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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紫巾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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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谷雨时节,是曹州府最热闹的时候。
因为在这个时候,素有牡丹之乡的曹州府内人流涌动,商客云集,四面八方来的都是从全国各地奔涌而来的花商花客爱花人。
微雨时节,牡丹尽数盛开,一时之间城中花香馥郁,放眼望去,无一处不见牡丹。姹紫嫣红、玲珑百状,数不尽的妩媚风流,国色天香。
但如果说起这牡丹花品中的桂冠来,还是要数那紫盈雍荣的——紫巾葛。
姚黄固好,少了三分颜色。
玉版诚佳,却太出世清凉。
墨破确实特殊,但阴郁冷艳登不了大雅之堂。
唯有那紫巾葛,色泽雍荣,花枝灵秀。只可惜,良品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这紫巾葛,着实是难养之极的!
好在,曹州现任知府陆元胜深谙养花之道,精心培育数年,终得紫巾葛一枚。
适逢今年谷雨盈润,花结三蕾,欲放异彩,引得无数游客探足相望!
此音讯传至京城,御帝听闻,欣喜欲见。
然花匠上言:牡丹乃花中精品,紫巾葛娇贵难养,移到京城恐难成活。
两下之计,御帝派下宫内画师一名来曹,投影入帘,录用风华!
画师来曹,陆元胜引百官来迎。读完圣旨,起身相迎时,却发现来人竟是一女子。打听之下,才知此女竟是肃亲王之女——悠葛郡主。连忙恭请入府,请驾紫巾阁。
悠葛郡主自幼爱花成痴,精研花术,但春秋亦过,夏冬无情。好花,终是难留的!
为常见万艳之姿,便投名师画匠,练就了一手极佳的水墨丹青。
此番来曹,实是帝主体察其一片爱花之心,圣恩所至。
来曹三日,悠葛公主在府官陪同之下,走尽了曹州府内知名的各大牡丹花园。名种名品的实是画了不少,但是最让悠葛公主挂心的还是府衙内,即将开放的紫巾葛。
此时花苞已成,娇妍乍露,悠葛公主为不错过怒放的最佳时刻,日夜守侯在花边。而陆元胜亦不阻拦,只是香茶点心、软椅锦被侍侯得无一不周。
只可惜,郡主自幼娇生惯养,对此根本无动于衷。为表卿心,陆元胜投其所好,将家中尽藏的花书献花出,此间包括那本数年前孽债缠身的《紫巾录》!
紫巾录?那郡主眼尖之极,竟一眼从数十本书中挑出了那个封着紫色书皮旧时藏书,惊喜地问道:这本可就是据说失传十载的葛家那本紫巾录?
不错!正是此本。郡主怎知这紫巾录?这书本是绝秘,极少有人知晓。自己当年在葛家帮佣五载,机关算尽,才知道的。她一个养在深闺的郡主…………
悠葛喜欢的不住摸索着书录,一脸兴奋地答道:我在宫中之时,听一个老御花匠说过的。他说曹州葛家是养牡丹的能中强首,这紫巾葛就曾经在他家驻足十年之久。葛家老爷还曾注了一本《紫巾录》,其间记录的全是养花的秘诀。我以为他是胡诌编来诓我的,不料竟然真有此书?
听来似乎有理!
可,陆元胜有一点想不明白:这紫巾录,葛家老头连他夫人都未曾相告,如果不是他膝下只有一女的话,连她亦是不知的。如此绝密的事情,远在京城的一个老花匠怎会知晓?
不知那位御匠尊姓大名?当年事后,并未曾找到她的尸体,难不成她混上京当了御花匠?
心下悚然。
他在那边惊疑,悠葛郡主却一片兴然的翻着书录,对于他的问答,只是草草的回答: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又是下人,我记他的名字做什么?何况他早死了。
傲气尊贵的皇家儿女,一句下人的轻蔑让陆元胜消失了所有的顾虑。径自沉醉在往事无忧的畅快中,却没有发现那双原本抚在书上的纤纤玉手,已在不知何时,转入书页之下,紧紧地掐着腿上的嫩肉,几欲撕裂………………
半月小住,悠葛郡主是画落了十八幅各式牡丹的名图,封卷入轴,准备带回京城以供御览。
然,车马即离,心却早失。
经这半个月的相处,悠葛郡主已经被陆元胜那满腔的花经朵论所深深吸引,对于他种花育花的精湛本事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年方三旬的儒雅魅力,以及十五日来的殷勤相待。他这个人呐,斯文而不呆板,予人周到却不卑躬屈膝,进退有礼间却又默默含情。
离开他,果真是不舍的!
只是…………
相逢即是有缘,后别岂非无期!他日,元胜兄如若有空,欢迎来京作访。悠葛愿以挚诚之心………………盼君来访。到底是君王之家,虽然情愁是转,但仍然是笑谈相对,把酒言欢。只是那濡濡细语中,多了几分的羞涩与矜持。
今夜,是离别前的最后一夜。
紫巾阁里,陆元胜备下花酒一桌,以谢佳人!
从刚开始相逢的惊艳,说到了相处时见郡主如此爱花的感动,最后说到了两个人都有但却从未说破的情愫。
只可惜,陆元胜的话已经说到露骨,悠葛却仍然是模棱两可的不予正面回复。
眼看时辰不早,无奈之下,陆元胜只好借郡主回屋取礼物时,掏出袖中早备好的药粉,洒入了悠葛的杯中。那药粉是自己前些日,托府中护卫从一江湖人手上买来的奇淫合欢散,中此药者,筋骨乏力,神智不清,□□攻心,非合欢不可解。且最重要的是,此药可迷人心智,对归于其身的男子逐渐迷恋成狂,言听计从。
洒药完毕,擦落粉末后不久,郡主取了一卷字画出来。说是送予陆元胜的礼物,打开之后,竟是前些时候,紫巾葛凌晨开放时,陆元胜为其加衣的情景。唯妙唯肖,生动灵人!
陆元胜当场就收下了,并且举杯谢郡主赐画之恩。
悠葛赦脸避过,回杯应酒。
酒宴停罢,两个人谈花论诗的又说了好一阵子话。
三更鼓响后,悠葛觉得时候不早,欲起身送陆元胜出阁,却不料,刚刚起身就觉得身子一阵虚软,头昏乏力的竟然站也站不住了。
陆元胜见状,赶紧过来相扶,切切关心地问道:郡主,你怎么了?
脸红,心跳,春意萌动。
悠葛羞极了自己的忘情反应,强抑情温道:无妨,大许是喝多了吧。府台请回,我休息一会儿就无妨了。
说罢,摆手示意客走,自己便歪歪撞撞的离开花厅,迈步上了阁楼。强自忍下晕眩之感,行到了牙床边,来不及褪衣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床了。
听得楼上声响不再,陆元胜知道药性已起,便反手锁上了阁门。
一边轻呼着郡主可安?的话语,一边是上楼来。挑起了入卧房的玉珠帘,便看到了已经醉作一团的悠葛郡主。
她脸红菲红,香额尽汗,一对玉手无意识的拉扯着身上的衣襟,象是嫌它捂热一样,欲褪却不得其力。
陆元胜邪笑自道:既然郡主无力,那么臣下就为郡主解牢了。急迈几步来到了床前。侍妾满房的他自是熟练无比地找到了衣襟的纽带,没几下的功夫就已经是让香衫敞开,露出了雪白的□□以及半掩其上的淡紫色肚兜。
那兜儿的做工可真是精巧,一针一线的密密麻麻看不到半点的针脚,光滑发亮的绸缎上用银线绣着一朵白牡丹,清贵娇雅。可不正如眼前美景一般?
陆元胜邪心顿起,闪落自己的衣衫,便伸手欲摘玉体上的兜衣。却不料,手刚探其绸料,就觉得指尖一痛。然后浑身就象被点了穴一样的麻木,别说再行动手,连话也讲不出来了。口虽无用,但眼神却好使得很。
透过月光,陆元胜看得清清楚楚,那兜上的银线一下子活了似的,竟然昂起头来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指头,并且在——吸血!是的,是吸血,陆元胜可以明明显显的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以急快的速度冲向了两个指尖,而那原本银白的丝线则在一点点的变红,甚至最终发紫。
当陆元胜被吸得血干虚脱之时,他竟然发现,那兜衣上的白牡丹竟然变成了紫巾葛!
不可能不可能!
紫巾葛从未露足宫廷,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如何会知道这花的模样,而且绣着如此一丝不差?
惊疑万分中,另一桩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躺在床上,原本以为已经昏迷不醒的悠葛郡主竟然缓缓的坐将了起来。见到如下这般狼狈的情景,她一没喊人,二人痛斥,反而是当着陆元胜的面,把胸衣的兜衣露了下来。
随着兜衣的脱落,陆元胜在其左乳之上看到了一枚已经十年不曾见过的牡丹刺青。
葛紫巾!
欲呐喊出声,可血尽的他根本无力张口,可那瞪大的双眼却表示出他对那个已经脱掉人皮面具的女人的熟识与惊愕,以及那深深的恐惧与一丝的明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计!
她根本不是什么悠葛郡主,而是十年前被自己毁灭一门的葛家独传女儿葛紫巾!
当年中榜落弟的自己,回乡途中路过了曹州,寄居在导师亲戚葛家,并认识了葛家的独传女儿葛紫巾。十五芳华的葛紫巾聪明伶俐,娇美动人。自己予她一见钟情,可奈何身无所长,如何娶妻?
彷徨为难间,侧面听说了葛家有独门秘术,可育出牡丹奇品葛巾紫的事情。又听说这葛巾紫是千金难买的倾城名花,还听说曹州历史上有位文人因向主上献此花而得官的传说。
一时之间,恶心顿起。
先是甜言蜜语地哄的葛紫巾芳心紧系,再是恭良孝顺地让葛家二老消除戒心,最终月半三更的摸入葛紫巾的闺房,半推半就的占了她的身子。次日故意赖床,让二老见到了此景,不得不招其为婿。
婚约订下,陆元胜体谅二老不悦之心,便自求入赘。发誓愿以半子之身供养二老天年!葛老膝下无子,唯女一人爱如珠宝,可却偏巧出了此事。嫁于这个无禄书生本不情况,但见他肯入赘倒也稍有欣慰。应允其一时成婚,便将育花之术倾囊相授!
陆元胜为办婚礼,回乡省亲,却不料在半途中遇上了左相府省亲的二小姐,她孀亲丧夫,青春少艾,自然是另有一番风华在身。而且她的父亲又是当朝一品,于是陆元胜重施故计,傍上了这位相府小姐。一路随其回京,拜见左相。相爷见其肯娶一个孀妻,自然乐意。
二人婚后,相爷见其颇有文采,便全力栽培。转过年来,刚听闻吏部有一知府空缺时,家中却捎来信函,说他在曹州订下亲的葛家派人找上了门来,要问他如何处置?
此时,陆元胜才想起那个早已经被他抛到九霄云外的葛紫巾。为保前程,买通杀手是血洗了葛氏一家十三口。当时杀手回信时说的是满门尽诛,可当自己无巧不巧的当上了曹州知府时,才在无头案卷中得知:葛家尸首中并无小姐葛紫巾!
有人传说她是被土匪抢上山作了压押夫人;
有人传说她是被卖到了娼馆作了妓女;
有人传说她是不堪受辱,跳河自杀了。
…………
传言很多也很杂,纷纷几年也不见她的踪影。慢慢的,此事被大家淡忘了,而陆元胜虽心中略有不安,但也知她文弱女子无法自保,更不要提报仇了。
却不料,今时今日,自己竟然死于她手!
愤怒、不甘、诅咒,他样样不缺的几乎全想发泄到这个毁了他大好前程的女人身上。但是,随着那兜衣上紫巾葛颜色的逐渐浓艳,他的血已干涸,而气息终结。
是故,当第二天,另一州的官员拥着被解救出的悠葛郡主来到曹州时,遍寻知府不到。最后在紫巾阁中,看到了已经被吸干鲜血成了一具僵尸的陆元胜,以及顶在他头上的那只淡青色肚兜和上面那朵雍荣华贵的——紫巾葛。
绑架郡主,冒充钦差,杀死知府,三项大罪让朝廷是好一阵子的全国追捕、悬赏捉拿。但是最终却没有一点点的结果。
原因无它,因为——葛紫巾在那夜后不久便毒发身亡了。
她以身养蛊,用自己的鲜血喂养着那她以身相伺三年才从苗疆一巫司那里得来的吸血银线虫。待到虫长百尺后,用银针将其缝在了肚兜上,织就了那朵白牡丹。
她知道自己文弱,练武已经来不及。可血海深仇却不得不报,于是便取了这下下之方,反正自己这已损的残花败柳身,再无幸福可言。
终,她如愿了!
然,养蛊七年的她,也早已经被蛊虫食得内脏俱尽。在那一夜,她眼看陆元胜死后,便也再也支持不住了。只是,她不想死在那个负了她深情,毁了她全家的男人家里。
她悄悄的溜出了府衙,忍着锥骨之痛,一步步挪到了旧宅址上,然后,喷血而亡。
当一朵派人来接应她时,已经晚了。
只在她家故居遗址上,发现了已经被蛊虫食啃得只剩下一副白骨的骷髅,以及那本被她以情骗回的《紫巾录》。
此本引出无数贪邪恶欲的养花名谱,最后被一朵收录进了十二停花楼。
书上立碑位,上曰:葛门烈女葛紫巾之灵位。
书中附笺,
笺上一首七言诗以表其生:
曹州丽水育娇颜,万紫千红凡彩篇。
唯有葛门紫巾女,倚窗含笑意绵绵。
情伤家变落风尘,身辱心洁志傲然。
舍身喂蛊负家仇,褪污还愿紫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