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呼吸》吃棉花糖

7、周天和秦敏的赌

　　秦敏读的大学并不算好，尤其实在名校遍地的A市，这也是当时秦敏不想留在A市的原因之一，当然更重要的是，秦敏希望换一个环境，重新开始。
　　不过这两点最终都没有达成，秦敏并没有多惋惜。
　　一个人为自己的理想，付出了多少，就会回报多少，没有为之努力奋斗过，也就谈不上后悔与不甘了。
　　秦敏觉得自己，是有点问题的。
　　还记得很久以前，每天需要戴红领巾的时候。
　　那天，秦敏忘戴了，其实学校旁边就有卖的，不过五分钱，人多的时候，可以冲进去，值日老师并不会太追究，或者干脆回家一趟，反正很近。
　　秦敏什么都没做。
　　他知道很多种方法去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一种都没有尝试。
　　值班的老师叫住了秦敏，要记下班级姓名，这种时候，如果秦敏承认一下错误，就什么事都没有，不过他什么都没说。
　　后来呢？秦敏不记得了。在今天看来，当时的行为无所谓对错，很多事本来就不重要。
　　但是，秦敏不相信，如果是当时的自己，真的无所谓吗？
　　人总是有那么一瞬间，为曾经的行为感到好笑或后悔，有些事，成长之后会释然，但在当时却是无比重要的。
　　正因为如此，人才有了记忆，记忆是过去生活中难忘的瞬间。人是由记忆组成的。
　　如果，发生了一种异变，每件事，每一天，对一个人来说毫无区别，这样的日子长达十几年，那么就连昨天发生的事，这个人都很可能不会记得。
　　秦敏一开始，是这么怀疑的。
　　不过他很快发现，这种说法行不通。在某些特定的瞬间，他还是有一些值得回忆的温馨的过往，可以作为与别人交流的谈资，有时候想取得他人的信任，需要一些过往，作为与人交好证据。
　　“某某小时候啊，还怎样怎样过呢……”
　　周天就是这样一个掌握了秦敏证据的人。
　　所以当他发现，可能存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事实后，毫不犹豫的追了出去，期望得到答案，这是一种与人交往的恐慌，也是一种狂妄。
　　周天追出去后，发现刚才的人已经没影了，那个人说的话，连同他的存在，都让人觉得无法相信，如果不是手上这杯还热的奶茶，周天都不确定，这一切是否是自己的南柯一梦。

　　很久以前，周天的外婆还没被气死，周天的爸爸也没太愿意管他，每年暑假，周天都会被送到外婆家去。
　　外婆家在陕北一个小村里，按照习惯，村子里家家户户以河而建。炎炎夏日，除了在水边耍，小孩子也没有别的娱乐活动。
　　大人们毕竟是不放心的，河里总是不太平，谁都不能确保下一刻会不会起浪，白天也就算了，夜幕降临，谁回去晚了，难免挨一顿骂。
　　周天却可以随便待到什么时候，外婆从来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每天三顿饭，没有特别的菜色，也没有少了吃穿。在头几年，或许还会在接孩子的时候骂骂周天的老娘，但是年复一年，外婆似乎也没兴趣追究了。
　　年轻的父母曾经不顾周围的反对，像好玩一样结了婚，又像好玩一样生了孩子，在玩腻后，谁都不肯负责，于是又随随便便离了婚。周天就是那个被玩腻的布偶，本来就不值钱，玩腻后就更没人要了。
　　一天晚上，所有的孩子都回家了，只剩下周天一个人。远处已经挂起了弯月，周天仰面躺在水上轻轻划动着，一边看着月亮，一边想到，要是能随着水就这么飘走，也是不错的。
　　那时周天已经上小学了，九岁的孩子，有时候能从大人的言行中感受到一些东西，比如嫌弃，比如漠视。常年寄养在不同人的家里，周天甚至不知道家是什么概念，但是对每年的暑假，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期待的，不仅因为可以肆无忌惮的玩水，还因为每年必去一个地方的行为，让周天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不管怎样，有一个地方总是能去的。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那就是家的感觉。
　　一股暗流渐渐将周天推到了河中心，远处的月亮弯弯的，周天伸手去捉，却怎么也接近不了。
　　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外婆的喊声，那是周天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近乎凄厉的叫声，周天茫然的回头，远远看去，外婆又瘦又小的，周围的灯火影影错错，周天突然就有点舍不得起来。
　　乡下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每天吃饱就是不错的，周天爱吃糖，不好好吃饭，外婆就在饭上加一茶匙白砂糖，井里冰好的西瓜，外婆总是舍不得吃，切好放在碗橱里，出门打牌前，还恶狠狠的嘱咐周天，不许偷吃，小孩子哪有不贪吃的呢，更不用说知道了藏的地点，但是每次外婆也没有追究过。有时玩得忘了，周天就忘了吃，外婆反而会自言自语好一阵子，“怎么没吃呢，小崽子怎么没吃呢……是生了病吗……”
　　今天也忘了吃，周天想到。
　　周天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了，据说是一个会水的人救上来了，后来周天的外婆拉着周天一起跪着给别人陪谢，周天还有一点不愿意。
　　很久以后，周天的外婆已经不在了，周天回去祭拜时，听周围的人说，周天很晚都没回去的那天，老婆子急坏了，挨家挨户的问，大家一起找去了河边，河边上只有一只鞋，周天外婆差点吓晕过去，后来听见说河心有个小孩，就拼了命的喊，周围的人使劲拦着才没追下去。
　　也是那时，周天遇到了秦敏。
　　周天被捞起来后，一直低烧不断，医院里又检查不出什么，周天外婆在庙里跪着求了几天菩萨，周天却更加虚弱了，村里的人看不下去，想办法请了一个算卦的，那人含糊不清，拿了钱就想走，只说是孩子被水鬼给惦记上了，要放在一户克水的人家护着。周天于是被外婆逼着认了一家作干儿子。
　　秦敏就是那家的儿子。
　　奇迹般的是，那以后周天就一天天好了起来，于是儿子的名义也坐实了，周天的年龄比秦敏小，秦敏就多了个弟弟。
　　至于赌约，不过是孩童之间的妄言，却没想到像是一个诅咒，应验也好，失效也罢，在最初被提出时，就预示着灾难。
　　秦敏很不满，自己是家里最小的一个，理应受到所有的关注与疼爱，突然不知哪来的一个弟弟，让重点从他身上转移了。
　　周天那时还是很向往有个哥哥的，但是秦敏显然不适合这个角色。
　　“你是谁，你为什么跟着我？”
　　“他们说我是你弟弟……”
　　“胡说，我不认识你！”
　　“我没有！”
　　“我都听见了，你爸妈不要你，你姥姥也不要你了，就送到我家来了！我们家也不要你！”
　　“才不是，我外婆很喜欢我的……”
　　“我不信，你走开！”秦敏甩开周天，找自己的哥哥姐姐玩去了。
　　周天也不是好欺负的，长这么大，没人帮自己，自然就学会了一身的刺。他朝秦敏喊道
　　“我不稀罕你，我没有哥哥，你有，你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你没有冰西瓜吃，你外婆也不给你饭上放糖吃！”
　　秦敏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回嘴，因为他确实没有冰西瓜，姥姥也不会给糖，不过他不太懂前两句话，只好反驳道，“谁都不要你……我就是知道，你没人要！”
　　周天其实是想说秦敏玩的没意思，每天跟在别人屁股后面也不知道玩了什么，其实还带着一种炫耀的心理，我没哥哥，照样很会玩。
　　不过秦敏却没想那么多，他觉得周天有点可怜，没有人要，不过还是别扭着不想认输。
　　小孩子就是这样，将自认为重要的砝码一样样罗列，有对方没有的东西，就觉得赢了，也不管是些什么筹码，是不是上得台面。
　　“我不信！”
　　“切，那我们打赌，谁输了谁是骗子！”秦敏说。
　　其实现在的人，有几个不是骗子呢，甘愿作骗子的人那么多，筹码实在是太少了，而赌约却应验了。秦敏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周天赢了是真。

　　“明明哥，我刚打了个赌，你说我会赢不？”
　　“嗯？和谁打的赌啊”
　　“就是那个都不要的呗”
　　“可别胡说，他是你弟弟”
　　“我不管，我没有弟弟，明哥陪我去耍水嘛”
　　“好吧好吧，我可管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