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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政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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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日头正烈,我坐在书桌前正在垂眉练字。鸯儿推了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红木食盒,一脸润色,“你们都退了罢。”她轻声遣了一侧候着的二女,又朝其一道:“香莲,你去小厨房瞧瞧那安胎药去,好似可以熄了火去。”
香莲恭敬地应了一声,二人便缓缓退了下去,轻合上了门。
“听你昨日又犯了噩梦?”她一面说一面将食盒打开,熟稔地寻到其中的一个暗筒,形状如发簪粗细,她用银针一挑,便顶出一个纸卷,“这时该喜才是,你倒好,又寻了那些旧事来徒增烦恼。”她边说边将字条递给我,我微一点头,轻唔了一声。
“云锦宫那边如何了?”因由昨夜想起绿梅,便不住地提了一句。
“我正要提呢,我们安在那边的探子报,昨日绿梅偷偷去见了平西王,后来深夜,绿梅的心腹乔装出去会了一人,姐姐知道是谁?原是冯源冯将军。”她悄声道。
我抬头望了她一眼,提笔落墨。“要说绿梅一向自诩聪明,当日她在我旁侧伺候之时我便知道,如今她借着几分颜色,被封了婕妤,晓得皇上不可靠,便寻起平西王了。”我将手边字条卷起插入鸽筒之中,又将旧的那张细细燃了,“可惜呀可惜,她棋差一着。”
“姐姐知道她安得何心”
“我是猜到几分,可有人却是想全了。”我抿嘴一笑,鸯儿便知晓我在道谁,目光流转,暧昧地瞧着我。
我被她瞧得的脸面一红,不尴不尬地将头偏了过去,嗔道:“你瞧什么,今儿不是被传了与皇上一同用膳。备好了轿辇没有”
她低“哎”了一声,外头便传来了小路子尖细的声音:“娘娘,可莫叫皇上等急了。”我和她相视一眼,同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鸯儿笑容如兰,近几年来更是出落得有三分英气,此时她着了一件青色裙装,耳垂上分别别了一颗润泽东珠,小巧精致,正是去年寿辰时华升托人带来的,既不招摇,又极称脸色,她爱屋及乌,便时常戴着。
我瞧着她的脸,想着若是当初她不同我入这龙潭虎穴,恐怕如今已是另番面貌,心头一动,不禁道:“说到底,是我蹉跎了你。”
她一面笑,一面将笼中的白鸽捉了出来,接过我手中的鸽筒绑在了鸽子腿上,娓娓说:“你是为了长乐,我又何尝不是,我们从小一齐长大,虽说她个性温和羞怯,平日里也同你更加亲近些,可我与她之间的情谊岂又是假的?你有侠义之心,顾念姐妹之情,我难道没有?”她伸手放了鸽子,只见它在宫闱之上,轻盈扑翅,徐徐飞远。便侧身过来轻握住我的手,“五年前,我未放你出去,便是怕你意气用事。你心里有芥蒂,我也有。只是人事已去,如今你我都知那罪魁祸首也将成为待烹之羊,过去过去罢,你也莫再和自个儿置气了。”她轻拍我的手背,将我扶出书房,沉默了一会儿,面容颜色又复了往常。
不久,她又叹口气道:“其实我还为一事儿。”
嗯?我看向她。
“林家一百三十口人也在等着他死。”
我微凝了神色,唇瓣微抿,抬头踞傲地由她扶了出去。小路子早便等急了,紧忙地示意抬轿的奴才们加快些脚程,我却搭了一句,“无妨,慢些走罢。”
夏季燥热,从明辉堂至皇上所在的昭华殿虽说只有小半路程,却也已叫人出了层薄汗,我用着锦扇有一下无一下地扇着风,只觉夏风闷热,锦扇也无用。再加上宫轿虽省脚力却比平常走路快不了多少,这日头下的一路更是让人难耐。
“皇上您待得可是舒服,哪天您也在这大日头下来我明辉堂试试,可苦了人了。”我一踏进昭华殿便仍不住娇声抱怨,鸯儿垂着头静静将我扶进去。这会子,却是梅婕妤在伺候着,“娘娘千岁。”她从皇上怀里起身向我行礼。我一转眼珠,“原来皇上有佳人陪着,倒老远请臣妾来干什么。”说着,便旋即欲走。
“你瞧瞧她这样子,哪里像个为人母的样子。”皇上年逾半百,笑声里也隐约有苍老之意,他亲自起身将我拥进怀里,身上还有酒气。想必是适才和绿梅寻欢作乐,饮得多些。我打量了一眼绿梅,她正剥着葡萄,闻此语只是笑而不语。再瞧桌上,酒杯倾倒,酒液肆流。
我敛了目光,附耳柔声道:“皇上倒是还记得我们母子,臣妾还以为您早将臣妾忘了。”
皇上“咦”了一声,“此话怎讲”
我装作无意地轻抚指甲,“臣妾听闻冯源冯将军在前朝骂臣妾狐魅惑主,说这刘国江山迟早得毁在臣妾手里。臣妾听了真是好生委屈。”我作势摸着小腹,“皇上,这事儿您说如何?臣妾不愿皇上和臣妾的儿子一出生就……”我哽咽一声,以帕轻遮了眼泪,“……就受这般侮辱。”
“好娇娇,你哭甚。”皇上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张双颊醺红的脸轻凑到我面前。见我哭得愈加凄切,轻拍了手掌让旁侧的公公附耳过来,“传旨下去,即刻赐了冯源鸩酒,不得有误。”
“这由头……”那太监迟疑道。
“须有什么由头,就说朕要他死。”他随意一句便打发了那奴才。转头望着我道:“只要皇后为大刘诞下皇嗣,皇后想如何便如何。”我即刻破涕为笑,搂着他的脖子吐了吐舌头。
刘国自开国以来便子嗣稀少,明德帝膝下仅有一子一女,子为当今逍遥王,而女就是长乐。明德帝驾崩后,逍遥王年幼,皇位被尚德帝所夺统治至今。
我轻轻笑,贴近他的耳边轻道:“愿皇上子嗣绵延,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一听突然搂紧我大笑起来,“还是皇后深得朕心。”
我偷偷看向绿梅,她脸色发青,指甲抠在桌上微微发抖。我心头嗤笑,面上却不着痕迹,“绿婕妤瞧起来脸色不好,怕是伺候皇上累着了。”
皇上应声望去,不耐地说道:“绿梅,你身子不爽便早些回去歇着吧。”
梅婕妤本开口欲言,又不知为何咽了下去,最后只是含恨看了我一眼,才起身跪安回了云锦宫。她本想以平西王为靠山,以冯源之力将这一池浑水搅得愈加污浊,却不料只是我随意的一句话便轻易破了她的计划。她心头的恨意怕是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我反而因了此事心情正好,用了午膳之后又去找了几个妃嫔打了马吊,竟还小赢了几把,便就此打住不敢上瘾。
回到宫里已是傍晚,鸽子在窗外周旋迂回,见我回来才打了个圈儿后落在书桌上。一条字条展开,只两字:今晚。
他今早便传书给我,四字:何事该起。我回他一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一场他从五年前就布好的棋局,如今终于到了收局之时。我抬头将眼光抛向这四方天,已有一场作势而起的政变在酝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