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初遇康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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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午后，畅春园中观澜榭。
我将一头长发松松挽了上去，用一条布巾子裹住，再用了一根布绳将大褂的两条袖子吊好。镜子里一看，自己都笑了出来，整一个皇家禁苑里的民妇！去看了看罗汉床上睡着的良妃好像还安稳，推了推坐在脚踏上却睡的比良妃还香的巧丫，嘱咐了她两声，将避虫驱蝇的香囊塞在良妃枕下，又查过了香炉里燃的慢吞吞的蕙香，再轻轻放下了一扇纱帐。一切都静悄悄的，如梦乡里一般安详美好。我这才抱了准备好的小箩，出到屋外。原本看上的坐位已经转到了太阳地里，我只好往前走了两步，到听水亭找了一处位置坐下。
进入暑天之后，良妃就被时气所侵，总有些微微中暑。正赶上皇上移驾畅春园，我们就一起跟了过来。我一来，便爱上了这里。没有皇宫里面雕梁画栋的浮饰，也没有金碧辉煌的虚华，这里多是精巧的卷棚小屋，曲径通幽。园内遍植了古树古藤，杏李葡萄，还散养了白鹤孔雀竹鸡，景色极是清幽自然。坐在听水亭里，我一颗一颗地剥着莲子，剔出芯去，准备做些莲子茶，良妃午睡起来后好用。听水亭外是一片极大的荷塘，荷塘下是引入的活水，流动时有潺潺的声音，也许这就是听水亭的由来。此时正值花期，粉粉白白的荷花或娇艳或羞涩的点缀在田田荷叶的缝隙里。明烈的阳光将花瓣里的纹理都清楚的映了出来，恰似少女太过娇嫩的脸颊会显露细微的血管。远处的花叶有了些颤动，之后便从那里推过来一道凝碧的波，吹到我这里，闻见带着水气的清香。风过处，荷叶低伏，露出的花朵只略略点了点头，宛如荷衣蕙带的舞女谢幕时那一低头的温柔。
“小娴？”
并不十分肯定的呼唤打断了赏花入神的我，我一回头，看见一位穿了青色宁绸袍褂的清峻老者带着一个太监站在那里。我看见他的明黄腰带，赶忙站了起来。只是，他是谁？黄带子宗室？怎么称呼呢？那太监正要上前，被他伸手拦了拦。他动作之间，我看见袍子开气儿处露出的明黄色裤子。我的天！我赶紧跪了下去：“恭请皇上万福金安！”
那双黑色的便鞋来到了我跟前，我稍稍抬了抬头，看见他闲适的坐在了亭里的栏杆凳上。“你是哪个宫的？”他问。
“回皇上的话，是景仁宫良妃娘娘身边儿的。”
“哦，难怪 …… 她好些了？”
“好多了，刚喝了药，现在正歇着呢。”
“谁开的药？”
“是太医院李淳春御医开的。用了薄荷冰、滑石、儿茶、丁香、木香、小茴香、砂仁、陈皮，八爷看过后减了一味砂仁，加了一味甘草，现在就是用的这个方子。”
“嗯，”他掂了一粒莲子在手指间转来转去。我看了看他，却不知道他看向了哪里，只过了一会儿，听见他随意的问：“她还好么？”
我先是愣了：这听上去跟之前的问题差不多，却分明是两种问法，而现下的这个问法给了我更多的联想空间。可我并没有太大的把握猜到他期望的答案，只能小心的说：“好是还好，只不过 ……”我再抬头看了看他，却没有进一步的线索，“只不过，并不是时常开心的。”
他笑了笑，一字未吐。他的笑容分明在说：你不明白。好吧，我是不明白，可我多少知道良妃时常不开心，这并不应该是个令人高兴的消息。他站了起来，也示意我站起来，问我说：“你刚才在这里做什么？”
我老老实实回答说：“剥莲子，剔芯，准备做了莲子茶，等娘娘午睡起身后喝的。”
“嗯，”康老爷子点了点头，端了那粒莲子在手心看了看，说：“你看，莲房有子心偏苦。怎办？”不等我回答，他就将那粒莲子扔进了荷塘，“无心就好。”
我看见那粒莲子钻进荷塘丁点儿响声没有，连打出来的涟漪都被荷叶遮挡了看不见，不禁有些为良妃不值。无奈何，我叹了口气，接了他的话：“藕节含香丝更长。长有何用！”
老爷子扭了头看我，我伏得更低了些。老爷子绕开我走了，临走的时候吩咐：“茶做好了，你进一盏到澹宁居来。”
等我把茶做好，良妃已经起身了。我坐在罗汉床边，端了一盏与她尝。趁她低头品茶的时候，我试探的说：“娘娘，我今日在听水亭见着皇上了。”
良妃身子震了一下，将茶慢慢放到炕桌上，扭了头看向窗外：“嗯。”
嗯？我只好多说了一句：“皇上问您来着。”
“…… 嗯。”
索性，我哗啦哗啦一通说，将康老爷子问良妃病情的对话通通告诉了她。良妃看着窗外，依旧不动，等我闭嘴后才又“嗯”了一声。这回我听的明白，她是冷哼了一声。
她既然不喜欢听，我也闭了嘴。却不想一会儿后，她又转了过来，端了那盏茶，貌似随意的问我：“他还说了什么？”
我觉得有些意思，却又笑不出来，只好认认真真的告诉她：“皇上说：‘莲房有子心偏苦’。”
她端了茶，却不喝，就那么端着，神色暗淡。良久后，才喃喃了一句：“那你说了什么？”
“我说：‘藕节含香丝更长’。”
她有些惊讶，我却理直气壮的很：难道我说错了？你分明就是想人家嘛！良妃看了我一会儿后，竟笑了一下，跟老爷子一般无二的笑容 —— 你不明白。我心里登时有些惴惴。饶是如此，我还是得硬着头皮告诉良妃说：“皇上让我进一盏莲子茶到澹宁居去。”
听得我如此说，良妃正色的看了我好几眼，又上下打量了我几番，看的我心里发毛，才悠悠的说：“他让你去做什么 …… ”
“是啊，我也不知道呢！”我赶紧声明，“只说让我去澹宁居进一盏茶，进完了茶，一准儿还回来陪着娘娘的。莫梨哪儿都不想去，就日夜陪着娘娘就好。”
不想良妃依旧唉声叹气：“我也不明白你们孩子的事。原说把你配给禩儿，却不知怎么的，他就说不要你了。我看着你们还好呀，怎么一时半会儿的就别扭上了！ …… 可如今，却又被他看着了！”
被良妃说的我有些胆战心惊：不过就是去进一盏茶，仿佛澹宁居是龙潭虎穴，一定要把我怎么着了一样。我刚想再次阐明我纯洁的革命品格，良妃却放了手，合眼靠在床上说：“你去吧。”既然她这样说了，我也只好稀里糊涂的去到了澹宁居。
老爷子正在看书，尝了我进的茶，随手放在桌上，说：“你主子挺喜欢你？”
“是，”我想着，若是良妃喜欢我，老爷子一念旧，没准儿抬手就把我放了回去，所以赶紧顺杆儿爬了两下，“良娘娘宽仁的很，待宫人们都好，对奴婢尤其好些。”
“嗯，”老爷子点了点头，又品了口茶，说：“尝得出来。你做的茶与你主子做的如出一辙，尽得了她的真传了。”
我赶紧谢了皇帝陛下的赞许，又说：“良妃娘娘身上手边的一并事物都是奴婢料理的，良主子半步也离不开奴婢呢。”
老爷子瞅了我一眼，似乎笑了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话，叫莫梨，费墨氏莫梨。”
“嗯，好，你明日起御前侍候吧。”
啊？！！我抬眼看他：老爷子，你的逻辑有问题吧！我都说你媳妇儿离不来我了！我怕他没明白，又多说了两句：“皇上，良妃娘娘身边一时找不出人来顶奴婢的空儿呢！”
老爷子放了茶，端了书：“那你今日晚晌就过来。李德全，带她去跟她主子说一声，另让内务府补良妃两个丫头。”说罢，尽自看书，撇下我不管了。
我懵懵懂懂的就一路小跑跟在李德全的后边儿往观澜榭去了，路上不住嘴儿的问他：“李谙达，李谙达，这是怎么档子事儿啊！”李德全像只老狐狸一样笑了一下说：“反正没你什么事！”
到了观澜榭才知道，良妃把我的包袱都收拾好了。牵着我的手，良妃把我带到李德全面前，说：“李公公，我把这丫头交给你了，你替我多照管她吧。”李德全赶忙称谢，良妃又掏出一封信件交给他，说烦他转交皇上。于是，我跟着那封信一起，被快递到了康熙老爷子跟前。
康老爷子看完信良久未语，最后将信折好，交与李德全放了起来。之后的很长时间，我都在想像：老爷子与良妃之间究竟有怎样的过往；沉积在良妃心里数十年的情怀究竟缘于怎样的故事，而那薄薄一张素笺又转述了多少与老爷子知道？直到我在清朝的最后一日，我都没有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康老爷子一生的丰功伟绩足以彪炳史册，他不需要历史记住这样的儿女情长以向后人展现他铁血下的柔情。于是，无心莲子与含思藕节的故事就这样埋葬在历史的泥潭中，即便是经历诡异如我，也只能通过意淫身边偶尔飘过的蛛丝马迹聊以□□。
比如说，老爷子告诉我，若是思念良妃，可以向他请旨回去探望。我得了这句口谕的第二日就跑回了观澜榭，足足逗留了一日方回到澹宁居。在观澜榭的整整一天，我都在回答那帮对皇上有浓厚兴趣的丫头们的问题。当然，问问题的不止丫头们，还有良妃。良妃对于康老爷子生活起居习惯的了解和细节的关注，屡屡让我惊讶。我在她身边两年多，从未听她对我对别人提起过一丁点儿，而如今问起来，仿佛她才是御前侍奉的那个。说不清那一瞬的想法，我肯定了她的所有记忆，将她的皇帝陛下定格在她从他身边消失的那日。我假设只有美好的记忆才可长存，才可历久弥新，若果真如此，我愿意让它继续美好下去。
回到澹宁居已是夜里。不在皇宫内禁，规矩到底松些。我打着哈欠在御前转了一圈，示意我已经回来了，侍奉一回笔墨后就要退下，老爷子叫住了我：“你没在御前侍奉过不懂规矩。领了旨去办差，回来难道不用缴旨么？”
我有些纳闷儿：你放我去，我就去了，然后我回来了，还要怎么缴旨？“哦，”我明白了，遂说：“良娘娘身子好多了，暑气也退了。观澜榭的景致也好，良娘娘喜欢的很。”说完，便闭了嘴。老爷子正在临帖，写了一行字后，抬头瞅我一眼，让我下去。
我却是连屋子都没出去，在门口就让李谙达“旋”了回来。他把我推回去的那一刻，我听他说：多说两句！哦～哦～哦～，我这才完全了解，紧走了两步在书案旁站定，如实汇报了说：“良娘娘今日卯时起身，进了小半碗京西稻米粥，配了些三丝瓜卷和椒油茭白，早饭后在园子里散了两刻钟，回来绣了一回花儿，又有些倦了。原本在巳时左右总会再歇片刻，今日没有 …… ”事无巨细，我流水一样说了一遍。老爷子笔走游龙，片刻停滞也无，以至于我并不能肯定什么是他爱听的，什么是他不爱听的，只能将我知道的都说了。我一壁里说，他一壁里写，我实在没什么说的了，他写完停笔。我很是好奇他有没有听进去我说的，很想看看他写的如何，才稍稍掂了脚伸了脖子便被他发现，赶紧敛容站好。老爷子并没怪我，笑着让我下去了。
路过李谙达身边，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我不禁觉得好笑：感情两人拿我当信使了，怪不得一个要的容易，一个给的痛快。这才是当局者清，旁观者迷，李谙达这个旁观者清楚也装迷糊，只哄了我一个不相干的傻瓜！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初遇康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