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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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日在咸福宫里发生的种种，胤禛居然没在日后提起一个字，我心中有侥幸下的惴惴不安和难以置信。这样宽怀大度了？我还是不相信爱情有无所不能的力量。当初没在内务府名册上找到我的名字还让我跪了两趟呢，如今发生在眼皮底下的猫腻，我还真不相信他能轻易放过。可，他为什么不提呢？等着我坦白从宽么？我没有这个勇气。事关礼义廉耻，身家清白，我十分在乎他在得知真相后会如何评判我。没这个自信，不想拿娇弱的爱情当试金石去刺探他的道德底线。于是我也不声不响，当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段时日后，我还真就以为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得知青玉有孕的喜讯，我有按耐不住的兴奋，真正从心底里为她高兴。不仅仅是因为孩子是联系她与胤禩的永久纽带，更重要的是，孩子是青玉的证明。偌大王府里的如花美眷，与铁打营盘里流水的兵，就是一道典型的GRE词汇关系考题。如果没有孩子，若干年后，轻如鸿毛一样的青玉将会逝去的不带一丝儿云彩，有谁会记得有过这样一个执着的姑娘日日在庭院中等爱？若是留下孩子，起码后人会知道，花曾开过，水曾流过，青玉曾经到此一游过。
日渐寒冷。地龙暖炉，一应过冬的物件都登场亮相，冬天来了！这几日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什么一进屋子没有温暖如春的舒适，反倒有股淡淡的炭气黏在嗓子眼儿不得劲儿？按说宫里用的红罗炭不该这样呀？我问雪珠儿今年谁领的炭，雪珠儿答曰巧丫。我啥也不说了，只得收拾了两块炭，去惜薪司问个明白。
还未走出宫门，见胤禩过来。行至跟前，我低头请了个安。原想着，若无事，胤禩会摆摆手让我离开。可起身后见他没有这个意思，若有所思的盯着某处不说话。我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低头等着，却见胤禩搁在身旁的手，拇指食指慢慢摩挲。等了一会儿了，见他还没说话，我只好开口道：“八爷，青玉姐姐什么时候能进来呀？”
“哦，”他终于看了我一眼，“就这两天吧。她也着实想念额娘和你。”
“那太好了。”我试探的说，“若是没什么事儿的话，莫梨就……”
“莫梨，”胤禩打断我，却轻描淡写的说：“青玉前些日子拿出了本儿法华经，说是额娘在她出嫁时送的。是你抄的？”
“是啊，是我抄的。”
胤禩看了我一眼，微笑着说：“你的字儿是和谁学的？”
我抬眼看，胤禩依旧微微而笑，眼里却是试探、疑惑、和些许期待。我下意识的扯了个谎：“跟我启蒙的先生学的。”
胤禩收了笑意，只是看着我不说话。他的视线并不冷，只是有些凉意，是失望么？我低着头，咬了咬嘴唇，不再出声。胤禩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都咽回去了。半晌过后，胤禩叹了口气说：“算了，我还是那句话，你从此收敛些儿，我便既往不咎。”顿了顿，才接着说：“你要好自为之！”说罢，越过我，走进殿去了。
我待在原地没动。我到底该不该跟他说实话？巧丫说的不错：八爷那样好，那样温柔。确实是值得春心荡漾的男子呢。不过，也只是值得荡漾一下了事。若从爱情上升到婚姻，他万万不是好选择。与其让彼此留下念想，不如早早撇清好。我定下心思，转身欲追上他，与他说明。他却已经进殿了。我挑起一边门帘，见他正与良妃交谈甚欢。我笑了一下：算了，下次吧。
还是胤禩的话管用，没过几天青玉就进来了。良妃高兴的不行，又看脸色，又看胖瘦，问寒问暖，忙个不停。良妃又招呼我把从宫外带的那套娃娃拿出来给青玉看。我心知胤禩子嗣不旺，却还是打趣儿青玉说，要让她生齐一套才罢，惹得青玉要追打我，被良妃亲切的呵斥住了。巧丫也是见过青玉的，一点儿不认生，一双眼睛在青玉腰腹处打量不停，弄的青玉怪不好意思的。
青玉难得进来一趟，我想与她说些悄悄话。给她使了个眼色，青玉就笑着跟良妃说，要去我屋里歇会儿。良妃忙不迭的答应了，直让我照顾好她。青玉进来后，摸摸这儿，摸摸那儿，东张西望，颇有些故地重游的意思。我心里笑骂了她一句，赶紧问着：“你有了身子，把八爷高兴坏了吧！”
青玉低头抚着自己的腹部，抬头笑了。我忽然觉得此时的青玉大不一样。青玉嫁人后，容颜装扮日渐富丽齐整，可身心举止无不日渐疲惫，颇有勉力支撑的迹象。如今一孕，之前在景仁宫里当大姐的青玉似乎又活回来了，有含蓄的自信，有远眺未来时的志得意满。朵而说：女人的美由内而外，果然不假。青玉仿佛怀的不是一个娃娃，却像是一粒珍珠，有柔腻的光华缓缓散出，于是我越看她，越觉得她像个蚌壳。
“那，八福晋呢？玉锦呢？她怎么样？”
青玉似有不解的与我说：“嗯，我还正想跟你说说这事儿呢。之前吧，我什么错都不敢犯下，就那样她一天还要念叨我几个来回，鸡蛋里面挑骨头呢。如今，我都怀上了，她反倒不念叨我了。好也不似好，坏也不似坏。说她上心吧，人前人后有我只当没我；说她不上心吧，丫头老妈子，大夫接生嬷嬷，连宝宝的奶娘都开始张罗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好，只能像往常一样罢了。”
我想了想，叹口气说：“玉锦嫁人这些年也没有孩子，盼孩子肯定都盼疯了，只是为人好强，不愿表露罢了。你如今有了，她只怕也是高兴的。不过因为是出自你，她心里别扭呢。要不，你表个态？跟她说，你与她不分彼此？你的孩子就像她的一样？你觉得呢？”
青玉显然是不愿意的，没说出来，坐在那里抿着嘴没吭声。我叹了口气。关于孩子的问题，我一点儿发言权都没有。凭空而想，在这个时代，生个孩子就像是在鬼门关前打转，生死簿上挂号一般。冒着生命危险诞育下的孩子肯定被娘亲看的比自己生命更重。我这个提议竟让青玉把自己的生命送出去，她不愿意真是太正常了。一会儿后，青玉气儿不顺的说：“她自己又不是不会养，一年半载的，自己养一个就是了。”
我只能又叹一口气，抚着青玉的小腹说：“八爷就这个一个儿子，你让玉锦上哪儿养去！”
青玉一把按住我的手，看着我说：“你怎么知道是个儿子？你怎么知道八爷就这么一个儿子？”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我是谁？！江湖闻名的玉面神算就是在下！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见吾怡然而掐算。古往今来，神州内外，有我算不着的事儿么！ 诶，诶，你干嘛……”最后的牛皮毁灭在青玉的魔爪之下。我一边揉着腮帮子，一边嘟囔说：“你可千万别让八爷给他儿子取名用‘旺’字！俗！忒俗！！”
良妃让我好好送青玉出去，于是我尽职尽责的把她送到乾清门口才作罢。眼看她坐上早已候在那里的马车，我才游游荡荡的打道回府。顺着墙根儿一壁走着，忽然听见有儿童嬉戏打闹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送走了青玉，这样的童音听起来分外悦耳。我循音而去，看见一伙儿男孩儿正围在一起不知争论什么。为首的那个最高的男孩儿我是认得的，是太子的嫡长子弘皙。
弘皙一手高扬，一手顶住一个小男孩儿，得意骄横的说：“拿了就拿了，有本事你再拿回去啊！不过就是个玩具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
那小男孩儿努力的去够弘皙的手，无奈他矮的太多，边儿上的男孩儿又瞎起哄，非但不帮忙，反倒推推搡搡。这男孩儿见明抢是无望了，只得好言好语的说：“弘皙哥哥，这是十三叔送我的生辰礼物。哥哥若喜欢，我央十三叔再给你做一个好了。你把这个还了我吧。”
弘皙一嗤，手上一用力，小男孩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知道十三叔疼你！你让十三叔再给你做一个好了！”弘皙振臂一挥，“我们走！”“噢，玩儿去咯~~”那伙男孩儿一溜烟儿的就都跑了。
小男孩儿倒地时，他的小帽子咕噜咕噜的滚到我前方不远处。我走过去，拾了起来，掸了掸灰尘，慢慢走到了他身后。正要伸手扶他，他自己手一撑地，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起身后，还拍了拍手，往前走了两步，站住了，似乎想了一想，转身走了几步，看见我，愣了一下。我笑笑，走到他面前，给他把帽子戴正扶好。他有些不好意思，却没开口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我看他这幅小大人儿的样子，忽然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他的小脸儿上有好几道黑乎乎的痕迹，估计是在与弘皙争执之前，一起玩闹时蹭上的。我掏出手绢儿在他脸上擦了擦，那痕迹想是干透了的，没怎么擦下去。小男孩儿的脸却是红了，当我在他脸上蹭来蹭去的时候，稍稍有些躲闪的意思。呦，他才多大的人儿，就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么？我心里觉得越发好笑起来。我翻开他的两只手看了看，小爪子也是黑乎乎的，不知道在哪里疯玩儿来着。我挑了最最亲切动人的微笑，对他说：“小阿哥，姐姐带你去洗洗手好不好？瞧你这小手脏的，一会儿被你阿玛额娘见着了，是不是该说你了？”
小男孩儿虽有些羞涩，却并非不与陌生人说话。他低垂了眼，仔细的看了看自己的一双小爪子。我注意到，他的睫毛长而整齐，一定也是柔软的。他抬头说：“不，不劳烦姐姐了，我回我皇阿奶的宫里，也有姐姐替我收拾的。”
“噢，”我依旧微笑着问：“那你皇阿奶是哪个宫里的呢？”
“是永和宫的德妃娘娘。”
那就是了。我说：“你是四贝勒家的孩子？”男孩儿睁着无邪的眼睛，点了点头。“你是弘晖阿哥？”眼睛睁的更大了些儿，依旧点了点头。我笑了：“你看，我认识你呢。姐姐的屋子就在景仁宫里。你这样早回去不是也没意思？不如去姐姐屋子里玩儿会儿？到时候，姐姐再把你送回永和宫里，如何？”我站起身，牵了他的手，他并没拒绝。就这样，我把弘晖小朋友诱拐走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时不时的逗他说话，他稍带腼腆的答了。由上而下，我总是能看见他的两片睫毛扑闪扑闪的。尤其在他抬脸看我的时候，我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两小片可爱的投影，衬得他的大眼睛极是生动。弘晖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小男孩儿。小孩子的脸通常是圆润饱满的，所以才显得可爱。可弘晖不是，他竟然有着瓜子儿脸的轮廓。我猜，他再长大些，脸型可能会变的更加细长。而现在，他是完美的。他的鼻子很像胤禛，直挺，稍稍带些儿钩，却不突兀。眼睛大而有神，转眼之间时常有干净活泼的光芒闪动。真是个聪明漂亮的孩子！
我将他径直带到了我屋里。屋里没人，巧丫不在。弘晖进来以后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直到我招呼，他才扶着膝坐了。我转身去给他打水洗手，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他依旧坐在椅子上，正抬头将屋子细细打量。好规矩的孩子，我越发喜欢他了。
“在看什么呢？”我牵着他的手，带到水盆儿旁边，一边替他卷了袖子，一边笑问。
“姐姐的屋子好香。”弘晖抬着头，好像还在空气中探索什么。
我笑了：“知道是什么香么？”
“不知道。”
“一会儿呀，你就知道了。”
我替他洗了脸，洗了手，抹干水后，掏出了一盒儿油膏，挖了一大块儿，抹在他手上。自己在他还算胖乎乎的手上左蹭右蹭，占了人家不少便宜。我见他的辫子也散了，拉了他坐下，替他解了辫子，重新梳通一遍。一边替他通头发，我一边问他：“弘皙阿哥抢了你的什么东西去？”
“我十三叔送我的陀螺。转的比他们谁的都稳，都久。他们眼馋我的，就抢了我的去。”似乎还委屈着呢。
我笑着安慰他说：“没关系。姐姐再给做个更好的，转的比那个更稳更久，好不好？”
小朋友居然嗤了我一声，说：“你一个女孩子，哪里会做这个！哄我呢！”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怎么跟他爹一个臭毛病！
我俯低了身子，说：“你还别不信，你十三叔送你的陀螺是我教他做的。遇上我，你算是走运了！”弘晖望着我的样子，明显是不信。我只好抛出铁证：“那个陀螺面儿上是不是画了一朵梨花？边儿上勒了一道红箍？陀螺底尖儿上嵌了一颗钢珠儿？”见弘晖的眼睛开始闪烁兴奋的光彩，我得意的说：“看，没骗你吧！那朵梨花就是我呢！”
“那，梨花姐姐，你再给我做个一摸一样的好不好？”
哎呦呦，这小嘴儿甜的，就梨花姐姐了。我很是受用的说：“当然好，不过今天不行了。我手头没有合适的木头。等姐姐找到比那只陀螺更重的木头，姐姐就给你做个更好的陀螺，气气弘皙阿哥！噢，对了，叫我梨姐姐就成了。”
弘晖开始若有所思。我有预感，他一定在想如何在四府里找到一块儿最重的木头。嘿嘿，十分想看见胤禛被儿子气歪鼻子的脸。
我正替弘晖打好辫子的时候，巧丫冲了进来。一进来就嚷嚷：“哎呀，这是谁家的孩子呀？”
我把弘晖往巧丫面前推了推，说：“瞧瞧，俊不俊？”
“俊，真是挺俊的，比八爷都俊俏呢。”
我摇头啊摇头。自从见过胤禩后，他就成了巧丫眼里美丽事物的标尺。我由着巧丫围了弘晖转圈儿流口水，自己拿钩子低头在火盆儿拨来拨去。弘晖已经被巧丫吓的跑到了我身边，靠着我不敢动换。我笑着拉他坐下，把从火盆灰堆里掏出的栗子和芋头替他剥了皮，递到他面前。弘晖也许没见人这样吃过东西，迟疑着没有动手。我笑说：“你尝尝，真好吃的。你刚才闻见的，就是这些东西香呢。我可不骗你，…… 你不吃是吧？那正好，我吃了。”我作势要吃，弘晖终于伸出手来。尝了几个后，就说还要。我们三个坐在一起，一面儿吃着栗子芋头，一面玩笑打趣儿。
吃完了，我才送了弘晖去永和宫。边走边说边笑，弘晖忽然一下儿蹿到我背后。我不知怎么回事，抬头一看，原来是弘晖他爹。胤禛显然没想到弘晖会与我在一起，有些讶异。行至面前时，我发现他还稍有些喘气，想是找儿子找的。
我请了安。他点头，并不在意，只是冲弘晖吼道：“躲在女人背后做什么，还不出来！”
我转身，看见弘晖怯生生的可怜，只好转过来说：“不怪他。是我方才在乾清门附近看见弘晖阿哥……”我还未说完，就觉得弘晖在背后扯我的衣服，只得接下去说：“摔了一跤。我硬要带他到景仁宫里洗洗手，洗洗脸的。又耽误了些功夫，这才送回来晚了。”我转身将弘晖轻轻拉了出来，说：“小阿哥别害怕了，都是姐姐的错儿，你阿玛不会责怪你的。”弘晖拉着我的手没松，还是怯怯的瞧着他爹。
我的包票已经放出去了，胤禛也不能怎样。他神色虽放松了些儿，却还板着脸，轻声说：“你的帐，以后另跟你算！”我刚想扮个鬼脸，就听得他身后一个焦急的女音嚷道：“弘晖！”
是四福晋了。她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一把抱住弘晖说：“原来你在这儿！这么些人找你不见！”见儿子安然无恙，她才缓缓起身。我赶紧请了安。四福晋顺了口气，才说：“劳你费心了。”“不敢，不敢，”我低着头，只看了弘晖微笑着说：“这样聪明可爱的阿哥，见着了，想不疼他都不行呢。”
我目送着四贝勒夫妇携子而归。弘晖走在他俩中间，牵着母亲的手，多么熟悉的三口之家和乐图。这样儿是最稳定的家庭关系了吧，不该有其他的人物参与其中的。心里有些儿沉重，我赶紧转身，吸了口气，安慰自己：算了，反正插进来的也不只我一人。没有负疚感，没有负疚感 ……
我才转身走了两步儿，就听见后面喊着“梨姐姐！梨姐姐！”转身一看，弘晖又跑回来了，有什么事儿？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