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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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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白马来到会场二楼的隔音室时,果不其然地看到里面端坐的已不是宫野,而是一个面容青涩神情忐忑的女译员,一看就是个年轻的后辈。
简直是胡闹,白马愤愤地想。这个女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此重大的国际会议的同传次序在她看来不过是躲避与他直接碰面的一种手段?
心里有气不免手上力道也随之加重,他关上门的巨大声响引得戴着耳机的同事也一脸惊诧地抬起头来。他双手往下按示意没什么事,脱了大衣和围巾挂在一边的衣架上,才冷着脸坐下来开始试音。
一旁的助理也看出高翻先生今天自打进门来脸色就不太好看,于是端上咖啡之后就识相地站在一旁,可惜斜对面的英法高翻Jean抱着双臂倚在桌旁不知死活地和白马说着话:“嗨Steven,早啊。”
“早。”白马双手握着咖啡杯半喝不喝,心不在焉地答道。眼前咖啡冒出的白气将他的视线和对面的房间隔绝开来。
“我昨天在自助餐厅碰到Hélène了,你猜怎么着,我邀请她共进晚餐竟然被拒绝了!”他口中的Hélène是供职于法国外交部的意法混血高翻,是Jean在这届大会上发掘的新晋美女翻译。
“是么。”白马放下咖啡杯深吸一口气,伸手正了正领带,“Jean,不要忘记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不要把工作和感情混在一起。”说完兀自戴上耳机,把周围的所有声音统统隔绝开去。
照例做完首轮同传任务,他扔掉手中的笔,把速记本交给助理去复印存档,接着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开门的瞬间眼角瞥见对面隔音室貌似有人进来,下意识地转头望过去,手还停留在把手上未来得及转动。
宫野穿着深黑色的羊绒大衣,脖颈处偎着一条米色围巾,就那么落落大方地出现在对面的玻璃幕墙后方,颔首微笑着和方才的年轻译员说着话,连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宫野志保,这些年之后你还是做不到把我当路人一样对待么?
如果不是,你又何必把不在意表现得如此刻意?
说到底,你还是做不到啊。
白马探低下头自嘲地笑,拉开门就要出去,被身后的Jean一把拉住:“Steven,你看上去好像认识对面那个日本女人的样子?”他转头正对上同事游移不定的目光,在他和对面的宫野之间徘徊。
见他沉默,Jean有些自得地笑出声来:“我就说,你们都是学英日翻译的,以前肯定认识,能不能帮我介绍……?”
话音未落就被回过身来的白马揽住了肩膀,英日高翻压低了声线微笑道:“听着,我不管你看上的是法国的Hélène还是巴西的Vanessa,反正对面那个女人你还是收回那点心思吧。我想我说得已经够清楚了,是不是?”
Jean被白马那和亲密无间的揽肩和笑容不符的冷硬声线给呛了一下,抬眼望向他:“怎、怎么了buddy?你别告诉我她是你妹妹?”
“She is my Ex.”英日高翻的眼里平静无澜,“所以,别打她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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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在前一天下午的气候大会第三场上图瓦卢代表提出的方案遭到了以三个联合国常任理事国为首的众多与会代表的反对,相持不下的双方最终导致了主办方宣布休会一天的决定。
虽然第二天不需要前往大会现场,但位于哥本哈根市区的Bella酒店顶层的新闻中心还是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记者们赶着截稿时间在笔记本电脑上手指如飞地敲击着键盘,不时有负责联络的官员们从走廊上匆匆跑过,带起的风无意地卷起零星的纸张飘落到地面上;翻译们驻守在位于己方国家的办公间里接收着最新的代表团名单和气象资料。
白马探皱着眉推开日本代表团的办公间时一群高翻们齐刷刷地转头看过来,他不以为意地扬扬手中一沓A4纸打印成册的会议资料,朗声问道:“是谁把La Nina翻译成反圣婴现象的?我看到日本代表团在发放给各国代表的宣传册上印的是这个。”
“……有什么问题吗?”一个短发女翻译怯声问了一句,“我是根据西班牙语的典故意译过来的……”显然她认识白马,从她恭敬的口气和紧张的神色就可见一斑。
白马闻声看了她一眼,认出她就是前一天顶替宫野出任第一同传的那位。他走近两步:“要么你根据国际上通用的译名,和厄尔尼诺现象对应地翻译成拉尼娜现象;要么你直接把这个词的具体意义都翻译完整,即赤道太平洋中东部海水表温大范围持续变冷现象。你这样翻译只会让与会代表们不知所云,暴露你专业水平低下的事实,同时也给我们这边的翻译工作增加困扰。”
“……”年轻女译员的脸憋得通红,她走到白马身前深深鞠了一躬,分别用英语和日语说了一遍“抱歉”。
白马望着她羞愧窘迫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平时和英国同事直来直去锋芒毕露的说话方式可能并不适合这些来自东瀛的翻译同行们。他轻咳一声:“没事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记得去纠正回来就好。”他有些不自然地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期待中的那个人,“冒昧地问一下,当初你翻译完宣传册上的这段话时——”他敲打了一下手中的纸张,“——没有相关人员负责验收校对指正纰漏么?”言下之意就是,你们的首席高级翻译呢?
“啊……宫野前辈当时不在国内,她和外务大臣阁下飞法兰克福了。”短发女译员绞着双手垂首立着,恭敬地回答。
说到宫野的名字,有几个高翻同时朝一个角落看去,白马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视线落在一个戴着黑色耳机的茶发脑袋上。
原来如此。他单手撑腰,自嘲地笑:原来什么都没发现啊。
你总是这样,有意无意地忽略掉我在你的生命里出现过的痕迹。
白马探收回目光,阻止了有人想要提醒宫野的举动:“不必麻烦了。”他朝在场的翻译们点头致意,“那么大家都回去工作吧,加油各位。”这句话他是用日语讲的,由于长年生活在国外,他的r音带了点翘舌,有种奇异的好听。
“白马前辈不如和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吧!”有人大声提议,“顺便给我们传授经验,大家说好不好?”
办公间里顿时充斥着热烈的掌声,连刚才那个被自己数落的女译员也红着脸用力地拍着手。
白马单手扶住门框,侧身面对着一屋子的后辈们,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们都去?"
“宫野前辈不知道去不去……?”带了些疑问的口气,提议一起吃饭的那个年轻人直起身子向后望去,“一般来说她是不会同意的——喂吉田!你快去问问宫野前辈!”他利落地打发同伴。
“……我不敢去,赤坂你去。”被唤作吉田的后辈急忙推诿道。
结果是一屋子的人推来推去都没个所以然,最后还是白马把手中的资料扔到桌面上,提步朝宫野所在的办公桌走去。
他走到宫野的桌旁,伸手轻轻地扣了扣桌面。方才一直垂首桌案的女高翻摘下耳机抬起头来,目光有些茫然地转向他。她戴了一副细框黑边眼镜,显得学生气十足,那双蓝得仿佛是把整个南太平洋都装进里面的眼眸透过薄削的镜片泠泠地映照出来。
白马一瞬间竟有些失神了,那种令他理应感到熟悉却有一种战栗的陌生的情绪包裹着他。她看向他时的眼神因为猝不及防而来不及带上任何一种情感,眸色清透眼底纯净,有着一览无余的原始知觉和反应,那种转瞬即逝的眼神却被他倔强地印刻在脑海里,他闭上眼,心底仿佛被盛夏的炽烈阳光晒暖的蔚蓝海水涌动着蔓延覆盖过,到处是温暖而熨帖的气息。
白马用手撑住桌面俯下身来,笑容明亮真诚:“不知宫野小姐是否有空,一会儿随我们去聚餐么?”宫野刚想随口找个理由推辞掉,她吸了口气对上白马的目光,却瞧见他眼底那抹戏谑和了然,不由胸口发闷,扔出一句:“好啊。”然后满意地看到英国翻译官的表情怔了一瞬,下一秒立刻恢复正常,直起身来笑意明朗地冲着整个房间的高级翻译们说道:“那我先回去了,大家晚上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