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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进京 ...

  •   两匹马拉的小马车不紧不慢,晃晃悠悠的在官道上走着,我在车里被这单一的节奏晃的又要迷糊过去了。京城的风物顺着被清风撩起的窗帘一劲儿的要跳入狭闭的车厢,我却恹恹的倚了包袱,一点儿观赏的心情都没有。赶车的长随又在往车厢里探头探脑,我知道他又要呱噪了。果不其然…… “三姑娘,这就是京城地面儿上了,前面儿就是天桥,热闹着呢!您不看看?嘿呦喂,您瞅唉……”

      “哼~~~~”我哼哼着鼻子,学着猪一样打了一串儿极假却极响的鼾,成功的让他闭了嘴。

      京城又怎么样!三百年前的这么点子繁华就想在我面前显摆?真当我是没见过市面的乡下女子他可就打错了主意!我懒得与他费舌,闭上了眼,倦倦地歪在角落的包袱堆儿上。

      娘去了也有月余了,不知道这会儿到没到奈何桥,可饮了孟婆汤,登上望乡台时有没有回头望莫梨一眼?鼻头酸了一下,喉头发硬,赶忙轻拍自己的胸口“没事,没事,莫梨会好好的,娘别担心……”终究是没忍住,赶紧将脸埋在了包袱堆儿里。

      这便是京城了。收了泪,我轻轻地拨了窗帘往外看。街上的行人果然比苏州多多了,说话的嗓门儿也大,卖百货的小贩们吆喝起来一套一套的,像唱歌儿一样。听着倒是爽利,只是输了柔软亲切,不甚偎贴。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唉,果然大城市的风景在何时何地都一样。

      舍了车窗,重新靠回包袱上,想象着是回了娘香软的怀抱。一闭眼,娘的音容鲜灵灵的,仿佛就在眼前,温柔的望着我,细语纠正我一处绣错的针脚…… 四年的日子像娘做的桂花糖一样甜蜜细腻,还没等我回过味儿来便一乎儿过去了。等我伸手想要挽留的时候,娘却带了我对亲情的所有眷恋走了。我本以为我可以守着娘留下的小酒垆,品味着四年的点点滴滴,找一个踏实温暖的青年一同供养了岑先生,静静度过一生。舅家的长辈兄弟们如狼似虎的嘴脸让我在娘走后的第一时间明白了什么叫世态炎凉,也才看清原来娘单薄的肩膀为我撑起过一片不小的安宁天空。一个十四岁的单身女孩儿想要抵抗宗族势力无异于螳臂当车。望着一屋子磨刀霍霍的虎豹豺狼,我无奈。我所有的全在他们目光所及之处,想要什么就拿去好了。却未想人心不足,他们要的更多。那时节,妗子们轮番踏过我家的门槛,个个舌灿莲花的想要把她们看中的青年推上我的婚床。我十分的震惊,在过去的四年,或者十四年里我从未见过她们,也从未听过她们一句善意的问候,她们如何能在我娘的魂儿还未飘远的时候,盘算着如何把我卖个好价钱?

      然而,生活从来就不缺乏惊喜,或者惊异。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去佑安寺求一个姻缘签,占卜我未知的命运的时候,莫梨的,也就是我的,父家从天而降。若不是现代文明教育我,没有男人是生不出小孩的,我将蒙昧的以为莫梨没有父亲,至少四年间从未有过。父亲家派来的是一个能干人儿,先是清楚地摆出我的,和娘的生辰八字,更是指出娘出生时的异像,让我不得不相信他确实是被娘的夫君,我的父亲指派来的。然后,此人晓之以理,告诫我要三从四德,在家从父,接着动之以情,一嘘三叹的描述我的父亲在我娘走后是多么的痛心疾首,要把多年来欠我的亲情偿还与我。此人先答应为我摆平我娘家亲族的骚扰,紧接着便要求接我回京城。我虽知道父亲突然接我进京必定有隐藏的目的,可不去京城的结果就是要坐上秤盘,由着妗子们将我卖了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将自己推向更隐蔽的命运的漩涡,没准儿藏有变数,走出去又是一番天地。

      打定主意之后,我接受了此人的建议。莫梨的父亲品级虽不高,但震慑苏州的小宗主也还绰绰有余。在此人的主持下,我将小酒垆卖了个好价钱,再将卖出的钱合着娘的积蓄尽数付与了岑先生,以谢他数十年来对我娘及我的照料。打点好一切后,我就坐上了回京的马车。只是不知道,这两驾马的小马车到底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诺亚方舟,还是为了惩罚我扰乱时空,载我去地狱深处的夜叉船。

      昏昏噩噩之间,觉着马车停了。长随轻快舒畅的声音扬了进来:“三姑娘,到家了!”家?哼,我撩起车帘,冷眼打量了一番,谁的家!

      前方引路的嬷嬷一脸门缝里看扁人的德行。如此小人,不用放在心上。我低了眼,稳稳的走进二门。正面的大堂里,我传说中的爹,或者该叫阿玛,和大娘,或者该叫大额娘,分坐左右。另有一位青年和一位姑娘坐在了爹的右手边。在大堂门口,我停了一停,轻轻吸了一口气,抬腿迈进了门。

      在离大堂主位四五步的地方,早有下人放了一张软垫。我暗暗叹了一口气:算了,天地君亲师,跪了也不算亏待自己。走上前去,跪下,曼声道:“莫梨见过阿玛、大额娘。”左边的男人在我跪下去的一瞬,身形动了一下,却又很快坐回去,只在我请安后,忙忙说道:“快起来吧。”没人来扶,自己撑地站起来。抬眼望,那男子眉目斯文,白面有须,想来年轻时也是一枚俊才。他并没有长着具有满人特色的容长脸,却是国字脸,在下颏处带了一点尖尖的轮廓;上了一点年纪的人,眼角处有点儿下垂,将年轻时的圆眼稍稍拉长了些;是了,莫梨的鼻子应该是得了他的遗传,直直的一根,却不露骨,含蓄的将整张脸带出端正。在我打量他的当儿,他也在打量我。一转眸子,我和他的目光碰在一起,他的眼神里有明显的愧疚。我看见了,自然别人也看见了,一个嬷嬷上来,将我带到了我的大额娘手边。

      她不喜欢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很自然,就像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她一样自然。大额娘信口问了我娘的丧事,问了我长途跋涉的旅程,打赏了下人,也打发我去安顿下来。她的两个孩子明显对我的兴趣更大,这位大额娘却摆摆手,说是我旅途劳顿,先下去休息,用晚膳的时候再一一相认不迟。此话正中我下怀,我装作顺从的模样往后堂去了。转过大堂的时候,我一瞥眼,望见那个姐儿赶忙的蹭到她额娘身边,像是在商量什么。“三姑娘快随我来看看住处吧!”领路的嬷嬷一阵催促。“噢。”我跟了上去。

      这嬷嬷一路上说,我住的是她家已出嫁的大姑娘的房间。为了迎接我的到来,太太特意吩咐新置办了好些用具。嗯,确实是置办了好些新东西,比如说床上用品一应是崭新的市卖便宜货,八仙桌上的茶具也跟茶楼里散座用的差不多。想来是不愿意我用他家大姑娘用过的东西吧。无所谓,反正在苏州时我也没用过更好的。我在意的是房间里显得突兀的一幅书案。如果没有这书案,这房间看起来会朗阔很多。而且,这屋里连一片有字的纸都看不见,光有书案而没有书,尤其是书桌上冷冷清清的摆了一幅文房四宝,显的这书案更像是被硬塞进来的一般,倒不如摆一架绣床更自然。趁那嬷嬷拆我的包袱的当儿,我细细的看了那副文房四宝。不是新的,却也不太旧,笔是湖笔,墨是徽墨,纸是宣纸,只有砚台不是端砚,却也不差。我握着笔,转身问那嬷嬷:“这也是大姑娘用的?”那嬷嬷愣了一下,才说:“许是老爷用的。”“噢。”

      那嬷嬷领了一个小丫头莺子替我归置东西。我随口问了莺子几句,那嬷嬷却拿眼看了我们好几回。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莺子不过比我早进府三天而已,十二三岁的丫头能透露什么口风出来?正无聊,我那阿玛进来了。我缓缓站起来,请了一个双安。他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开口。我不知其来意,不愿意开口。随即便冷了场。他干咳了两声,挥手清场。莺子是乖孩子,立马下去了。那嬷嬷却只是退了两步儿,傍了门站住。我看了,便笑了一下儿。老头儿面上挂不住,瞪了那嬷嬷一眼。她这才赖赖唧唧的出去了。

      坐下之后,他开言问我:“你,读过书,识得字么?”
      “回阿玛的话,些许认得几个字。”
      “那,会写么?”“会写一点。”
      “请先生启的蒙么?先生都教了什么书呢?”我想了想,斟酌道:“并没有请先生,是娘给我启的蒙。娘教的是《女诫》、《女训》和《烈女传》。”岑先生是先生,却不是我们娘儿俩请的。那三本书娘一直要教我来着,我每本学了一页就撂开了。所以,也不算是撒谎啦。

      “这样……”他似乎有些高兴,“莫梨,”这是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我听着却百般的别扭。“若是想读书,就来我的书房。我,我可以教你的。”他有些热切地望着我。

      我却只是微笑着看了他,并没立刻答话。见老头儿有些惴惴不安,我才低了头说:“该读的娘都教了,娘没教的也用不着学了吧。”老头儿被我说的面皮涨红,我有些不忍。到底是一把年纪的人,一辈人有一辈人的苦衷,我何必呢。我又说:“莫梨知道了,日后再请教阿玛。”他这才释然,又坐了一刻,说了些没要紧的话。走时,直看了我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你这副装扮,真像你娘啊。”

      阿玛走后,旅途的劳顿实实的泛了上来。我歪在床边闭了一会儿眼,直到那嬷嬷将我唤醒。她手上捧了一套旗服,对我说是太太吩咐我把我身上的汉装换下来再去用晚膳。嗯,太太知道的倒快!我翘着腿坐在床边儿一动未动,只冷脸盯了那嬷嬷,直到把她盯毛了低下头去,才懒懒得起身换了衣服。切,换了一身衣服,我莫梨便不是莫梨了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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