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嵇康》未栖

14、014 吕氏

　　天气渐渐热起来，窗外的虫鸣鸟叫不绝如缕。曹妤换上轻薄的夏衫，鲜嫩欲滴的若草色襦裙，在襟口袂口绣满栩栩如生的素白兰花。

　　一大清早，天才蒙蒙刚亮，守门的阿著还在迷迷糊糊地打着呵欠，曹妤已是领着琴笙昂首阔步地往府外去。

　　路过阿著面前，曹妤没有架子地与他打招呼，“早。”

　　阿著懵里懵懂地也回了一个“早”，然后，恍然意识到会如此言简意赅，还向下人问安的，就只有他家孙辈女郎，长乐亭主曹妤。

　　曹妤今日装扮得就像是初春雨后冒发的新芽，朝气蓬勃。阿著看得呆了呆，望望她，又望望日头，怕其他主子询问地好奇道，“亭主穿得这么漂亮，是要去见什么人吗？”

　　曹妤对他莞尔一笑，“你不用管，若是祖父、父亲他们问起，只说我去找司马女郎了。”

　　说完，她也不在意阿著是个什么反应，顾自地继续朝外走。

　　到驿馆。

　　夏日的朝阳才将将在天边露出半个脑袋，早市上的行人三三俩俩，门前的粥饼摊正迎来第三拨客人。

　　曹妤和琴笙坐了进去，要了两碗粥，一块胡饼，外加半碟小菜。

　　琴笙一边吃饭，一边不解地质疑曹妤，“亭主想见嵇先生，派个差使去请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就算是不愿摆皇亲国戚的威风，也犯不着这么早就守着等他。”

　　夏季本就白日长，别看现在天已经大亮，估摸着时间，应当不超过卯时二刻。

　　曹妤在随意地掰扯手中的胡饼，目光不时地瞥向外面，听琴笙这样说，回过头，扬唇笑她天真愚钝，“我不摆架子是因为不能摆架子。没记错的话，嵇叔夜至今还不知道我姓甚名谁，而我却已然安排好了自己和他的终身大事。搁谁，谁不觉得莫名其妙、如斯恐怖，所以，我只有表现得殷勤一些，好让他觉得是有真情实意在的，不然他不同意怎么办？”

　　“至于来得早，完全是由于我也猜不出他会不会出门，以及何时出门。就先等一等好了，等到巳时他还不出现，我们就进去找他。”

　　曹妤的安排合情合理，有条不紊。琴笙瞧着，在耍小心眼这方面，她对她家亭主，简直五体投地。

　　就这样坐着聊着吃着，一直到辰时中，碗里的粥见了底，手中的饼只剩下渣，老板伙计看她们的眼神都变得怪异起来，那个俊逸挺拔的身影总算不徐不疾地出现。

　　曹妤登时从座位上跳起，留下一句，“琴笙付钱。”自己则率先冲了出去。她就像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嫩绿的身姿伴随清脆的嗓音，骤然来临到嵇康的眼前，兴高采烈地说着，“先生，我做到了。”

　　嵇康没来得及看清她是谁，也没反应过来她的话语，下意识地出于本能躲避地往后退了两步，接着，才定睛去瞧来人。

　　又是那个借过他马车的女郎君。她送给自己的宝葫芦络子还安稳地躺在袖袋中。

　　嵇康的表情柔和了些许，嘴角挂着浅淡的笑，“你……”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从他身后走出两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一个约莫二十出头，浓眉大眼，一个和嵇康差不多，面容清俊。

　　浓眉大眼的那个拍了拍嵇康的肩膀，调侃道：“你怎么走着走着，不走了？莫不是小气不愿意请我和阿都吃饭？”说话间，他抬眸望见曹妤，顿了顿，而后，从上至下，很是仔细地将曹妤打量了一番，语气变为揶揄，“原来是因为漂亮的女郎君，这是你在洛阳新结识的吗？”

　　嵇康没有理他，拿开他的手，继续与曹妤说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不过，我今日约了朋友。”说着，他目光瞥向身后的两个年轻人，“他们好不容易从冀州赶来，我不能爽约。”

　　言下之意，无论曹妤有什么事，他暂时都无法抽身。

　　曹妤百密一疏，想到天想到地，就是没想到嵇康会有其他认识的人在洛阳。她心里肯定是不愿意拖延自己的事情的，但是，确实是她不告而往。她犹豫了片刻，自觉现在还是应该装得乖巧懂事一些，遂无碍地摆了摆手，“也没什么要紧的，先生先忙，等过几日，我再来找先生。”

　　话罢，她对嵇康福了福身，又对嵇康身后的俩人点了点头，转身，就是要走。

　　琴笙恰好从粥饼铺子里付完钱出来，见状，大吃一惊地呼唤曹妤，“不是吧，亭主，您这么快就和嵇先生说完了？”

　　曹妤张了张嘴，刚想说，没有，自己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出口。就听背后，那个浓眉大眼的声音再次响起，“叔夜，你也是的，人家小姑娘都主动亲自来找你了，势必是有不得不说的事情。你和我们吃饭，也不过是吃饭罢了，不如叫上她一起，也带我们互相引见引见。”

　　“女郎君，你说可好？”这句话，他是对着曹妤喊的。

　　曹妤认为很好。她急急忙忙地回过身，满怀期冀地望着嵇康颔首。嵇康先是不悦地看了看浓眉大眼的男子，低声与他耳语了两句。然后，接收到曹妤的渴切，无可奈何地笑着点点头。

　　于是，四人带琴笙一道去了不远处的邙山酒肆。

　　邙山酒肆虽然比不上洛阳酒肆名声在外、菜品齐全，但是，口味地道、性价比高。最是适合嵇康这种没什么钱，还不得不做东的外地人。

　　曹妤觉得，她真是越来越贤良淑德。

　　他们包了一间雅舍，并在曹妤的指点下要了七八个小菜，伴两壶青梅酒。

　　四人分主次落座。

　　嵇康向曹妤介绍他的两位朋友，指着浓眉大眼的那个道，“这位是吕巽吕长悌，兖州东平人。”指着面容清俊的那个道，“这位是吕安吕仲悌，长悌的亲弟弟。”

　　两人都对曹妤作揖施礼，吕巽多说了一句，“家父镇北将军、冀州牧吕昭。”他边说，嵇康的脸色边又阴沉了几分。

　　轮到嵇康介绍曹妤，“这位……”嵇康欲言又止了片刻，尽管自己都不知道，但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在洛阳结识的新朋友。”

　　曹妤注意到“朋友”这个称呼，眉开眼笑地突然出声，“果然，先生还是把我当朋友的。”

　　接着，她自己介绍自己，“小女曹妤，自幼在洛阳长大，你们唤我阿妍便好。”

　　她是不太在乎被未来夫婿以及未来夫婿的朋友称呼小字的。即便，金乡大长公主曾经告诉她，只有极其亲近相熟的人才能叫女子的小字。

　　“阿妍。”吕巽还真就无所顾忌地依言唤她。相比于吕巽，吕安要恪守规仪得多，就只是称呼她为“曹女郎”。

　　他们互相道了姓名，便算是有可以同桌用饭的情谊了。曹妤识相地，没有介入他们朋友之间的对话。她默不作声地埋头吃喝，听嵇康询问吕巽和吕安，“你们怎么到洛阳来了？”

　　吕巽笑意盎然地指着弟弟吕安，“你问他。”

　　吕安抿了抿唇，“我在家中读书，每逢生死之惑、存亡之理，都有无数问题想要与你探讨，奈何你人不在身边。日积月累，疑惑多了，索性决定直接去山阳找你，到了山阳，向子期告诉我你不在家，许是回乡探望老母了。我又去铚县寻找，然后你家兄长说你到洛阳游学，我就来了。路上与大哥通信，得知大哥要来洛阳谋差事，便结伴同行。”

　　说着说着，他突然高兴起来，把手搭在嵇康的胳膊上，“倘若大哥这次能入仕成功，我就能跟着他留在洛阳。洛阳虽然不是山阳，但是距离很近，我总算能想什么时候找你就什么时候找你。”

　　没想到，吕安还挺黏嵇康。

　　嵇康忍俊不禁地调笑他，“你到时别赖在我家不走就行。”旋即，又正色询问吕巽，“想好了，真的要入朝为官？”

　　吕巽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又不像你和阿都追求放性自然，我还是更喜欢有钱有权有女人。”说到女人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瞥了曹妤一眼，声音略微大了些许，“指望朝廷直接任命是不可能了，所以，我这次准备应征大将军曹爽的长史，或者随便给哪位小将军做个幕僚什么的。听说，征西将军郭淮与征蜀将军司马昭也都在招贤纳士。”

　　“说来，你在洛阳已经待了一段时间，可有什么门路？”他的声音更大了。

　　曹妤总算抬起头，望了望他们。嵇康的神色已经第三次不太好，吕安也略为诧异。曹妤对上吕巽渴求的目光，恍然意识到，他口中的门路指的是自己。

　　她确实可以帮他谋求一份不错差事，甚至只需要张嘴交待就行。但是，看嵇康的反应，好像不是很想劳烦她。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己主动提出帮忙，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男子浪荡轻浮的嗓音，“哟，哪里来的貌美如花的小酒娘，快来陪大爷喝一杯。”

　　接着，是少女几近哽咽地怒斥，“你放肆，我是好人家的女郎，不是卖笑鬻酒的倡优，岂能容你如此欺辱？你若是再不松手，我定要将你告官发落。”

　　还有一个茫然无措的叫喊，“登徒子，你快放开我家女郎！”

　　只见，吕巽一拍桌子，霎时，怒气冲冲地破门而出，正义凛然地说道：“你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算是什么本事！”

　　吕安跟在他身后，也是愤愤不平的样子。

　　曹妤也想去，嵇康却是没动，曹妤看了看他，不解，“先生不去救人吗？万一对面帮手太多，吕家兄弟打不过怎么办？”

　　嵇康淡淡地说道，“阿都一个就够了。”

　　“阿都？”

　　嵇康浅笑，“吕安的小字。”

作者有话说

　　嵇康：吕巽，你看我脸色！
吕巽：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