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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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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且说顾岩,因私放所犯重罪的生母顾秦氏,触犯酆都律条,地藏王菩萨怜惜他一片孝心,将其囚禁于冥外极极寒域,日夜受锥心之痛,超度地府十万鬼魂后,方能自寒域而出。
自崔震山送走顾岩后, ‘生死司’便只剩下他一个,司里每日要做的差事崔震山早就谙熟于心,只是因跟前儿少了顾岩,原本空荡荡的‘生死司’更是寂静无声,本就话少的崔震山,每日埋头公务,常常连黑白无常等同僚也不见。
这几年,崔震山不眠不休,将‘生死司’所积压的卷宗已全部整理完毕,日后顾岩任职后,与他减轻了不少差事。
这日,西门豹登门找崔震山下棋,崔震山本不欲相见,只因西门公任期将至,需转世重生投胎为人,日后再要见面,又不知需等到何年何月,是以崔震山放下公务,将西门豹迎入偏厅。
西门豹进入‘生死司’的内厅后,不禁环顾四周,他已有多年不曾踏入这里,诺大一个‘生死司’,除了崔震山,连半个鬼影也没有。崔震山常年所待的书屋内,卷宗书籍不计其数,在他的案桌上,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茶盅,案桌对面,也放着一张案桌,那张桌上的文房四宝和书本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不过所有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许久不曾有用过的痕迹似的。
在西门豹打量屋内的情形之时,崔震山已从后面堆放杂物的屋子里找出棋盘,他擦去灰尘,放到桌上,而后自顾自的端起茶盅。
西门豹看了他两眼,望着他手里的茶盅,挑眉说道:“这就是你崔大人的待客之道?”
崔震山心内腹绯,不请自来,又算哪一门子的为客之道?心里这么想,崔震山却没说出来,只是淡淡说道:“担待些罢,屋里没有多余的茶盅。”
西门豹被噎了一下,果然不愧是酆都城冷面冷心的崔大人!可惜就是这么一个精明能干的崔大判官,竟叫自己手底下的那个实习判官给连累了。
那崔震山没有看他,他把放黑子的棋钵递给西门豹,问道:“不知西门公今日怎会有闲情往我司里来?”
西门豹手里拈起一颗黑子,不急不缓的说道:“我重入轮回的时辰就要到了,趁着有空闲,过来看看你罢了。”
崔震山落子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说道:“那该在冥宫陪陪冥君才是。”
西门豹手里摸着棋子久久不语,他任‘是非司’司主一职,每过两百年需进入红尘历劫,早已不知经过几世几代了,他心知,终究有一日他还会再回来,不过却仍旧不想让冥君亲眼送他离开。
过了许久,西门豹放下手里的黑色棋子,他的语气里带着一股不以为然,说道:“还是不了,总会再见面的!”
说完这句话后,西门豹专心与棋局之上。
不到半日,黑白两子在棋盘上交锋,西门豹淡定洒脱,落子时不拘一节,善于在无形中进行反击,而崔震山的棋风则是四平八稳,相较于西门豹似乎稍逊一些。
屋内只有落子的声音,这时,该崔震山下子了,对面的西门豹忽然开口:“若是我记得没错,顾岩这两日该从极极寒域出来了罢?”
他这话刚说完,崔震山指尖一滑,手中的白子落入棋盘,他微微一楞,低头看着棋盘上,只见白子所落之地不偏不倚,正好落入格中,将他自己的棋局全部困死。
西门豹没想到因自己的一句话,提前结束棋局,他将手里的黑色棋子丢入棋钵里,崔震山已输,接下来的棋局没有必要再下了。
落子无悔,崔震山也便放下手里的棋子,最后低声说道:“嗯,是该出来了。”
他当日送顾岩进入冥外极极寒域时,便答应他,会亲自接他出来,如今顾岩十万鬼魂即将超度完成,若是今日没有西门豹登门,他怕是已往寒域去接顾岩归来了。
西门豹抬眼看了他一下,崔震山神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在想些什么,但他心知,顾岩从冥外极极寒域出来后,崔震山就该投入轮回,接受他渎职失察的惩罚了!
西门豹看着窗外,外面是一片昏沉,叫人心里无端生出一股烦闷,他和崔震山谁也没有说话,一直过了许久,西门豹才开口说道:“对于你的惩罚,委实过于苛刻了。”
西门豹的语气虽然平缓,却带了一丝不不满,他是在为崔震山抱屈,崔震山在酆都当职的二百余年内,从不曾出现过任何差错,只因顾岩一时的徇私枉法,崔震山受他连累,七世不得善终。
“西门公!”崔震山看了西门豹一眼,沉声说道:“你为冥君重入凡尘无数次,也该心知七世不过转瞬一间罢了,并不值得一提。”
西门豹垂下眼皮,他望着桌上的棋盘,过了半晌,才说道:“我是为情甘愿如此,你这又算什么?”
崔震山薄唇一抿,久久不曾开口说话。
西门豹看着崔震山,见他脸色冷凝,说道:“何必如此呢,你我都知道,无论是酆都还是凡间,于顾岩来说,都是暂时所待的地方。”
崔震山看了西门豹一眼,说道:“我没西门公想得那么多,我所做一切,都是职责而已。”
西门豹一笑,他说:“这里虽是酆都,也不要骗鬼啊!”
崔震山没有回应西门豹的话,当日他不想叫顾岩内疚,故意诓骗他只被罚俸一年。过了片刻,崔震山想了一想,又对西门豹说道:“是我管教不严,无论怎样的惩罚,我都无话可说!只望有一日,西门公若是见到顾岩,莫要对他提起此事。”
西门豹嘴角不屑的向上勾起,而后什么话也没说。
在‘生死司’待了半日,西门豹眼见外头天色转暗,便站了起来,说道:“我该往奈何桥去了。”
崔震山站了起来,他说道:“我送送你罢。”
自顾岩走后,崔震山如无必要,轻易不出‘生死司’,今日老友要走,崔震山理应去送他上路。
出了‘生死司’大门后,崔震山和西门豹一路向孟庄而去,今日的酆都城,到处都是雾蒙蒙一片,西门豹每两百年投入轮回一次,早不知多少次经过奈何桥,孟庄外的望乡台,他早已懒得上去了,对他来说,地府就是留恋的故乡。
不大一会儿,他们便到了孟庄,孟庄等着喝汤的鬼依旧排起长龙,孟婆见了这二位,走了过来,朝着他们行了一礼,说道: “二位大人来了!”
西门豹和崔震山向孟婆回了一礼,孟婆扭头看着西门豹,轻轻一笑,说道:“我倒忘了,今日是西门大人重入轮回的日子。”
崔震山立在一旁默默不语,就连孟婆都不记得西门豹有多少次重入轮回,西门豹朝着孟婆拱了拱手,说道:“有劳你了!”
“西门大人稍等片刻!”
孟婆去取汤了,西门豹回头向东望去,这里与冥宫相隔甚远,自是看不到冥君的身影,但西门豹却知道,此刻冥君一定站在宫内最高的地方,望着奈河桥的方向。
不一会儿,孟婆端来汤,西门豹谢过孟婆,他一口喝尽孟婆汤,又看着崔震山,开口说道:“你我今日一别,想来是再难有相见的时候了。”
祝福的话在此时显得有些多余,西门豹没有再说话,他堕入红尘,终究还有回归的一日,然而崔震山,七世过后,谁也不知他之后的命运会如何。
崔震山对他说道:“西门公,珍重!”
西门豹又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头也不回,转身走上奈何桥。
待他身影消失不见,崔震山站在原地呆了半日,孟婆就站在他身旁,也与他一道目送西门豹,孟婆说道:“地府里的时年岁月最不经用了,我常常觉得,才送走西门大人,怎的一眨眼,他又过来了。”
“是么?”崔震山轻声回应一声,不曾再说话。
辞别孟婆,崔震沿着冥川,一路往北而去,他要去接顾岩。
九年的光阴,让崔震山时而觉得度日如年,时而觉得光阴似箭,他期盼顾岩能早日超度地府的十万鬼魂,以便自极极寒域解禁,同时他又心知,顾岩出来之日,便是他投入轮回的时候。
三日三夜,崔震山到了极极寒域入口,九年前,是他亲自送顾岩进去的,这里跟上次来时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仍旧混沌不清,叫人分不清天地,看不明日夜。
寒域的入口无声无光,崔震山默然而立,他忘记等了多久,忽然,洞内一片轰然,像是雪山崩塌之声,像是狂风过境之声,又像是野兽下山的怒吼,崔震山两眼紧盯洞口,不敢有丝毫的分心。
半日后,洞内的轰呜声渐渐变弱,崔震山看着入口,只见那里站立着一个身影,他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两眼呆滞无神,正是九年未见的顾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