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猫熊回忆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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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时,我便凭借天罡楼楼主的身份和一柄黄泉剑成名于江湖.世人传言 “天罡楼主,洛神之姿.黄泉剑法,追魂索命.” 名声既立,我自然过着年少得意的生活.心血来潮,我可以快意恩仇替天行道,充当正义之士.烦闷无聊,我就以酒会友陪伴佳人,扮演风流才俊.这等惬意舒心的日子过去了三年.
江湖上出现一个叫做 “地煞”的组织.暗中追杀当年与江南杜家有牵连的人士.杜家乃是江南第一名门望族.盛传杜老爷掌握着一个富可敌国的宝藏的秘密.一直有不少有心人觊觎窥视.三年多以前,为保家人平安,杜老爷借着自己女儿与知秋公子宋桐定亲之际,广邀名门正派,武林世家出席.其中几位得高望重的武林人氏更与杜老爷密谈了一日,商讨解决之道.结果如何并不清楚,因为几日后杜家横祸,几近灭门,暂时掩盖了大家对宝藏的关注.杜家唯一幸存者杜小姐,受到刺激,精神恍惚,被宋桐以未婚妻身份收留照顾于虹剑山庄内.
当时我也收到请柬,但是由于红颜知己楼心月生辰将近,所以并未出席,仅派人送上贺礼.岂料三年后同样因此遭人追杀.我心高气傲,自然未将几个喽啰放在眼里,却一时不察中了“软骨酥筋散”,失了剑.我竭尽全力逃脱至一处偏僻竹林,药效发作,再也支持不住,眼一黑,晕死过去.
缓缓睁开双眼,我发觉自己躺在一间简朴的房间内.虽然筋脉未损,内力仍在,但却浑身酸痛,难以动弹.原本我并未受太严重的伤,看来这“软骨酥筋散”果然阴毒,后劲极大.门口传来些微动静,为安全起见,我赶紧闭上眼睛.
“唉哟,这都第三天了,怎么还晕着哇!再晕下去就不是活化石是真化石啦!真是折磨死老娘了!”一把稚嫩清脆的声音,说的话却稍显粗俗.
一阵轻微的气流呼在我的脸上.若有似无的馨香飘散在空气中,有着寺庙里檀香的气味,又夹杂被阳光曝晒的植物的清香,截然不同于时下女子身上的香味.我还没回过神,就感觉一块温热的帕子轻轻擦着我的额头,眼睛,鼻子,脸颊,嘴唇,下巴,耳朵,脖子,动作缓慢温柔,像是擦拭着一块无价之宝.
我自幼父母双亡,他们留给我的,只有母亲的一对珍珠耳环.因此虽然我天分极高,但是拜师学艺,闯出名堂,也是历经一番坎坷,其中种种辛酸,外人又如何知晓.从来没有人如此细心呵护对待.我心中如暖风拂过.趁着这人清洗帕子,微张眼皮,想看看恩人的模样.
一个纤瘦的尼姑的背影.
我有些惊讶,原来自己是被出家人所救.合上眼,我不去想那突然涌现的莫名失望的情绪.
“猫熊施主,得罪了.”
我还在纳闷“猫熊”又是何物,上衣已被人脱去.一只柔若无骨的温玉小手按了按我的胸口,引得我闷哼两声.
“咦?莫非他还患有内伤?这个我就没办法了.”她顿了顿, “施主,你莫要怕痛哈,我现在给你擦净身子,你也不希望自己臭烘烘的吧!”说完她便拿着帕子,继续在我胸膛上轻轻擦拭起来,不料我又哼了哼.
“我下手已经很轻了吖! 唉,不然我讲个故事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她一个人自说自画起来, “讲什么哦,估计他都不懂,总不能讲‘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吧.”她苦恼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欣然开口, “施主,我还是给你念个经好啦!”
“观自在菩萨,……”
我哭笑不得.难道这世间的尼姑,如今都和她一个德行?
很快我便发现,不是我孤陋寡闻,而是她根本是尼姑中的异类.
再两日后,我已经完全康复,行走自如,但我不想过早暴露行踪,况且事情复杂,我更得小心谨慎,以免打草惊蛇.于是便选择先藏身于这尼姑庵内.为了稳妥起见,我决定先观察这尼姑几日,再行下一步.
不知她是久居深山老林,还是过于天真烂漫,房里藏着个年青男子,竟然一点防备之心也没有,公然泡浴桶里洗澡.我一睁眼,就看见一幕活色生香的场面.
趴着桶沿睡着的人儿,一头光亮似缎的乌黑长发,不再束缚在平日的布帽之下,而是披泻于身.背部隐约透露出如玉般无暇肌肤,微微蒙上些许粉红,衬得晶莹水珠更加闪亮.怔仲间,我恨不得化作那一桶热水,拥她入怀,环绕其身,百般爱怜千般呵护.直到外面传来“悟空,悟空”的叫声,唤醒这美妙人儿,才打破我着魔的迷思.
着魔?我竟为了个年幼的尼姑着魔?
一定是我的脑袋也受了重伤.
该尼姑每日除了喂我喝粥,替我擦身,其它安排无聊得紧.清晨,她要打扫院落,敲一零八下大钟,然后到竹林练练拳法.她这拳法倒有些飘逸之感,不过虚软无力,一看便知没有实际功用.到了中午饭后,她开始打坐诵经,五花八门,品种繁多,一诵便是一个时辰有余.之后,她会抄写经文.她应当不擅书法.从墙上题的五个大字错了两个便可见一斑.但是,我也无意中发现夹杂的一张上书“岁岁长相见”,却是一字未错.不仅笔画无误,横竖撇那之间竟透着一股缠绵缱绻的女儿家情意,甚为奇异.
除了练习书法,她亦会弹琴.她一寻常尼姑,弹的居然是焦尾古琴.此琴甚为名贵,只是消失许久,原是为她所有.若要说这小尼姑有何可取之处,应当是她的琴技.不论弹奏何曲,总能给人以轻松愉悦之感,似乎这茫茫天地间,万物生长,荣损赢缺,生死轮回,不过轻如一羽,又何须纠缠执着.
愉悦?我竟因为个尼姑的琴声而愉悦?
一定是我远离尘世太久.
该尼姑喜怒无常,生性怕狗.有一天她练拳完毕,没有马上回庵,反而朝竹林深处走去.我心中疑惑,便一路尾随.
只见她走到一处略微空旷之处,面朝竹林,大声狂叫: “啊~啊~啊~! 老娘无聊得要死了喂~!啊~啊~啊~! 路见不平莫瞎吼哇~~~! 该出手时别乱瞅吖~~~! 谁借个胆我闯九州唻~~~!”接着她又瞎嚷嚷了些什么“生不当人杰死不为鬼雄”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结庐而居不求索”.而后,她整了整衣衫,双手合十,叹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尼失礼了.” 沿着小路,慢慢踱了回去.
半晌我才从惊愕中缓过气来,仰天长笑,这哪是个普通的迂腐小尼姑啊!还在惊叹自己的发现,却听得前方一声惨叫: “哎唷我的亲娘喂!” 我心中一紧,赶紧前去查看.
眼前一幕只叫人傻眼.一只跛腿的受伤小狗吃力地爬爬停停.一个捂嘴的受惊小尼姑死抓根竹子躲避,估计这要是棵树,她肯定已经爬上去了.
原来她怕狗.我眼神不觉温柔了几分.不知她如何解决这道难题?另寻小路回家?
小尼姑显然心理斗争良久.她突然脱下自己的青衫,仅着中衣.我心下不解.
她抖抖嗦嗦地将衣服铺在小狗面前,白着小脸,说: “你自己爬上去行不行?我怕狗,可不敢抱你哇.你不爬上去,我没办法带你回去治疗啊.”
我无力地揉了揉额角.唉,只有这个小人儿,才会做出这等离奇之事.
那小狗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居然慢慢爬到了那件衣服上面.只见小尼姑迅速打了几个结,拖着小狗回去了.尽管她尽量选择平坦的路走,可小狗难免还是被石块梗得哀嚎几声.我有种奇异之感,总觉得这幕似曾相识.
回到庵里,她叫来另一个小尼姑,指挥着别人给小狗包扎完毕后,便让人一道把小狗给抱走了.
看着她那张汗涔涔的清丽小脸,我竟然觉得自己看见一朵带露的花朵,不仅想不出其他人来比较,更是只觉她举世无双,应当私藏,不愿让其被别人瞧见.
私藏?我竟想私藏个尼姑?
一定是我想女人想疯了.
第十天深夜,我听得房顶上有些动静.终归还是找到这里来了,怎么派了如此蹩脚的两个虾兵虾将来.此处尼姑众多,估计他们难以查出个所以然.不过,我却也不能再伪装昏迷下去了.
我想到那个睡地铺的稀奇古怪的小尼姑,一把将其搂进被窝里,点了她的哑穴.
她脸上表情多变,好容易睁开眼,便愤恨地盯着我瞧.瞧着瞧着,眼神却变得有点可怜兮兮,让我想起那只拼命挣扎的小狗.没一会儿,她上下眼皮直打架,眼看又要睡着.
“这方圆百里我上次都查过了,除了这座尼姑庵,到处都没有沈碧落的踪迹.”
人声惊醒了她的瞌睡.她全神贯注听起屋顶上的对话,连我解开穴道放开她都不知道.
待她听完对话,沉思了一番,重新看向我的时候,又露出那种小狗眼神.
我心有不忍,开口道: “你叫什么名字?”
“贫尼艾风莲.” 像是有些后悔,她又赶忙补充道: “贫尼法号悟空.那俗世的名字,早已没有意义.”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看来“艾风莲”才是小家伙的真名.
“施主,不知你伤势恢复得如何.如若已经康复,还是早日回家比较好,以免家人担心.”
我压下心中不悦的情绪, “我不记得自己家住何方.”
我看出这小尼姑很想打发我离开.可惜本楼主就是要赖在此处.想我沈碧落行走江湖以来,一向是想走便走,想留就留,潇洒自如,断不受任何人影响.如今我要硬留在这修竹庵,你又能奈我何?
看着她一脸挫败又不甘心的表情,我得意非常,哪里知道,自己已然结下一段孼缘.正如多年后某人所言,没有因,哪有果.因果总是循环.
为了合理留下我,风莲想出一个男扮女装的办法,顺利解决了问题.这妙真师太是个厉害的角色,我不认为她会轻易相信这些谎话.既然她不点破,我又何必拆穿.至于风莲,她适合活在单纯的世界里.
“风莲师父,起得真早啊!”我就喜欢看见她明明气得要死却又得极力忍住的样子, 刻意忽视自己居然喜欢调戏尼姑的奇怪心理.
“小师父对在下有救命之恩,更是不顾男女之别悉心照料,要是称呼莲儿师父‘悟空’, 岂不是显得生分!”
“施主莫开玩笑.小尼遁入空门,自是断了与红尘俗世种种牵绊.施主莫要折煞小尼了.”
她正儿八经一番话,却犹如一根刺,促不及防地扎进我心里.
遁入空门…断了牵绊…我早该认清状况.她是要一盏青灯,长伴佛祖的出家之人.怎么会,怎么会愿意和我这种俗世之人牵扯不清?!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没来由一阵心痛.
心痛?我竟为了一个小尼姑心痛?
一定是我吃素吃得太多,吃坏了五脏六腑.
我不允许自己继续以不正常的心态生活下去.从此与她保持距离.
一个多月后,听说她被住持师太紧急召见.回来之后一个人静静坐在屋里,灯也不点.更别说发现我进房了.
我忍不住开口问她,听得她说: “人生不如意常十之八九.明日之后,我生平最大梦想之一实现的机会怕是渺茫了.”
她没有直接告诉我原因是什么,却说出自己计划将来还俗整出个白脸门,白脸派,白脸庄,网罗收集天下像我这样的美貌小白脸的愿望.
她总是这么惊世骇俗的一个人儿,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小脑瓜里的奇思怪想却层出不穷.
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立刻决定做好部署.
那天接任修竹庵住持之位.隔着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我看得出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又不情不愿,矛盾非常.她天性有着情况不对立即落跑的习惯,可是心肠太软,总会被动留下.看来还需多用心思才能拐她到手.
诱拐?我竟一门心思计划着诱拐一个尼姑?
一定是我动了凡心.
想到这里,我俯身捡起一枚树叶,望向那个还浑然不知我心中所思的小小人儿,轻轻笑了开去,直要笑得石烂海枯,桑田沧海.
不问苍生不问鬼神.管你是尼姑,还是师太,只要是我认定的人儿,便不要妄想逃离我身边.但凡阻挠者,逢佛我便杀佛,逢魔我便斩魔.
上穷碧落下黄泉.今时方具真意.
作者有话说第7章 猫熊回忆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