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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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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经过就位,宾盥,三加交杂三拜,木笄、银钗、金冠一一加过,然后撤列置醴,白姁行过礼后,从尤夫人手中接下醴酒,倒杯将酒轻轻洒在地面上,再启唇抿一抿杯口,醮子礼作罢。
尤夫人手持一张小纸,走上前来,念祝辞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白姁(xū)甫。”
白姁伸手接过写着表字的小纸,见自己的“姁”字赫然于上,顿时觉得诧异,但脑海中浮现出恩姐姐手持罗帕的仪态,于是不动声色地答道:“白姁(xū)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阳光从南向的门扉映射进来,将白姁腰际的罗帕照的微微温热,散发出阵阵海芋花的香气,她挺起身,亭亭玉立在堂中,她在那一刻似乎是体悟到及笄之礼的含义,于她而言,嘉礼已成。
白姁聆受过父母亲的训导,再向诸宾客作揖行谢,终于礼成。又站又跪,心神有紧绷了大半晌,她早已身心皆怠,但她心中还有疑问未解,不能回房中休息。
白姁见尤夫人正坐在暖阁喝茶,于是款步走到她的面前,轻声细语地问道:“夫人,你看我的表字怎么还是我原来的那个字?”边说边将手中的小纸摊开在掌中给尤夫人看。
尤夫人听了,一脸茫然地放下茶杯,愣了半晌,道:“望公要我在笄礼上原封不动地交给你,这上面写了些什么我是一无所知。”
望公曾为皇室效力,不会是如此疏忽冒失的人,白姁沉默片刻,请求道:“夫人能否带我去拜访望公?”
“巧了,望公也说要见你们俩呢。”
次日天色彻明,白姁同白玘徒步到尤府拜访。
尤夫人眉眼如弓,她凝视白姁,目含春色,笑逐言开:“你们可来了。”说着,边拿出一个帕子放在掌心,一层层掀开,里面放着的一对青色玉镯,花纹以云雾状晕散开来,如同染在镯子上的泼墨画,尤夫人拿出一只戴到白姁腕上,将另一只递给白玘,“这是西域的青花玉,传说东汉的二乔姐妹也有一对儿这样的镯子。”漆亮的镯子上,片片白,片片黑。
“谢谢夫人。”姊妹俩齐声道。
尤夫人齿牙出喜,眼尾的细纹若隐若现,欣然地拉住白姁的手,语声含春道:“我带你们去望公住的抱竹阁。”
抱竹阁建在尤府中精致最好的宅园里,园子中部以池塘为基,四面假山环傍,半山处有一条涓细的清流,依山绕石注入池塘,池水清澈,常见有鱼群嬉游于荷叶白莲之间,阁楼周围修竹茂挺,枝叶交错疏生,秋日透风,傍晚露月,即使在这样秋色萧索的日子,也颇有雨后生笋的生机勃勃之感。
刚走到园子门口,连竹影都还没看见,竹叶香气却已飘满衣裙,望公面朝园门,坐在筑青亭内,正闭着双眼品新煮的竹叶茶,他的喉结一上一下轻轻颤动着将茶水送入体内,然后放下茶杯,从嗓吻发出长长一声“嗯“。
“园子里竹叶煮的茶,望公可喝得惯?”尤夫人走进亭子,压低声音问道。
望公像是没有被突然而来的人声惊扰到,他缓缓睁开眼睛道:“府上的竹子亭亭有致,质貌上乘,这新摘的竹叶又晒得恰到好处。喝下几口,觉得鲜嫩甘洌,爽口凉肺。以此清心气,最好不过。”
“自家种的竹子,比不得望公从前在宫里享受的珍品。”
“我是爱茶之人,宫中的茶好喝却没留得住我,现在还不是尊府的茶引我出山了吗?“
“汤色晶莹清透,微绿发黄,一看便知是好茶。”白玘忍不住接话。
望公向尤夫人循声看过去,一时间各人无话,白玘突然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莽撞,于是恭恭敬敬地介绍道:“小女子白玘,这是我姐姐。”
“你懂茶道?”
“家父经营酒楼,也做些贩茶的生意,我平日无趣就爱研究这些。”
“父亲曾将妹妹送往修龙寺祛疾,她在那儿住过些时日,期间学了不少烹茶事务。”白姁补充道。
“寺里的老禅师不嫌我恶疾缠身,每当我精神好些,就和我讲些茶学,他总说茶之道即人之道也,品茶也是品人生。只是我病烦心燥,没耐性听他讲那些大道理,不过烹茶的技巧倒是听进去不少。”白玘接着说。
望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来回打量姊妹二人,最后目光游离到白姁的手腕上停住了,说道:“这镯子,好像是西域使者送给乔国老的一对儿青花玉镯。”
“望公好眼力。”尤夫人也盯着那枚玉镯,解释道,“据说这对儿镯子是同一块玉石雕磨成的,乔国老在女儿出嫁前送给她们,希望她们即使各嫁他人,也能情坚如磐石不转移。其实我原想着做一对儿冰种耳坠子送给她们姊妹,但两人的耳形不一样,戴不得同样的款式。”
“我的耳珠子小,戴坠子不好看。姐姐和爹娘的一样,都是有福气的大耳珠。”白玘笑得灿烂明媚,眸子却混沌而深邃,不甚清澈。
白姁将妹妹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中紧捏了一捏,满是疼爱地说:“什么福气不福气,我们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你这个女儿和妹妹。”
望公静静端详着白姁的一举一动与容貌,眼神忽然一亮,额头的皱纹聚成河川,他张张口又闭紧双唇,过了片刻幽幽说道:“大小姐耳廓分明,垂珠润软,额首浑圆饱满,丰颔重颐,相书上说这是旺夫兴家的面相。”紧缩的眉心略微舒展,眼中的惊慌已经消散殆尽,徒留几分不易被人察觉的惋惜。
尤夫人没有发觉望公细微的变化,只一心留神在了“旺夫兴家”四个字上,她携着白姁的手,仔细打量着她,满面春风地说道:“难怪我早先一见到这姑娘,就觉得和旁人家的女子不一样,今后谁家若能把姁儿娶回去,那必是得了齐天的鸿福。”
白姁霎时间粉面如烫,心头一股热气灼上双颊,原本雪润香细的鹅蛋脸犹如刷多了朱墨的鹅羽扇。
“母依子贵,子亦依母贵,富贵相凭,福泽盖主。”望公打了个呵欠,顽笑道,“年岁大了醒的也早,在院子里闲坐了这么久,现下竟也有些困了。”
尤夫人连忙告辞,说寻空再带几个孩子们一起拜访。
望公看着白姁,慈声说:“我前几日题字的姑娘,你留下一会儿,我有些话要与你说。”安详的语态似曾有闻。
尤夫人见状,于是留下了白姁,领着白玘去南堂喝茶。
望公将眼前的茶杯端在面前闻了闻,然后啜了几口,说道:“虚怀若谷。”
“所以望公给我选了'虚'字吗?”白姁仍旧对纸上的“姁”字存有疑虑,于是掏出袖子里的小纸,把它展开放在石桌上,接着问道:“可望公不像是位多爱忘事的贵人。”
“那在你眼中我是怎样的贵人?”
“只是贵人,什么样的贵人取决于你对我表字的解释。”白姁莞尔一笑,俏皮可爱。
“也许就是我老眼昏花糊涂写错了字呢?”
“笔力刚劲,方折□□,不会是信手写下的。”白姁指着纸上的字,正一正声接着道,“而且我查阅了书卷,这个字有xū和xǔ两个音,以您的学识,一定有什么因由才只换音而不换字的。”
望公神色缓和了许多,晨风卷着竹叶香在亭檐下打转,望公的声音带着香气飘然而至:“xǔ意温润和悦,却也有年迈老妇的意思,纵使芳华悦世,也躲不过终有一日色衰而爱弛,白许他人错付一生。”
白许他人,一字一顿,白姁心头一颤,眼前的场景竟如那日梦中一般,她低下头心里暗忖,也许内心深处也不甚中意自己的名字才会有那样的梦吧。
“我原属意于虚怀若谷,但虚字太木讷,还是你的本字更好,姣服极丽,姁媮致态,颇有舞姿婀娜酣畅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