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只树精》穆荆棘

70、第六十八章 不适宜的重逢

　　次日清晨，云游歌舞剧团三辆马车，数十名随型乐侍奏着欢快的旋律一路自城东慢慢抵达了黄金城堡。剧团抵达的时间倒是比光明城执政官稍迟一些，但这并不会失仪，相反，自城外一直随演进城的表演仪式是非常高的敬意。

　　希娅并没有和冻雪走在一路，首席乐师除了指引曲目的起始和主旋律的演奏之外，也承担着颂词的责任，希娅还很是惊讶了一番，原来率性得有些任性的冻雪也会有严肃正经的一面，那番冗长繁杂的颂词直要让小树精以为冻雪是不是把台词刻在了琴身上，方便流畅的读出。

　　事实证明冻雪并没有对自己的琴做这样的事情。

　　当然，后来小树精在冻雪手上那个宽长的琴护腕上看到了完整的颂词版本，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说完了祝词之后冻雪便抬头，气势不惧的走到场中心，环视了一周围坐的宾客。中心为首的自然是大皇子，右侧是光明城执政官艾尔弗烈德，左侧是黄金城执政官，雪莉娅作为随行女官，是坐在下首的宾客次席上的。雪莉娅因为并没有在圣山修行地待过很长的时间，对冻雪并不熟悉，但艾尔弗烈德与冻雪，可是一定不会互相错认的。

　　艾尔弗烈德之前也与云游歌舞剧团打过几次照面，他虽然不是冻雪的学生，却还是会称冻雪为老师。因此这一次，艾尔弗烈德也如往常一样，起身亲自朝冻雪鞠了一躬。但他觉得这一次，冻雪的笑容里似乎带着那么一些别的意思。

　　冻雪当然没有善良到立刻就替他解开这个谜题，而是端庄点了点头，退开两步走到乐师所在的那一边，等人捧上了坐垫之后悠悠坐下，扬起手来，让乐师们跟随着做好准备，这才拨起第一个音阶。

　　舞者们带着悦耳的铃镯响声逐一踏入大殿时，严肃的气氛瞬间便被欢快溶解了。这时候的君臣们才开始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来，取用身前的酒酿，朝宾客们举杯。

　　在一群黑肤白裙的舞者里，白肤蓝裙的打扮是很容易被衬托出来的。为了不让自己太过于紧张，希娅索性便全程专注的盯着地面，以免破坏了演出。

　　白肤的树精灵身高与砂羯的寻常女性无异，骨骼要稍微瘦削一些，伴着纤长手指的舞动，略宽大的铃镯自手腕滑落到了手肘上，在宝蓝色的布料衬托下，皮肤显得格外白皙。灵动的动作下唯独稍显不足的是那双本该同样绽发出灵动光芒的双眸，始终是朝下的，但这个效果却意外的好，这令原本喝着酒观赏舞蹈的众人都忍不住停下了动作，想要期待她抬眸的那一瞬间。

　　在一旁的纳苏尔是很注意观察着艾尔弗烈德的表情变化的。

　　在希娅出现的那一瞬间，虽然艾尔弗烈德脸上的笑容依然完美无瑕，手中的酒杯却倾斜到了一个即将滴洒出酒液的角度。那一刻，艾尔弗烈德的心情也和即将倾杯而出的酒液一样看似平静，却只要一根羽毛大小的力量，就足已翻覆整个局面。

　　纳苏尔倒是小心的没有去触探什么，但是架不住黄金城的执政官实在太过于草包，他见云游歌舞剧团依言过来表演，以为是对方终于识相屈服在了权威之下，并不知道其中的曲折弯绕，于是得意的一挑眉，倾身朝艾尔弗烈德笑了笑。“云游剧团的舞姬果然明艳动人，竟连大人也看得目不转睛。表演结束过后，我便派人去请那名舞姬，亲自送至阁下面前如何？”

　　这位执政官的声音并不大，没有惊动表演者与其他贵族，但纳苏尔与艾尔弗烈德绝对没有错漏任何一个字句。纳苏尔立刻就变了神色，目光警备的瞪了一眼对方，艾尔弗烈德手中的杯子终于平复到一个正常的角度。那双紫色的眼眸的色泽突然就沉了下来，似乎透不出一丝光亮。“云游歌舞剧团，可不止是黄金城的客人。”

　　这样一个小插曲之后，艾尔弗烈德的情绪倒是稳定了下来，他静静望着大殿中间那个垂着眼眸的蓝色身影，暗沉的紫眸中逐渐回复了温暖的色泽。

　　但是另一个人在看清楚希娅的面容后，可就不那么平静了。

　　因为有着一头海洋色泽的长发而同样着蓝的雪莉娅，坐在宾客席的首座，却好像是坐在了扎满毒针的毯子上一样难受。虽然她也依然是嘴角噙着些微笑意，眼神明亮的从容模样，但是若此时有人对上那双海洋般的眼眸时，是一定能够读到里面的透骨寒意的。

　　见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一曲过后希娅便退了场。艾尔弗烈德短暂的失神了一会儿，直到宴会结束，却没有提及关于希娅的任何一个字。

　　表演完全结束之后，大皇子纳苏尔还是额外开设了答谢宴供剧团享用的，冻雪却没顾得上享用美食，而是与希娅一起，面对着两个久违重逢的故交。

　　提出见面的是雪莉娅。

　　捕捉到了艾尔弗烈德短暂失神的雪莉娅明智的选择了迎刃而上。只是这个心计深沉的女子，在私下与大皇子殿下提出这样的请求后，故意不慎被黄金城执政官给撞见了。雪莉娅不清楚艾尔弗烈德是否有接回希娅的打算，但在砂羯帝国，虽然云游歌舞剧团的荣誉非常的高，却免不了舞者和乐师顶多只能是平民身份，不可能成为贵族甚至王室成员这一规定。这样的情况下即使艾尔弗烈德要带走希娅，也只能以随从的身份，这样她的二级女官身份，是一定能够左右希娅的去向的。希娅这样的出场方式虽然给她造成冲击，却难免不是自掘坟墓的行为。

　　纳苏尔对艾尔弗烈德想要见希娅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但执政官见到这么一幕，就忍不住冷冷呿笑出声来：“一本正经的说着是客人，结果不还是有兴趣吗？”

　　见成功的造成了误会，雪莉娅收敛好得意的神色，面带歉疚的朝执政官躬身行了个礼，随后离去。

　　尚不知造成了误会的艾尔弗烈德见雪莉娅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也没有排斥，点了点头便答应了。

　　在四人见面时，氛围一开始是有些诡异的。但很快，冻雪便笑着开口缓解了气氛。“真是好久不见了。没想到我徒儿的舞蹈，你也会喜欢。”乐师伸手拍了拍希娅的背，示意她不要慌张。

　　怎么可能不慌张？最后的记忆是祈恩那张冰冷的脸，以及像易碎的玻璃一样脆弱的言语。你告诉我，你没有杀死恩师。

　　艾尔弗烈德只是望着希娅微垂的头顶，并未开口。雪莉娅笑了笑，遮住眼底的冰寒，朝希娅的方向伸出手。“的确是很久不见了，在圣山的灾厄过去之后——”

　　“这位女官的话我听不太懂。萨瓦是我游历时收下的徒弟，与圣山有什么关系？我和过去的学生谈话时，希望你不要插嘴。”冻雪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雪莉娅的话语，这位首席乐师的脾气是连大皇子的面子都敢拂下的，区区一个女官，她就更加不会放在眼里了。

　　萨瓦这个名字在砂羯帝国的意思是遗失的宝物，艾尔弗烈德只瞬间便听懂了冻雪的意思，眼眸里带上了几分歉意。

　　雪莉娅自然为之气结。冻雪一句话便将她的打算击破了。但她毕竟还是不愿意当着艾尔弗烈德的面露出什么不满，只歉意一躬身便退后了几步，惹来冻雪意外的挑眉。看来圣山修行地发生的事情，她错漏了太多啊。

　　冻雪与艾尔弗烈德不冷不热的说着闲聊的话语，希娅站在旁边默默听着，终于还是缓缓抬起头来看了艾尔弗烈德一眼。

　　只那一刻，似乎两人已经成熟的面容在对方眼中又回到了往日青涩的模样。圣山还未崩塌，修行地的生活依然和睦，两人肩负着的命运该没有那么沉重，他依旧是祈恩，她还是那个爱吃的希娅。

　　然而转瞬间脑子里飘过的硝火光景，冲散了回忆。希娅是不敢再唤那个名字，而艾尔弗烈德，则是被冻雪提醒过后，不愿让她套上舞者身份的桎梏。

　　然而这份沉默变成了更为疏离的隔阂。最后还是冻雪拉了拉希娅，随后先行离去。

　　雪莉娅立刻朝艾尔弗烈德道了歉。“抱歉，我并不是故意插话，而是见到了她……实在是太惊喜了。”

　　艾尔弗烈德此时却无心去顾虑雪莉娅的做法，他所想的全是这五年来，到底希娅是怎样度过的，那双绿色眼眸中的畏惧似乎与初见时相比更加浓郁了一些。而他也无法忘记恩师韦安的死，这种矛盾的心理让艾尔弗烈德再次无法果断的做出选择，而这份犹豫，也成了他与希娅之间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越过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