才将人迫开，“我知道！”

　　“然后呢？所以你要走？再他妈的不顾一切的回到他身边？”金威擦了擦被万泽一拳挥到的唇角，有点出血，“然后再被伤的体无完肤，找个地方继续躲着？万泽，你他妈三十几年活给谁了都？”

　　万泽静静的望着金威没出声，也许是他眼神太过平静，让金威竟觉察出了一丝冷意。“我当年走不是因为她，如今回去更不是。”万泽轻轻皱了下眉，再抬眼的时候竟连一丝异色也未表现出来。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金威冷笑了一声，上前一把扯紧了万泽的领子，“我管你怎么想，当年你什么都不顾跟我出来了，就别再想什么都不顾的回去！”

　　万泽的手扣上金威的手腕，劲力大到让万泽几乎抓不住手里的布料，但他依旧没松手。金威瞪着万泽，那么一瞬间眼睛里闪过的有冷冽，不甘，更多的是愤恨，统统被万泽看在眼里。万泽抿了抿唇角，轻轻说了句：“你什么时候真正听过我的想法……”

　　“你他妈给我机会了吗？”金威一挑眉，脸缓缓凑近万泽。金威满脸的怒火烧的万泽有点烦躁，他微微扬起下巴，让领口松了点。就是这么个毫不反抗也无所畏惧的姿态彻底惹恼了金威。他拉着万泽的衣领将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在万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金威已经扯住他的头发，将他脸按在了地上。

　　“阿泽，我找了你十天！”金威跨坐在他身上，下手毫不留情，万泽有点吃不消，侧过脸趴在地上微微喘息：“我不想见你！”

　　“我知道，就因为太他妈明白，我才闹心！”金威拉着万泽的头发，万泽被迫仰起头，“我不准你回去！”

　　“为什么？”万泽被勒的有点难受，横过手撑在地上，却再次被金威钳制在了怀中。

　　“为什么？哈！如果你他妈还有那么点尊严的话，就问不出这句话！”金威看着怀里的万泽脸色有些发白，虽还是怒不可遏但还是松了手，“阿泽，我是真觉得不值！”

　　万泽挣脱他的手，直起身来：“世上哪有什么事儿都分那么清楚啊！本就没有值不值这么一说。”

　　金威一愣，舌根有点微微泛苦。“没想到，过了十一年，你的答案竟然还是这个。”

　　“你明知道还来问我，”万泽整了整衣领，弯腰理好衣服才再次站直身体。

　　“好啊，我不管他李瑾然是什么人，当年他敢那么做，就他妈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这么多年下来，看在当年的情分上，我勉强如了他愿吧。”金威避开万泽伸过来为他整理衣服的手，“阿泽，我知道拦不住你，但是同样，你拦得住我吗？”金威哼笑了一声，看了一眼万泽后扭头就走，临出门还狠狠给了门框一脚后才跨过门槛走远了。

　　然而万泽有句话尚还卡在喉间，却迟迟没有出口。他想问问金威，为了他去跟李瑾然翻脸，又是值不值得呢。

　　金威的性子他太了解了，就是因为太了解，他才会一直避而不见。他俩个都是一条道走到黑的，谁也改变不了谁，那又何必要去赌那千分之一都不到的可能性呢？

　　万泽还是走了，趁着金威去法国跟人谈生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印度。他临走的时候，又去了一趟佛堂，毕竟不似中国的庙宇，但是庄严肃穆的建筑风格，还是沉沉压在他的心上，叫人喘不过气。

　　他只是看着通天一般阶梯上的庙门，看了好长时间，才深深鞠了一躬。

　　万泽上飞机的时候，外面已经黑透了。万家灯火在天上看尤为绚烂，泛着温暖色泽，像极了夜空里璀璨的宝石，让人觉得捡一颗握在手心都能暖了另一颗心。万泽望着窗外有些发怔，说实话这么些年，过的时候嫌长，等真过到这份儿上再回想起来，还真觉得时间短的可怕。

　　万泽他爷爷原先就是个混子，后来发家了走的还是投机倒把的路，战术跟当年抗日游击战没什么大区别，都是打一枪换个地方。所以万泽他老爸原先跟着老头子没少走南闯北，养成的性子一般人都难以理解。做生意的人大多讲求个信誉，但是他家传下来的却只有一个字——狠。

　　不止是对外人，对自己也一样。

　　飞机飞了将近五个小时。万泽迷迷糊糊，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自己都不知道。他睡的并不安稳，等醒来的时候全身都在疼，那感觉就像刚刚和谁打了一架。万泽起身在机舱里走了一圈，顺道去了个厕所。还真是岁月不饶人，不过是走了这么几步，万泽觉得身子骨都快散架了。他揉了揉大腿，便又安静得坐回到位子上。

　　这趟飞机到地方的时候，因为起雾，被迫滞留在了天上，等到舱门打开早已经比通告的时间晚了将近一个小时。万泽从大厅里出来，大眼扫了一圈，并没有看见柯岩。毕竟再次回来算一算隔了将近十年时间，说不想那是假的。万泽心思千转百回，索性也懒得掏手机，于是拎着包便走出了机场通道。

　　十年能给一个人带来什么？万泽说不清楚。但是十年时间，足够将一个城市变得面目全非。万泽记忆中的那个城市，哪有这么浮夸，又哪有这么妖娆。

　　还好柯岩眼尖，他靠在车上点了根烟，刚烧了一半，嘘着个眼睛就看见从出口走出来的万泽。

　　“老板，”万泽顺着声音望过去，柯岩已经大步向他走了过来，弹飞了烟头，顺势接过他手中的包，背在自己身上，“飞机通知晚点了，我以为您会晚一点出来，所以去外面坐了会，没想到您竟然自己就……”

　　“不碍事，”万泽挥挥手打断他的话。柯岩一抬眼便通晓了万泽的心思，识趣的后退半步，跟在万泽身后，不再说话。万泽心里不舒服，以至于有些心不在焉，柯岩为他开了车门，刚打把开出机场，万泽在后面敲了敲柯岩的座椅，紧接着便报了个地址。

　　柯岩一愣，道，“老板，那个地方两年前改建了。”

　　万泽怔了怔，随即笑了一下：“行吧，你安排的哪，就是哪。”

　　柯岩点点头，欲言又止。万泽思想还停留在刚才那一刻，没注意柯岩的踌躇。反而是柯岩自己忍不住了：“老板，其实是金老板安排的地方……”他后话虽然没说，但是万泽听出来了，毕竟他没告诉金威，但如今想来金威那是早知道了，放他走也是在他的计划之内的。

　　“金威怎么说？”万泽从衣兜里摸出了根烟，拿在手指间绕了一圈，又改口道：“他在哪里？”

　　柯岩苦着一张脸，深吸一口气才说：“其实也算是我的错，老板，我没想到金老板竟然跟我坐的一趟飞机。”他在后视镜里看了自家老板一眼，见万泽依旧是面无表情，继续说：“后来您也应该想到了。金老板没跟我多说，虽没问我您什么时候到，但想来现在应该正在宾馆等着呢吧。”
　　万泽神情淡然，啪的一声按开打火机，道：“去启明路。”

　　柯岩说了一声好后才反应过来，启明路是哪？那是S市有名的酒吧一条街。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晚上凌晨三点多，去酒吧还有个好吗？

　　万泽的想法其实很简单，金威不是要等吗？那就让他等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