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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接见使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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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决定接见使者,那当下便准备了起来,使者如今还等在北边左关,赶过来正好是傍晚时分。
随后有人将燕王的王袍带了过来,十分郑重的交给了柒锦然。
王袍朝服都是身份地位的象征,等级十分森严,柒锦然未封王而着王袍,其实是可以判死罪的,只是此事机密,只有燕王几个心腹知道,绝不会传到外面去。
燕王因为某个计划,想要对外界传达出他身受重伤的消息,如果没有柒锦然横插一脚,他自然另有安排,不过现在有了柒锦然,这件事虽然麻烦了一点,但依然很好办。
柒锦然毕竟阅历有限,再怎么模仿燕王,也不会有上位者的气质,神态举止更是天差地别,沖国使者只要不傻,立刻就能分辨真假,再一思索,便能猜到燕王受伤的消息恐怕是真。
正因如此,柒锦然接过王袍后,根本没人告诉他接见使者的注意事项,他自己琢磨了一下怎么穿这件价值不菲的衣裳,便去吃午饭了。
帐中昏暗,一走到外面,柒锦然下意识地遮住眼睛,却听见李遥川在后面问:“沖国使者来此,目的显而易见,只是依然会寻一些借口顾左右而言他,锦儿可曾想好怎么应对?”
柒锦然这会儿才想起来还有个跟屁虫,转身看了他一眼,神色明晦不定。
李遥川觉得后背凉凉的:“你这是……什么眼神?”
“未封王而着王服,是什么罪名?”
“视同谋反,按律当斩。”李遥川说完愣了愣,总算明白了柒锦然的意思,赶紧笑着安慰他,“我不说出去。”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柒锦然神色阴鸷,幽深的眸子里闪烁着妖异的光。
李遥川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他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可柒锦然那直勾勾的视线,当真如同一匹阴险残忍的狼。
他终于知道,柒锦然是认真的。
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孩子,真的对他起了杀心。
这里是大周军营,滕封和燕王虽然不希望他死,柒锦然以小王爷的身份,如果要杀自己,必会有人响应,到时候自己已然身死,滕封和燕王也只能帮他隐瞒。
偏偏自己来的时候没有带随从,唯一的长随也留在营地外……
此时午后,阳光煦暖,李遥川背心沁出一层薄汗,他动了动嘴唇,只觉得喉中干涩,脑中盘旋不去的是为什么。
柒锦然为什么想杀他?难道自己对他的心意,他真的一点也感受不到?
“好玩么?”耳边忽然传来微哑的柔和声音,他猛然回神,却对上柒锦然隐约带笑的双眸。
他愣了一下。
柒锦然眨了眨眼,笑着朝外走:“你发懵的时候,还挺蠢的。”
李遥川的确懵了,阳光明亮,他眼前却有些黑,柒锦然的声音在脑中徘徊,很好听,有点沙哑,但很柔和。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柒锦然刚嫁到李府第一天,厨房的刘婆子中毒身亡,查出是婚房内的合卺酒被下了毒,当时他询问柒锦然新婚当夜的事,柒锦然逐一回答了,他没有任何怀疑。
之所以没有任何怀疑,是因为柒锦然的表现没有任何破绽,他最擅揣摩人心,朝中那些擅长阴谋诡计的老狐狸也许能骗过他,但柒锦然绝不可能。
可一回想起柒锦然方才的神情,他只觉得一股寒流直上背心。
那样毫不掩饰的算计与杀意,转瞬又笑得纯良无害,让人辨不清真假……
直到现在,他的心还在剧烈跳动着。
柒锦然戏弄李遥川后,心情更好了,忽然觉得这贪官也有点意思。
直到晚间,程广清才来找他,说是沖国使者已经到了,是现在就见,还是晾一会儿再见。
晾一会儿是常有的,总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但柒锦然想也没想,换上那身王袍,施施然就出去了。
他根本不摆什么架子,甚至主动去见沖国使者。
程广清赶紧跟上,只觉得哭笑不得:“小、咳,王爷,这不合规矩啊!”
柒锦然瞥他一眼:“沖国使者来者不善,必要多方试探我,恐会拖延许久。”
程广清一脸迷惘:“那又如何?”
柒锦然抿了抿嘴,很认真:“会影响我睡觉。”
“原来如……哎?睡觉?”程广清双目睁圆,怀疑自己听错了。
……
沖国派使者来,确实打着和谈的名义,沖国多山地,资源贫瘠,难以牧耕,曾多次提出和谈,如果大周愿意在关河上建立桥梁,开放边境,沖国则愿意结盟,百年内绝不进犯。且一旦与之毗邻的华荆国有意犯周,沖国则出兵助周。
柒锦然一边走,一边整理衣裳,这身衣服有点大了,燕王身材修长挺拔,穿这一身自是气宇轩昂,但穿在他身上,却像一只刚出笼的小鸡,不伦不类的,胸口那条金龙都像条小蛇。
程广清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柒锦然微恼:“瞧什么,我长个了也能穿出父王的气势!”
程广清嘿嘿笑了两声,摸着鼻子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来到了安置沖国使者的营帐,也不让人传见,柒锦然直接撩帘走了进去,程广清头疼得直拍脑袋。
按照惯例,大国接见使者都会刻意怠慢,那沖国使者甚至准备先睡一觉,过一天或者两天,等时机差不多了再要求见主帅,反正他不是为了求和而来,而是为了一探虚实,拖延的时间越久,反而越有好处。
然而他才躺在床上,满足地打了个哈欠,帐篷的帘子就猛地被掀开了。
他吓得一声惊叫,下意识竟捂住了胸口。
此刻夜色朦胧,夜风又掀起了风沙,帐篷里点了灯都是昏暗的,更不要说帐外。
而在烛光的最边缘,接近帐外夜色处,一个模糊的黑影立在那儿。
沖国使者姓楚名著,原是芮国王后的表侄,后因一些机缘,入了沖国国主的眼,虽是使者,但在沖国并无实职,只是一介男宠,此次出使大周,身边带了两名护卫。
那两名护卫见到门口忽然出现的黑影,想也不想拔刀而起,如闪电一般冲了上来。
柒锦然面不改色地跨进帐中,程广清一看情形,吓得怒喝出声:“放肆!”说话时,腰间的大刀咣地出鞘,狠狠斩向两名护卫带起的刀光。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铁相交之声响起,楚著赶紧捂住耳朵,那比女子还娇媚的容颜有些发白。
柒锦然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左手抓住楚著的发髻向后一扯,逼迫他抬起了头。
楚著既然敢来,自然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可柒锦然来得太突然,让他没有任何准备,两名护卫又与程广清打出了火,一时竟然难以收手,金戈之声扰人心神,事先想好的计策一个也想不起来。
柒锦然漠然地打量着楚著,昏暗的灯光下,那俊美如画的容颜冷若冰霜,明明个子不高,可那君临天下般的气势,让人恍觉自己只是卑微渺小的蝼蚁,竟生不出一点反抗的心思,他望着柒锦然,脑中一片空白,眼中已经带上了恐惧。
程广清与两名护卫终于分开,回头一看却是这副架势,两名护卫又惊又怒,却不敢随意上前,其中一人看清柒锦然身上的王袍,顿时脸色微变:“原来大周燕王殿下是这样一个野蛮无礼的人!”
柒锦然倏地松手,楚著脚一软跌坐在地,依旧有些发懵。
柒锦然这才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那王服上的金龙在烛火照耀下明暗不定,没了睥睨天下的霸道,竟多出一丝阴险诡谲的妖异,尤其柒锦然身材瘦小,更显的阴森诡异。
楚著心下有些不舒服,本能地别开脸:“在下奉国主之令出使贵国,沖国虽不如大周强盛,可王爷方才的举止,实在侮辱在下,不知王爷此举为何?”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护卫拿来一应文书,柒锦然却看也不看,眉梢微微扬起,傲慢而不屑:“你来此所为何事,本王心知肚明,故而屈尊见你,却让你误以为自己是个人物,莫非还要本王设宴款待?”
楚著没见过燕王,但听说过燕王的事,本就有些畏惧,柒锦然又出现的突兀,一举一动皆透着肃杀狠厉,说出这样不屑一顾的话,竟让他觉得理所当然。
至少柒锦然出现至今,楚著心中没有生出任何怀疑。
程广清看在眼里,心中咯噔一下,包括燕王在内,都以为柒锦然打算模仿燕王平日的举止,将使者糊弄过去。
谁知柒锦然根本不按常理,至始至终都没有模仿过燕王,却已经让使者误认为他就是燕王。
照这样下去,沖国使者信以为真,他们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他千算万算,却算不到问题居然会出在这里!
老天爷啊!早知道就和小王爷打个招呼啊!
程广清是行军打仗之人,让他排兵布阵自然没问题,可这种时候却有些跟不上节奏,眼看着楚著在柒锦然的压迫下气势渐弱,神色已经有了松动,几乎将“燕王身受重伤”的传言抛到了脑后,程广清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狠狠咽了口唾沫,拱手对柒锦然到:“小……咳,王爷,如果您要与使者商榷和谈之事,末将去准备纸笔吧!”
前几次他是不小心喊错了,这一次却是故意的,他一时想不到别的法子,希望自己故意喊错,会让沖国使者警醒起来。
可沖国使者吓得狠了,一时竟没有听清,却是柒锦然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本王驻守边关,便不会有和谈二字!”他往后退了一步,神态倨傲雍容,“如若再来,最好带着降书!”
这话更是如同平地惊雷,竟是直接宣战了,吓得楚著双腿发软,眼睛都直了:“王、王爷说的什么话……在下是来、是来求和的啊!”他惊诧之下,更加没把程广清说的话听进去。
如果燕王受伤了,沖国自然愿意开战,可燕王好好的一点事也没有,气势还如此可怕,恐怕比十多年前更加恐怖,当年他就能连战七国,如今可别是连灭七国啊!
楚著几乎要哭出来,他以为这次来只是探探消息,回去就是大功一件,也不会被人戳着后背说那些难听的话了,谁知道此行如此凶险!这还只是见了一个燕王,没见到传闻中那个杀人嗜血的滕封滕小侯爷!
柒锦然审度地看了他一会儿,啧了一声:“既然如此,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啊?”楚著已经反应不过来了。
柒锦然指指外面:“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可是、可是……”楚著眼眶都有点湿,“可是天黑了啊……”
哪有这样的!
哪有这样的啊!
就算是小国,也是有尊严的,这么赶苍蝇似的赶来赶去,未免太看不起人了,就算是男宠,平日里也是受尽恩宠的,哪里遭过这样的白眼!
楚著一时心酸,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看的程广清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实在看不明白,历来使节要么刚烈如火,要么奸猾阴险,也有个别真心求和,可……
眼前这个到底算哪一类?!
柒锦然懒得理睬,摆摆手就朝外面走去,临走时还对程广清道:“夜深露重,程将军派人送他们走!”
程广清目瞪口呆:“不是……这……”他一时急了,这要是把使者送走了,他们的计划可怎么办啊!
程广清这会儿也是思绪纷乱,和楚著一样分不清东南西北,情急之下赶紧道:“这天都黑了,不如就让使者暂住一晚吧!万一回去路上出了意外,可让沖国国主怎么活啊!”
柒锦然眉头一皱,有点疑惑地看着他,程广清赶紧眨眨眼睛,毛绒绒的大脸怪恶心的。
柒锦然嫌弃地别过头:“既如此,你去安排便是!”
柒锦然离开了,程广清安抚了楚著一会儿,赶紧去找燕王。
见了燕王,他也顾不得礼节,连珠炮一样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燕王静静地听完,神色有点古怪。
程广清这才发现,燕王面前放着那身绣金龙的王袍,原来柒锦然已经把衣服还回来了,显然是觉得事情办好了,没有留下任何隐患。
燕王垂眸看着王袍上张牙舞爪的金龙,半晌都没有说话,就在程广清惴惴不安的时候,他却忽然笑了一声。
他嘴角微微勾起,清冷的眉眼有了些柔和的弧度。
怪好看的。
帐内诸人不约而同闪过这个想法,然后赶紧摇摇头,不敢多想。
“无妨,你既将楚著留下了,明日晨时,带他从帐外经过便是。”
见燕王依旧从容,程广清这才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