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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交给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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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家老夫人年轻的时候经历过一场没有人知道的暗恋,当年的她已经与富家已经过世的老爷子订下婚事,却在成亲前两个月的一场朦胧春雨里将一颗少女芳心遗失在一个一身青色麻衣的年轻男子身上。不知姓名,就那样的没有来由的将自己的心牵挂上了。
一见钟情。然后怅然徒呼,相见恨晚。
有些人感性甚于理性,为了自己心中追求的那一份纯粹而神圣的向往,毅然决然抛下所背负的责任以及所拥有的很多人渴望却得不到的优渥资源,孑然一身,看似潇洒,但更多的留下的是壮烈。就比如关半山的姐姐。
有些人她拥有一颗向往那份神圣的心,同时也拥有一份理智,她臣服在世俗规矩下,臣服在自身潜意识里对更高地位追求的欲望里。她清楚地认识到爱情不过就是年少时少女芳心的萌动,人生漫长的路上大部分时候还是需要屈服于现实。这类人比如富家老夫人。
最后一次见到那令她怦然心动的年轻人,是在她的婚礼上,那时候她才知道那年轻人的名字叫许木原,正是被皇族迎为上宾的存在。她愕然,也心喜自己的目光,但是那又如何?她已经嫁为富家人,为富家妇。
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的富家老夫人在新婚那天也以壮士断腕的毅然决然斩断情丝,剖开自己的心,疼的久了也就麻木了,傻傻分不清到底是心在疼相见恨晚的怅然悲伤还是情丝在疼一场还没开始就结束的爱恋。
老夫人将自己深藏在富家后宅,强迫自己不去寻不去听与那个人有关的事,数年后在她生下第二个孩子没多久,从自己的丈夫那里得知那个人离开了帝都,不知所踪,她的心不知道是彻底放下了还是惆怅了,既轻松又沉甸甸。在之后她再也没有听到那个人的消息,就像他出现得无声无息一般,消失也如石入大海,难寻踪影。
二十多年后,在她已不复青春年华,脸上出现皱纹时她再次看到了那张脸,只是不是原来那个人,而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儿,她原本以为那张脸已经模糊了,却不曾想再见到相似的那脸时,才惊觉自己以为的遗忘实际上只是深藏,在无数个梦回去描绘去清晰了那张脸,以至于多年后依旧如昨。
那个女孩儿说她姓许,她就知道这是那个人的孩子,毫无来由的确定。心里说不上的酸涩,那个人结婚了有孩子了。
她是富家嫡妇,育有两子,长子生来就是未来的富家家主,因此她更加心疼次子,在次子出外游玩后带回来一个女孩儿,还想娶那个没什么背景的平民女孩为妻,她是愤怒的,她的儿子那么优秀,就算是娶皇家公主都不为过。但是基于对次子的愧疚,她还是答应见一见那个女孩,却没想到竟然是故人之女。
也罢,也罢,她与那个人有缘无分,就让彼此的子女走在一起,将那一份不为人知的念想给圆满了吧。只可惜那个女孩儿是命薄的,生下女儿后身体就一点点地弱了下去,逐渐枯槁,最终在两年后病亡。
看着那两岁不知生死为何物的娃儿越长大越像故人,看着儿子在失去妻子后的黯然神伤,纵然她真心疼爱故人的孩子,可毕竟已去,为了她的儿子与孙女,她费尽心力千挑万选为次子一家找个好女人照顾这一对父女。
那是她最疼爱的儿子跟身体里流着故人血脉的孙女,她怜惜都来不及了,可是今天她却听到有人要杀她的孙女,老夫人震惊了动怒了,脸色铁青地让人去将长子次子找回来。
老夫人万万没想到那杀手幕后的指使者就是她千辛万苦挑选出来的好儿媳妇。
“奶奶,水漾走得好可怜,如果不是遇到白家妹妹搭救,可能孙女我就再也见不到奶奶了!”富安安抱着老夫人的手臂坐在宽大的沙发里,哭得眼红鼻子红,可怜得叫人见之落泪。
“小姐,如果水漾看到您安然无恙的回来,一定会感到欣慰的。”开口安慰的是老夫人当年的陪嫁丫鬟,如今已经嫁给富家大管事为妻的孙妈妈。
眼下一行人正坐在老夫人的长寿苑里,等待富中恒富中远两兄弟回来。
“乖囡,你放心,这事奶奶给你做主,一定会让你大伯跟你父亲查个清楚,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要我富家的孩子的命!”还是她深爱的那个人的后代,不可饶恕!老夫人在心底加上一句。
“是啊,安安,你放心,你大伯一定会找出那些人给你给水漾的死一个交代。”长房大夫人这时开口说道。
大夫人出身不高,甚至还不如二房继室,平时话很少,但是能嫁进富家这样仅次于七大家族的庞然大物般的家族嫡长子为妻,可见这个女人不简单,而实际上也的确不可小看,大夫人情商智商都很高,始入富家门便看清楚富家局势。
富家老夫人强势又理智,对二房的疼宠更多在于愧疚,二房小叔性喜自由,对家主之位并不热衷,重情重义。也正因为如此,在新婚夜她便跟自己的丈夫说清楚富家情况,她知道自己丈夫有些忌惮各方面更甚于自己的小弟,对母亲偏宠小弟也多有怨言,因此与他详细剖析老夫人与小叔的心性,帮助他解开心结,也正是因为有她这一协助,富家老大在数十年的等待中才没有出现问题,兄友弟恭,顺风顺水地在父亲过世后接任家主之位。
富家家主的女人不少,但是全富家的下人都清楚大夫人的位置牢固不可破,在家主心里最信任的还是结发妻子。
富安安含泪点头,许是哭了会,心情舒坦了些,抬眼望了眼窗外天色,起身道:“奶奶,大伯母,母亲,时候不早了,我先去送白家妹妹回家,此番白家妹妹照顾我,一从太空港出来就陪着我回来,还没来得及回白家呢。”
“白家?”老夫人这才注意到这醒眼的姓氏,“麒麟大街上的白家?”
“是的,奶奶。”富安安颔首。
众人皆惊,也暗叹二房大小姐的命好。
“老夫人好,我是白吟岫。”七岁小女孩恭恭敬敬地给老夫人行了个礼。
富家虽然仅次于七大家族,在帝都根深盘固,也是庞然大物一般的名门世家中的一份子,然而毕竟在历史长河中根基尚浅,比不上七大家族久经历史风霜,扎根于帝国土地上,与帝国共辱同荣的那份血肉相连。
很多世家想要与这古老的七大家族建立友好渠道,但七大家族古老而矜持,即便是富家也不曾真正与七大家族有过某方面的亲近。看着自家孙女与白家孩子那份自在相处的亲昵,老夫人突然想到四个字——祸福相依。
“你父亲是?”老夫人问道。
白吟岫眯眼笑:“家父白璟。”
“原来是白家七少爷。”老夫人在心底叹了口气,那是欣慰的一声叹,因此当她抬眼望向富安安的时候,慈爱的目光里多了种叫骄傲的东西。老夫人对自己的这个孙女突然多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心。满满的信心。
命运,命运,运势决定命格。经此一事,可以看出她的这个孙女注定是富贵命格啊,甚至富家在名门世家中声望更上一层楼也要靠这孩子。
“老大家的,去速速准备一份厚礼。”紧跟着又吩咐下人,“去看看,老大脚程慢点也就算了,这老二怎地这么慢?”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稍后富家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进入偏厅。
“母亲,听说安安在外遇刺,怎么回事?”富中恒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问,跟在他身后的富中远甫抬起脸便唬了众人一跳,五官被怒意扭曲成狰狞之色,双眼通红,嗜血杀意在他抬眼时开始便如藤蔓一般紧缠众人心脏。
“父亲……”就连富安安也被那眼睛吓了一跳,面色顿白。
“老二!”老夫人一声顿喝,“这里都是你的家人,我知道你生气愤怒,在幕后凶手没查出来前你最好收敛一点!看你把安安给吓得!”老夫人挺不满的,难得有点儿酸,她疼这小子多少年,结果当娘的地位还不如故人之女以及孙女。
富中远望着富安安,不仅没让愤怒收敛,反而愈发暴怒:“从今往后不许你再离开帝都一步!”说完这话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富安安愕然立于老夫人身边,不是被吓得,而是,她看见自己的父亲在转身那瞬间,眼角有水光在闪动。从小到大富安安一直以为父亲不喜欢自己才对自己那么冷淡,一直以为父亲怪自己的出生拖垮母亲的身体,让他失去最爱的女人,从而从来不对自己笑,只对弟弟妹妹笑……直到这一瞬间看到的水光,她才知道她的所以为都是错的。
禁锢她的脚步,不让她离开帝都,这一切都是出于害怕,害怕再一次失去。
“我不会再将自己置于危险中,我不会再让人伤害我。”在富中远一脚踏出门槛时,富安安在他身后以轻柔却又异常清晰的音量说道。
那道愤怒的背影似乎僵了僵,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回头时,富家老二头也不回地走了,也因此没人看到那个在帝都以潇洒倜傥著称的男人刚才偷偷抹了把眼角湿润。
臭丫头,吓死他了……
老夫人原本想让自家二儿子陪着孙女走一趟白家,结果只能让大儿子跟着去,稍后想了想,二儿子只是一名画师,大儿子作为富家家主,在朝廷也担任重要职务,此次去更能向白家表达富家的谢意。
马蹄声在空旷的青石板大街上留下一串富有节奏感的哒哒声,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白家大门口停下,白家看门的仆从看到马车上的“富”字,一人跬步迎出来,一人已经跑进去向白家主人禀报。虽然富家不如白家,但如何接待是主人家的事,作为仆从只有放低姿态,低到尘埃。
出来接待的是白家老大,得知富家来人,白家人多少有些意外,毕竟白家与富家并不是很熟,双方的交情也仅限于在各大宴会上碰面聊几句。
当富中恒送上礼物,表示感谢白家小姐对他侄女的救命之恩时,白家老大愣了下,必过比不上白吟岫小朋友一声清清甜甜的“大伯”。
眼前这个近四十岁、微胖富态笑容满面的中年人,白吟岫怎么会忘记呢?前世的悲剧的造成有她自己的错,与眼前这个男人也有很大的关系。白家与富家的传承不一样,七大家族为了不被历史淹没,每一代家主的继承者都要经历残酷的争斗,前世她父亲失败,她错失良人,被嫁给一个没落名门的继承人,空有头衔,最后连死都没落得好下场。
胜者王败者寇,她懂,她明白,但是她的大伯一家在她的人生里所使的那些手段,重生后每每想起,恨意是那么强烈。经历过一次死亡,重生归来后,在那浩淼星空里她已经想明白,就如富家安安学姐,重新归来的她们为了活着就只能强大自己。自己的人生自己拥有的一切只能靠自己去维护去争取。
“白家小小姐救了我家安安的大恩大德,富家铭记于心,因准备得太过于匆促,礼物稍薄,还请海涵。”富中恒笑着说。
一旁的富安安及时站出身来,行礼致谢:“安安险死还生,白家妹妹的救命之恩,安安亦铭记于心。”
“哎,富家主,只是举手之劳,瞧瞧你们……”白家老大一脸愠怒的样子,故作不满,“倒是我家小丫头刚到帝都,大门还没进就跷家,就得劳烦富家主亲跑一趟送回来。”
富中恒呵呵笑:“那是我家安安考虑不妥,急着想回家,小小姐年纪小,哪里懂那么多,待我回去后定当告知家母狠狠地责罚这丫头。”
“大伯,爷爷呢?怎么会是大伯出来?”眼看着双方还要客气来谦虚去,白吟岫小朋友不耐烦地开口:“爷爷之前总喊着要我回来,为什么我回来了却看不到爷爷?还是爷爷不想见我了?”
白家老大脸色微微一变,家中来客他并没有告知老爷子,实际上家中很多事老爷子都分摊给他们几个兄弟,而他仗着长兄的身份,家里送来迎往,除非重要客人,都是他来招待,白吟岫的这几句听上去只是小孩子抱怨的几句话,可是听在白家老大耳里却产生另外一层意思——人家富家来的是家主,你不过就是长子,按照社会地位还轮不到你出面,该是老爷子出面才是。亦或者你仗着白家七大家的身份瞧不起人家富家?
这是大忌讳,身在他们这个地位的人都知道,差距是历史造成的,实际上富家家主如今的地位与除皇族之外的七大家家主对话都足够摆出平等姿态。论资排辈,富家是七大家之外排头一名的名门世家。
白家老大心中震怒,面上微怒:“还不是你这小丫头胡作非为,气着了你爷爷。”训斥完侄女,对富中恒说道:“小丫头从小在东陵星长大,失了礼数,还望富家主莫笑。”
富中恒适时表示不介,起身准备告辞:“时候不早了,家母还在家中等着我们。”又对白吟岫说道,“富家随时欢迎小小姐来玩,听说小小姐此番是准备进入宫廷学院读书,正好可以与我家安安作伴。”
白吟岫眯着眼笑:“早已经与学姐说好了,富伯伯,以后吟岫一定会时常跑富家找学姐玩的。”
富中恒朗声大笑:“随时欢迎。”
离开白家,富中恒招手让富安安与他坐同一辆马车回去,富中恒那张端正的脸庞上浅浅笑意在进入马车后即被收敛。
“知道要杀你的人是谁吗?”富中恒从马车内壁嵌着的小抽屉里取出纸笔询问。
垂眸凝视那行字,富安安拿起笔在纸上留下答案:“不是富家的敌人就是家里的人。”顿了下,轻吐一口浊气,抬眼对上富家家主的眼睛,认真地将之前在富家对富中远说的话重复一遍:“我会活下去,我答应水漾了,也答应父亲不会再让自己处于危险中,不会再让人伤害我。”
“你想怎么做?”富中恒一直都知道自己那个红颜薄命的弟妹不是一般人,那样的女人留下的孩子他从来不曾小看过,真以为她如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所以他才会如此直接地询问。
心里在想,经历过一场生死劫,这孩子会绽放出怎样的耀眼光芒?
“大伯,知道我外公是谁吗?”她不答反问。
“谁?”富中恒还真不知道。
“许木原。”没有言语润色修饰,直接抛出答案。
富中恒睁大眼,情绪激荡之下难得结巴了:“你方才说的……你说的是谁?”
“许木原。想必大伯应该知道的。”富安安笑着道。
他知道,当然知道,他的父亲,上一任富家家主此一生唯一的朋友,实际上在他们这些家族里,上一代人都与这个名字有点关系。只是他根本就不敢想那个名字与他富家会有如此深厚的后代牵系。
富中恒闭上眼,他不得不承认比起运气,他还是逊色了他那弟弟一筹。
“大伯问我想怎么做,我的回答是留下吴凡,大伯忘记我今天说的话,当做一切都不知道,大伯负责外面,家里的事我来处理。”
“你说想要杀你的人不是富家的敌人就是家里的人,你就不怀疑我吗?”富中恒睁开眼望着她。
富安安笑了:“大伯已经拥有了整个富家,我一个女孩将来总是要嫁人的,我实在想不出来大伯有什么理由对我下手。”
简单直接又犀利的分析点燃富中恒那双平静眼眸里的火,这分析看起来很简单,很容易就能想到,实际上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只要分得清“轻重”的人才能想明白中间的道理。独处时看重自己,与人相处时别把自己看得太重,只有摆正自己的位置才能摆正自己的目光,看到正确的那一点。
富中恒的目光很亮很亮:“好,一切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