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桃蹊柳陌

13、第十一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三）

　　自跟步谌逸相约已过去七日，璎珞却觉得像过了一年那样漫长，怕再无端生事也不敢出门，只得靠看书习字打发时间。

　　璎珞一手拿着卷书，一手支着头斜靠在榻上，二管家苏禄突然过来传话，说苏家老爷在前厅请苏小姐过去一趟。

　　苏铉这个挂名老爸虽然疼她，也最多只是在茶余饭后时闲聊两句，从未正经八百叫人过来传话.璎珞想来可能是有要事，忙扔下手中的书卷，整理了头面，匆匆赶了过去。

　　来到前厅，看到苏铉正坐在主位，麒玉站在他身旁，神色阴沉。

　　璎珞走上去俯身问安，心里直打鼓，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珞儿，过来坐。”苏铉向璎珞招招手，虽已过了七年，苏铉仍如她第一次见时那样英姿飒爽，岁月仿佛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今日叫你来，只因一事。”苏铉顿了顿，看了看麒玉，又说道，“惠妃娘娘传你明日进宫。”

　　“进宫！”璎珞心里咯噔一下，不禁惊呼道。

　　苏铉点点头，璎珞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说到进宫，自然会害怕，“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太过担心。”

　　“可，可我不认识她呀。”璎珞脱口道，看苏铉皱了皱眉，又赶忙说，“惠妃娘娘为何要我去呢？”

　　苏铉叹了口气，“娘娘也没有多说，只是说想请你去说说话。”

　　“我看不止说说话那么简单。”麒玉冷冷插一句，“明日我跟珞儿一起过去。”

　　“胡闹！”苏铉厉声喝道，“不得召见擅自入宫，可是砍头的罪过，更何况珞儿去的是后宫，岂是你等随意进出的地方！”

　　“那就由着他们把人带走吗！”麒玉不服气的顶了回去。

　　“既然惠妃娘娘开口了，就没有不去的道理，况且此事也是圣上和皇后娘娘准许的，能出什么事？”听得出来，苏铉也是不情愿的，只是君命难违，不得不从。

　　璎珞定了定神，自知躲不过，只得宽慰道：“爹爹说的极是，陪娘娘说说话也是好事，我先回房准备准备，别因不懂规矩给爹爹丢人。”

　　苏铉点点头，“下午我请了宫里的管事来教你进宫的规矩，你用心学学，明日有任何事情都不要惊慌，有爹在，惠妃娘娘也不会为难你。”

　　“多谢爹爹。”璎珞做了个福，转身出了前厅。麒玉紧跟着也追了出去。

　　虽然出身官宦世家，璎珞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走进那座被红墙碧瓦禁锢的围城。里面的女子个个出身不凡，仪态端庄、美艳绝伦，可私下里波光诡谲、明争暗斗非她能应付来的，况且她穿越而来只是为了夏言，那些名利恩宠，跟她毫无瓜葛。

　　璎珞边走边问：“惠妃娘娘是什么背景？”

　　麒玉满脸紧张，“是豫妃娘娘的妹妹，九皇子的亲姨娘。”

　　“膝下可有皇嗣？”

　　“只有两位年幼的公主。”

　　正说着，走到房门口，璎珞忽然停住，转身给麒玉一个大大的笑脸。麒玉无奈地道：“我都急的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有心情笑。”

　　璎珞侧头看他，“你急什么。”

　　麒玉涨红了脸，急声道：“我，我，我怕你……”

　　璎珞盯着他，缓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

　　麒玉瞪着眼睛，“你可有办法？”

　　璎珞嫣然一笑，“当然有了。”

　　“我就知道你这鬼丫头一定有办法。”麒玉登时松了口气，嘴角挂起微笑。

　　“你在家踏踏实实等我回来，我得先回房收拾收拾，进宫总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璎珞转身推开门。

　　“也不可打扮的太好看。”麒玉在身后补充道。

　　“知道了！”璎珞笑着走进屋，反手关上门，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惠妃娘娘叫她进宫，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各朝各代宫斗的戏码她也看过不少，可惠妃娘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璎珞委实琢磨不透，当下也只能见招拆招，小心为上。

　　宫中来的教习是一个年纪颇长的管事宫女，将宫中礼节一一示范，璎珞为了安全过关，强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学习。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宫中迎接的人马早早就候在苏府门口，璎珞身着盛装叩别了爹爹和兄长，由式微搀着乘上小轿。坐在轿中，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看热闹的百姓在议论什么。璎珞长吁一口气，闭上眼睛，脑中复习着进宫后的每一步礼仪姿态。

　　轿子停到一处偏门，璎珞由接引的宫女搀着下了轿，低头等着吩咐，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去放肆打量这座想来定是庄严肃穆的宫城。

　　“姑娘，请随我来。”接引的小宫女的声音如机械一般，毫无生气。

　　璎珞点点头，跟着她走了进去，式微则被留在宫外。

　　“小姐……”式微忽然拉住璎珞的手，眼眶微微泛红，小声唤道。

　　“你在这儿等我，万不可因一时心急坏了规矩。”璎珞低声嘱咐道。式微点点头，想说什么，看了看周遭静候着的宦官宫女，又咽了回去。璎珞捏了捏她的手，转身快速跟了上去。

　　低着头随着小宫女走在僻静的夹道上，璎珞大气也不敢喘，只看到自己的影子被上方金灿灿的太阳投射到石板路上，掌心微凉，指尖一蹭方觉已满是湿汗，也不知走了多久，小宫女忽地停下，璎珞也赶忙刹住脚。

　　“姑娘请进，娘娘已在殿里等姑娘了。”

　　璎珞忙道了谢，头也不敢抬地走进殿内，余光撇到远处坐着一人，赶忙下跪行礼道：“忠武将军之女苏璎珞参见惠妃娘娘，惠妃娘娘万福金安。”

　　“快起来吧。”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快过来，让我瞧瞧。”

　　“谢娘娘恩典。”璎珞磕头起身，缓步走了过去。

　　惠妃伸手拉住璎珞，璎珞只觉得那手若无骨，指如柔荑，腕子上的玉镯通透翠绿，袖口所绣的花纹图案精巧复杂，可见惠妃在这中宫颇有地位。璎珞缓缓把头抬起来，只见一张容貌娇艳的脸，眼角眉梢都散发着妩媚。

　　“好标致的姑娘！”惠妃看着璎珞，微笑叹道。

　　璎珞低头道：“娘娘谬赞了，娘娘才是天生丽质，国色天香。”

　　惠妃笑笑，和蔼地说：“今日叫你来没什么事，只是总听人说起苏铉有个好女儿，本宫就想见见，今日一见，真真是名不虚传。”

　　璎珞继续道：“能得娘娘召见，是臣女的福气，也是爹爹的福气。”

　　“今年多大了？”

　　“回娘娘，臣女今年十四。”

　　“家里可有姐妹？”

　　“只有一位兄长。”

　　“平日在家都做什么？”

　　“只是做做女工，看看书而已。”

　　惠妃娘娘点点头，转身吩咐道：“把太后赏给本宫的珊瑚珠子，选一串给璎珞姑娘。”

　　璎珞忙磕头道谢：“臣女谢娘娘赏赐。”

　　“咱们娘俩说说话，哪来这么多规矩，快快起来，”惠妃娘娘拉起璎珞，仔细端详了一番，忽道，“本宫看你这才貌，在这京师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留在市井民间也是可惜了，不如入宫，同本宫一道服侍皇上，共沐圣恩？”

　　璎珞神情陡变，慌忙抽出被惠妃握住的手，跪爬在地道：“惠妃娘娘明鉴，臣女万不敢有此妄想！”

　　惠妃倒也不急，笑眯眯地道：“是不敢还是不想？”

　　“不敢，也不想。”

　　“为何。”

　　“臣女长在市井，粗俗鄙陋，疏慵愚钝，家父常训斥臣女做事冒失、放诞任气，臣女万不敢进宫担此大任，万一侍奉不周，触怒天颜，臣女命不足惜，只怕连累了娘娘和家父。”

　　“若只让你进宫服侍本宫，你可愿意？”

　　“承蒙娘娘如此抬爱，臣女愧不敢当，只是臣女斗胆恳求娘娘，臣女虽有兄长，可兄长自幼胸怀报国之心，渴望建功立业，日后若能得到圣上垂青，定会如家父一般征战沙场、为国捐躯，可怜家父垂垂老矣，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还望娘娘成全臣女承欢膝下之心。”

　　惠妃想了想，叹气道：“也罢，难为你有此赤子之心，本宫也不好勉强，起来吧。”

　　“谢娘娘。”璎珞松了口气，依言起身，方觉里衣已被汗浸透，紧紧附在身上。

　　随后惠妃娘娘随意闲聊起来，唤宫女拿了几条绣花手绢赏了璎珞，又问了问现在坊间可有什么奇闻异事。

　　见惠妃娘娘面有乏色，璎珞主动开口告退，惠妃娘娘笑着道：“聊得尽兴竟忘了时间，快回去吧，省的家里惦记。”

　　璎珞谢了恩，跟着来时接引的小宫女出了宫殿，一路仍是肃然无声。正走着，忽听得传来一阵密密的脚步声，小宫女立马拽着璎珞退到墙根，跪趴在地。璎珞不知是何人驾到，一动也不敢动，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心砰砰直跳，就差将脸埋在地上。

　　一双乌靴停在眼前，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这是谁？”

　　璎珞暗呼不好，却也只得老老实实答道：“臣女苏璎珞。”

　　“苏……”男子想了想，忽道，“苏铉家的？”

　　“是。”

　　“今儿怎么来宫里了？”

　　“臣女特来向惠妃娘娘请安。”
　　“惠妃？”男子嗤笑一声，话语中充满不屑，“抬起头来。”

　　璎珞心又一紧，可这男子如此无礼，倒也引起了她的好奇，她深吸口气，抬头看去。

　　一个青年男子站在身前，穿着一袭石青色长袍，腰间系着同色玉带，面目清俊，身后还跟着四五个随从。

　　男子看着璎珞，先是一愣，瞬间面色如常，嘴角噙着笑道：“这又是哪一出？”

　　璎珞不解，男子撇撇嘴角，丢下一句，“起吧。”转身提步而行，身后众人又忙跟了过去。

　　出了宫门，就看见等在外面的式微，见她出来，式微喜出望外，赶紧上前搀扶，上上下下瞧了好几遍。

　　式微道：“小姐怎么去了这么久，让奴婢等的好心焦，府里派人都来了三趟，打听小姐何时回去。”

　　“跟娘娘多说了几句话，忘了时辰。”璎珞浅笑着，心里暖意融融。

　　“咱们赶紧回吧，府里都等急了。”

　　璎珞点头答应着，她回头看了看金色阳光下的殷红宫墙，心里暗暗期盼，再也不要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