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的城》闫灵

4、第二节

　　立夏能活下来多亏百万胡的爱美之心，作为回报，离开前她把身上的大部分钱都留在了他客厅的桌子上。
　　深夜两点，下着大雪，她身上还带着伤，能容身、且不需要身份证明的也只有澡堂这种地方。
　　跟前台要了把钥匙，挑开帘子进了女更衣室——
　　屋里一团漆黑，摸了半天才找到开关，里面的陈设自然没什么值得观赏，直接走到角落，把大背包塞进靠边的一格柜子里，落锁后径直进了浴室。
　　因为没人，浴室里冷的很，连开了三个喷头，等了好半天，高窗玻璃才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立夏抱膝蹲在水雾里，喷头洒下的水正好打在她的后颈上，伴着四溅的水花，她开始整理这段时间收集的资料——
　　每座城都有钥匙，每种钥匙的功能和价值都不同，要得到至少三把才能到空城去换取自己想要的信息——她想要的信息就是自己到底是谁……昨晚躺在病床上偷听那几个人的谈话，他们似乎对于偷钥匙和抢钥匙的人很忌讳，那个叫果子的女人一再嚷着把她扔到大街上，看来她先前的猜测不错，以钥匙为目标的人的确是常人眼中的危险人物。
　　从一旁的盆架上摸来一只防水塑料袋，推开拉链，在一堆女性用品的夹层里藏了一只细长的牛皮笔袋，笔袋里放了一条链子和一把精巧的军工刀——这把刀是目前她身上唯一的武器，其他的都被那个叫顾修的人给没收了，也罢，反正交易的筹码已经有了，顶多到时拿到钱再卖一套。
　　对着浴室晕黄的光，比划了一下手中的军工刀，她的防身功夫一般，所以这几个月一直苦练飞刀，至少要做到能保命。
　　对着空气划来划去，不期然发现了高窗玻璃外的小偷窥者——这只黑猫从两个月前在一个叫沙洲的地方碰到后，就经常出现在她身边，好几次出现的点都是她受伤或者倒霉的时候，以至于她对它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抗拒。
　　也许倒霉跟这只猫没半点关系，她本身可能就是个倒霉鬼，没有记忆，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要一刻不停地往前走才能活下来。
　　踩上盆架，翘脚拉开高窗一角，黑猫轻巧的钻了进来，抖抖身上的落雪，一个纵身——居然跃到了喷头下，估计是冻坏了。
　　一人一猫，就这么赤/裸/裸地对看着——
　　倏尔，立夏笑了，眼尾弯弯的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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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夏在冰天雪地里连守了三天，终于是见到了东沙城的交易者，这次不像上次在沙洲时那么麻烦，推开门，不必动刀动枪，直接银货两讫，最后还用十个金币从交易的老头那里买了把古旧的手枪，并获赠了十颗子弹。
　　坐在郊野的废弃房子里，立夏研究了半天子弹该怎么装。
　　“你知道怎么装么？”问一声脚旁正在进食的黑猫。
　　黑猫看她一眼，继续低头吃它的包子馅。
　　“你这么挑食，还吃这么多，我养活不了你。”把枪放到一边，打算先吃东西，“吃完这顿你就走吧，找个厉害的人跟着。”以她的身手，还真不好说能活多久。
　　“喵——”黑猫吃完盘子里的肉馅，抬头盯住她手里的包子。
　　立夏顿一下，继而掰开手中的包子，把馅放到盘子里，“我说真的，等风雪停了，天气好一点我就要启程。这边坐车要身份证明，我没有，跟着我要用脚走。”咬一口包子皮，在心里算了一下路程，“从这儿到西沙城，地图上要300公里，估计时间不会太短。”
　　“喵——”
　　回答她的依旧只有一个字。
　　连外面的顾修都觉得这一人一猫的对话很无聊，接到木老头的消息后，他还特地准备了一下，以为会是什么厉害角色，看这样子，他也不必进去了，真要动手抓这丫头，还真觉得下不去手，就由着她自生自灭去吧。
　　转身打算离开之际，腰侧却莫名多了根枪管。
　　顾修暗暗叹口气，木老头这老混蛋，还真是什么缺德事都干，这种太爷辈的枪，连子弹都装不上，他到真敢卖出去！
　　“我要知道是你，一定不会来。”顾修这话是看着立夏说的。
　　立夏自然认出了他，不过她没收回枪，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可他不可能对腰间的枪一点也不忌讳，“你能确定我一定打不响？”
　　“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泄气的暗叹一声，立夏收回枪，见他转身欲走，忙道：“有件东西要麻烦你带回去。”见对方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又连忙补道，“那个叫果子的身份证明在我这儿。”在萤街那几天，她“拿”了果子的身份证明，本以为可以用它来坐车，谁想东沙城查得这么严，根本行不通。
　　顾修这次倒真回了头，东沙城的身份证明比较难办，不拿回来，果子还真有点小麻烦。
　　跨进屋，在看清屋里的状况后，顾修忍不住多看了立夏一眼，这丫头长得柔柔弱弱的，看不出来还真能吃点苦，这种地方都住得下去。
　　从她手里接了果子的身份证明，转身就要出去——他不是百万胡，怜香惜玉这种事多少年前就不做了，做这行的女人，别管长得多楚楚可怜，露出真面目都一样，个个杀人不眨眼，同情她们不如去同情流浪狗。

　　立夏是计算过自己的成功率的，不过这人的反应还是有点超出她的预想，好在手上的那把破枪顶了点用，在一棍子打下去被躲过之后，反手用枪柄打中了他后颈，兴许就是那点寸劲，他居然真的倒了！
　　没错，她偷袭了他，为了他腰间的那把车钥匙！

　　“小猫，快上车！”急速把背包扔进后座，对脚旁的黑猫招手。
　　只等黑猫一上车，一脚油门，车应声飞了出去，别说，这车看起来破破旧旧的，动力却足够强大。
　　这是几个月来立夏第一次感受何为畅快，禁不住打开车窗，把左手伸出去接受寒风的洗礼。
　　她终于有车了！
　　下一站，西沙城！

　　******
　　开了足足三个小时，直到出了东沙界内，立夏才找了处前后都很空旷的加油站停下来。
　　加油站的小弟帮她加完油，不忘提醒她车胎憋了，看他热心的样子，立夏知道他是想赚点小钱，于是给了他两个银币，让他帮忙换车胎。
　　有外快赚，小弟当然高兴，给她倒了杯热茶，让她到屋里躲风雪，换车胎这种小事，十分钟搞定。
　　立夏进到屋里，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这儿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外面的一切，百无聊赖间，从衣兜里取了只皮甲——在车上找到的，打开看，里面有几张卡和十来个金币，卡没有密码，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处，也就没拿出来仔细看，金币倒是有用，拿出来往自己口袋塞。
　　一不小心，金币掉出来一枚，弯身去捡，没注意左手的钱夹口朝下——只听叮铃一声——一把银亮的钥匙正好掉到她的手前——
　　望着手前的钥匙，立夏呆了一刻，不过很快恢复，一把抓过来，紧紧握在手心！缓缓坐正身子……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压下胸口那没节律的心跳。
　　不对！如果这钥匙是真的，她的手表一定会有指示，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表，没有任何动静……假的？
　　也对，谁会把那么宝贵的钥匙放在钱夹里？
　　忍不住打开掌心再仔细看一眼，她看过钥匙的图片……
　　据她所知，银钥匙一共十九枚，每一枚的正反两面都有不同的图案，这枚的图案——跟图册第十三页的银钥匙一样……难道有人复制银钥匙假钥匙当……挂坠？
　　“喵——”趴在茶杯旁的小猫望着窗外叫一声。
　　立夏心不在焉的抚摸一下它的背，心中正琢磨手里这枚钥匙的真假。
　　“喵——”小猫再叫一声，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异样，起身伸直了尾巴。
　　立夏觉出了它的不安，下意识望了一眼窗外，眼神一滞，这人属狗的吗？追得这么快！
　　屋里女人和屋外男人的视线在窗玻璃上聚交了好一会儿，倏尔都看向房门处，他不信她真敢跑，她也不信自己能跑得掉，但有些事不试怎么知道不行？
　　两人的反应出奇的一致，都是一个箭步跨到门前，不同的是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
　　没错，她没逃，只是把自己关了起来。
　　顾修对着近在咫尺的门板失笑，笑这丫头的可笑，也笑自己的幼稚举动，“出来吧，不跟你动手。”
　　等了半天，屋里都没动静。
　　顾修抬手敲一下门板。
　　“你也是找钥匙的吗？”门后，立夏的声音放得很低，主要是担心被别人听到。
　　“不是。”顾修不想跟她多说废话，天黑前还要赶回东沙，得赶快拿回车钥匙和皮夹，“开门。”
　　等了半天，就在顾修失去耐性，打算踹门之际，门开了——
　　立夏背着手贴在门板上，一副楚楚可怜的坚韧相，顾修不必猜都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一定是看到了他皮夹里的钥匙，知道拿不走，所以打算粘在他身边捞好处，这类女人他见多了，撒泼卖骚，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多大的姑娘了，长得也人模人样，别弄得太下作。”他好言相劝。
　　立夏被说得睫毛微合一下，等再张开之际，居然抬手把他的皮夹扔了出去，看上去是被他话里的那句“太下作”给惹怒了。
　　行，还算有点骨气，顾修转身去捡皮夹，没等他走近皮夹，就见一人一猫倏地钻进了他越野车的后座，砰一声，车门关上，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粗爽的大笑声——
　　“顾修，你行啊，车上、床上都不闲着，钻进去的还都是大美人，你小子上辈子修得玉女真经吧！”说话、大笑的是同一个男人，和加油小弟并排站在车前，跟顾修差不多身高，不过块头比顾修大一倍不只。
　　顾修弯身捡回皮夹，打开看一眼后塞进衣袋，“过两天来找你喝酒。”这话是对大块头说的。
　　“干吗过两天？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别走了，后面有房有酒。”大块头道。
　　“东沙那边还有事，事办好了，我一定过来。”顾修缓步过来，背对着车头接过大块头递过来的烟。
　　“兄弟都快两年没见了，一接到你电话，儿子都没顾得上，就给联系车和人，屁股没沾凳子你就走是吧？”看一眼车里的立夏，“还以为谁有这能耐能把你的车撬走，原来又惹上了情债。”扔个打火机过来。
　　顾修接住，打火，点烟，“屁个情债。”吐一口烟，“去东沙帮七哥处理点事，事情还没办完，好了我就过来，顺道看看你小子的大胖儿子。”
　　“行——正事要紧，你先忙你的，完事给我个信，哥们现在在家闲的蛋都疼。”接过顾修递回来的打火机，“今天天气不太好，估计一会儿风雪要见大，路上开慢点，我就不多留你了，省的天黑还到不了。”
　　两人窃窃低语了几句，拍拍打打地就这么结束了谈话，顾修开门上车，也没要求后座的立夏下车，倒是那个大块头对着车后座的立夏敲敲车窗。
　　立夏伸手按一下车窗按钮，大块头的半个脑袋塞过来，“姑娘，跟他闹别扭不能来硬，他要是生气，你就抱着他哭，保准他拿你没辙。”
　　立夏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好在对方也没多逗她，说完就冲前座的顾修摆摆手，示意他开车。
　　顾修挂了个档，冲车外挥挥手，一踩油门，车迎着风雪就飞了出去。

　　有那么十几分钟，除了车外的风雪声，车里什么声音都没有，连立夏怀里的猫都不叫一声。
　　顾修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后座的女人，“歪主意趁早不要打，没用，到了东沙就下车，爱去哪儿去哪儿。”
　　立夏不吱声，她上车前就打定主意了，凭自己的本事和经验根本到不了空城，甚至空城在哪儿她都找不到，跟着这个人，一定能到找到空城——她相信他的那把钥匙不是假的，他这种人怎么可能没事买个假钥匙当挂坠！
　　顾修再看一眼后视镜，后座的一人一猫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坐姿。
　　隔了大概二十分钟后，立夏终于开口：“为什么你的钥匙在手表上不显示？”
　　“不显示说明是假的。”
　　“是真的。”立夏道。
　　“觉得是真的，你就拿去。”顾修无所谓。
　　立夏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起身从副驾座上的外套口袋里抽了皮夹，从中取出那把银钥匙，找了根黑线一穿，真就挂上了脖子。
　　看着她这举动，顾修失笑，“你做这行多久了？”
　　“六个月零三天。”这是她迄今为止全部的记忆。
　　“能活这么久，老天对你够优待了。”
　　“我没杀过人。”她觉得要跟他澄清一下，记得那晚偷听他们谈话，他们似乎对抢钥匙的人都用到了“没人性”这个词，尤其这个顾修，似乎特别不喜欢她靠近他的朋友。
　　顾修回头看她一眼，“现在，还是将来？”
　　“现在和将来。”她只是想知道自己是谁，想找到属于她的亲人和朋友，犯不着杀人。
　　“……”这大概是顾修长这么大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祝你加油。”
　　“谢谢，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