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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戏班(1)捉虫 ...

  •   望着大门上两道白白的封条,秀绒傻了,怔怔地在原地站了半天,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正当她六神无主的时候,突然看见邻居王大娘站在人群中,她赶紧跑过去,拽着王大娘的衣襟,颤声问道:“大娘,我家……这,这是怎么了呀!”那王大娘低头一看是她,忙跟她说:“你可回来了,你家被官差封了,你父亲被官差抓走了 ”秀绒心里咯噔一声,半天说不上话来,只眨巴着眼儿看王大娘。王大娘被她看得心里不落忍:“赶快去你大大(方言,即父亲的哥哥)家问问去吧!”

      秀绒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大大家赶,寒风吹得她脑袋嗡嗡直响,已经木了,完全不会不会思考了,她只知道闷头往前奔,仿佛大大家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终于来到大大家,她拼命敲门,可是屋里无人应答。她扒着门缝往里瞧,突然熄灭的烛火告诉她大大是在家的。在家怎么不开门呢?秀绒急了,使劲儿敲着门,嘴里嚷道:“大大,大大,您快开门啊,我们家出事了!”

      无有动静。

      一阵寒风吹来,秀绒瘫坐在地下。眼泪从眼眶中扑簌簌地往下落,止都止不住,从开始的小声哭泣,到现在的嚎啕大哭,她哭得很畅快,也很肆无忌惮。她既害怕又恐惧,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漆黑的黑洞中,四邻不靠,连往前摸索的勇气都没有。

      她哭累了,感到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眼前出现了红红的炉子,温暖的炕,母亲在灯下哼小曲儿,哥哥在一旁做琴,父亲沉醉在母亲的小曲儿中摇头晃脑,而她自己呢,正举着一块桃酥吃着。正当她想把手伸到盘中的蜜三刀的时候,突然被嘴里的桃酥渣噎了一下,引起了她剧烈的咳嗽,这一咳把她给咳醒了……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小暖炕上,看门的老张在地上搓着手来回走动。她坐起来,靠着墙,盯着老张看。

      老张见她醒了,忙迎上前去:“大小姐,您还好吧!”

      秀绒见着老张,就想起自己的父亲,心里犯堵,鼻子发酸,眼泪刷得一下就流下来了:“张大叔,我们家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老张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太大声,然后压低了声音对她说:“今天官差来家里抓人,究竟为了何事,官老爷也是讳莫如深,白天官差到家来抓人,太太上前跟官兵推搡,被一个官兵一刀刺中小腹,当场便过去……”

      老张说不下去了。半晌,秀绒才痴呆呆地下了炕,打开窗户,一阵冷风倒灌进屋。

      “大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

      老张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回来。

      “我要去找妈!”秀绒想要挣脱老张。

      就在这时,她看见从院中而过的琴生。

      “哥,哥!”秀绒大声喊着,冲他招手。

      可是那琴生就像是聋了一般,停都没停,径直进了厢房,就好像此时的秀绒是这黑夜中的幽灵,对时间的任何人都是无声无息了。

      老张顺手关了窗户,小声对秀绒说:“我的大小姐,您还是轻声些吧。我们家老爷明确吩咐了,要跟你们家断绝来往,在这场官司没查清楚之前,严格跟你们划清界限。您看这不,他把小少爷都接回来了,他跟官老爷说了,我们家小少爷是过继到您家去的,跟您家没毛钱关系,费了多少口舌,才把小少爷给弄出来……”

      响亮的鸡鸣声打断了老张讲述,天蒙蒙亮了起来。老张打开房门,望着外面,对秀绒说:“大小姐,您还是,我……”

      那个“走”字,他在嘴里倒腾了一个晚上,最终也说不出口。毕竟他此时所面对小秀绒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莫说是个孩子,就是一个大人,也不是在一夜之间所能接受的。

      等他再转身的时候,秀绒已经下了炕。清晨的阳光柔和清冷,透过窗子,照在她花猫似的小脸儿上,令人动容异常。老张回身从衣柜里取出一副手套、一个棉窝和一块银元,打成包袱卷,递给小秀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秀绒接过老张递过来的包袱卷,郑重地给老张认认真真请了一个双安。头也不回地走了。

      秀绒漫无目的地走在所城里的大街上,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投,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路过烧饼铺,望着摞在那里一堆一堆的杠子头,饿了,想吃。她用手摸了摸硬硬的银元,忍了;路过邻居街坊的家门口,昔日的小伙伴门扒在小院门前用眼瞅她,她也边走边瞅她们。最后,还是小伙伴的妈出来,把她们都护送进屋,并告诫她们离秀绒远一点儿。就好像秀绒得了瘟疫,只一夜间的功夫,人们都对她冷眼相待、避之不及。她觉得父亲是冤枉的,但她不敢去衙门讨这个公道;她想母亲,但她不敢撕了封条回家为母亲收尸;她恨琴生,但她也不敢再回到大大的家里,当面质问……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无助,只一日的功夫,这天地间竟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想,我现在惟一敢的就是死!

      一个七岁的孩子,死得义无反顾。

      临死前秀绒饿了,我可不能做个饿死鬼。她特意行至芝福山下领事馆区,在那群黄毛蓝眼睛的洋人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一顿饱饱的西餐,将那枚银元,花得是一分也不剩。有侍者过来问她:“小孩,你家大人呢?”,她把银元往桌上一拍,瞪眼说:“我就是大人!”有钱的就是大爷,侍者也不敢再说什么了。酒足饭饱之后,她抹了抹嘴儿,步出西餐厅,倒是一点儿都不怯场。

      此时正是上午九点多钟,海边很冷,阳光却很好,倾洒在一波万顷的海面上,荡起粼粼的波浪。秀绒深吸一口凉气,觉得浑身通畅,她回头凝望了一下灯塔,灯塔白色的腰身,被太阳映的惨白。她想起了妈祖娘娘手里的红灯,也想起了天后宫里那座四方台。不过这一切,跟她再也没有关系了,这座小城容不下她这个小人儿。

      棉窝湿了,她感到海水一点点浸入到她原本就冰凉的脚上,可能是两者都冰到极点吧,她感觉不到冷,竟然还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在水盆里泡脚一样,温暖极了。海水已经没过了棉窝,没上了脚踝,快要湿到裤子上了。她并不害怕,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去,没有赴死的恐惧,只有解脱的欢愉。

      就在这时,她知觉手腕处一冰,一只比自己体温还要冰的凉手不由分说地往后拽她,拽的她险些要摔倒。

      “谁呀,放开我!”她企图要挣脱,但她没有力气。

      她看到了一张极白净的侧脸,平头,冒着青茬,眼睛呈半月形,鼻尖轻探,脸颊处蹭了几道黑色的灰渍,却也难掩他的清秀。

      一个叫金莲昇的男孩拉住了她的手。

      “放开我,你放不放,我叫了!”

      挣扎间秀绒已经被连拽带拖地拉到沙滩上了。莲昇松了手,头也不回的就要走。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接着跳!”秀绒说着爬了起来,掉头就往回跑。

      “唉,唉!”莲昇无奈又跑了回来,“天多冷啊,你一个小女孩家家的,该冻病了。”

      秀绒这才看清眼前这个小男孩,约莫着年龄,不过比自己大五六岁的样子,一副小大人般的口气,便逗他说:“你谁啊,咱俩认识么,你管哪门子闲事!”

      莲昇说,甭管认不认识,看人死就不是闲事!

      秀绒心头一震,不觉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比她高半头,头上冒着青茬的小子。

      莲昇接着说,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戏里面的金玉奴,还用一碗豆汁儿和一碟杂合菜救了穷书生的性命呢。前儿我有个好兄弟,就是这样死的,捞上来的时候,眼睛鼓得这么大……

      说完了,还冲着自己的眼笔画了两下。

      见秀绒没什么反应,又接着说:“可惜了,他花脸唱得可好了!”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

      “你是戏班里的人?”

      “是啊,我们鸣春社如今就在大庙(天后宫)那里演出啊!”他坦诚地回答说。

      “啊哈,原来你就是那个猪八戒呀!”秀绒认出了他,高兴得直拍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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