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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火树银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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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龄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赤着脚体态盈盈的站在一片荷花池中央,白皙的足踝轻轻的踏在硕大圆润的荷叶上,火红艳丽的一层一层迭起的纱衣轻轻缓缓的摇曳。
从此,无数个日夜,那个平淡却又刻骨铭心的清晨,反复出现在鹤龄的梦境。他一次一次的与她相遇,然后醒来。
就像一种摆脱不了的宿命。
鹤龄觉得遇见了天上的神祗,她华美又高贵的气息让他沉迷,就像让人上瘾的罂粟花朵,艳丽又危险,却又为了得到而不顾一切。
忽然,荷花池中的少女甜甜的朝他露齿一笑。那一霎,鹤龄觉得日光倾顶。
“你叫什么名字?”鹤龄问道,神态温暖语气轻柔。他不忍心惊扰了这片恬静
“我吗?”少女墨黑色的眼睛看着他,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
“我啊……”少女思考了一瞬。然后,她一本正经的说:“你可以叫我车文姬。”
这时的鹤龄还没有听说过姬妖的传说。
“那你……从哪里来?”鬼使神差的,鹤龄又说:“你可以和我回家吗?”
少女那深潭似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了他片刻,忽然绽开了笑容:“如果你不伤害我的话。”
鹤龄觉得这艳丽又略带稚气的笑容十分可爱,他伸出手微笑:“我带你走。”
池中央的荷叶像是明白了少女的心意,竟朝着鹤龄缓缓移动。少女近了他的身边,触手可及。
鹤龄伸臂将车文姬抱在怀里,展开温和的笑容:“我叫鹤龄。你以后就跟着我。文姬,我以后叫你文姬可好?”
“嗯。”文姬听着,好奇的用手抚过他俊逸的面容。又揽过他的脖子,鲜艳的唇贴在他的耳廓,隐约有冰凉的水气,文姬对鹤龄毫无戒备,也丝毫不反感鹤龄的亲昵。
是的,鹤龄想,文姬与他自然而然的亲昵,就像是上辈子做了好多次一样。
车辕轱辘轱辘的前进,文姬好奇的掀开帘子。他们一直向极北之地行驶。沿路已经没有了盛开的花朵和葱郁的植物。放眼望去,尽是苍莽的雪地。文姬新奇的看着,浑然不觉空气中的寒气。
她的思绪被车外的景色吸引,不知何时,这北地又飘起了雪花。
文姬神色专注,半响。她轻轻的说,“这晶莹的雪花,真像……”
“什么?”鹤龄迷惑的问了一句。
“我说。”文姬认真的看着他,深潭似的眼睛好像埋藏了很多秘密.“如果有一天,真的有那一天的话。也许我会像雪花一般崩碎在天地间呢。”
鹤龄感觉到了她眼里淡淡的波动的悲哀,“不会的。”他伸手将文姬抱在怀里。坚定的说:“有我在你身边,不会的。”
好像害怕文姬不相信他,他又捧起文姬的脸,深深的看着她的眼睛,仿若要看到她的心里。一遍一遍的:“文姬,我会保护你。”
文姬,我会保护你。不论如何。
“鹤龄,你看,那极北之地好美呢。”突然,文姬遥遥的指向前方,指尖触碰着天地间的雪,更显莹白。她跳下马车。朝着异象之地跑去。身后火红的衣衫摇曳着,像雪地中盛开的红莲。
鹤龄看着远处熠熠的极光,有了片刻迷茫。
在他的记忆里,好像有那么一个女子,同样裹着一袭红衣,在一片燃烧的火海里和他微笑。
文姬…文姬…文姬…
“鹤龄?”一道清丽的声音在耳边炸开。鹤龄极快的清醒过来,然后朝着文姬温和的笑,“的确是美呢。”他顿了顿,“就像文姬一样。”
一朵红霞在文姬的脸上晕散“鹤龄也很好看。”随即,她乖巧的伏在鹤龄的怀里,像一只舒服极了的猫咪。
鹤龄轻轻的笑了起来,他抬起文姬的下巴,柔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脸颊,又在唇边流连了半刻。“文姬,我们就要到了。在哪里,你要听话好吗?”
“恩”怀里的少女发出小猫一样慵懒的声音,她紧紧攀着鹤龄,像是守护自己最喜爱的宝贝。
鹤龄让文姬住在他隔壁的房间。
“这是凉城,你不要乱跑,我会带你熟悉这里的。”文姬只是乖巧的点头。鹤龄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刚在这里会有不习惯,过几天就好。”
“嗯”文姬浅浅的笑了,她想,鹤龄,鹤龄,不论在哪里,只要你在,就都是好的。
凉城坐落在极北之地的雪山之巅,直插云霄。在雪峰的山峰处,可以看见闪亮的冰川,
所见之处,高不可攀,无人敢轻易踏入那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垠。凉城的凶名便由此而来。
而鹤龄,正是凉城之主的第四子。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盈盈的白雪又从天际倾洒而下。文姬伸手去迎接这些精灵,艳红的锦缎随她旋转,成这片白色天地间唯一的艳丽。
“鹤龄。”文姬远远的朝鹤龄跑来。“你看。”一片盈盈的雪花在她手心里静静的躺着,奇迹般的没有消融。“送给你。”
鹤龄哑然失笑。“这是文姬第一次给我的礼物呢。我会好好收下。”然后他拿出一个羊脂玉镂空雕刻的盒子将文姬所送的雪花收好。
沉吟片刻,鹤龄问到“文姬,我带你瞧瞧这雪域吧。”“恩”文姬粲然一笑,拉着鹤龄踏门而去。
相传百年前,有一位女子能令冰雪永不消融,但她却怕极了火,虽然火焰并不能伤她分毫。但她的恐惧仍是只增不减。
无人能知晓缘由。人们叫那女子“姬妖”。
此时的雪依然如白梨花般纷纷洒洒,绚丽的霞光围绕着远处的峰顶,片刻,又有云雾隐隐的向文姬这边缭绕。鹤龄步伐轻缓,突然足尖一点,将文姬拦腰抱起。
周围的景色快速飞碾而过,满眼的雪花在霞光照射下缤纷旋转,文姬忽然希望这一刻可以永恒。只有她与鹤龄。神仙眷侣。
“文姬。”不知过了多久,鹤龄笑盈盈的放下她。文姬闻言抬首,却见雪地梅林,林中楼阁玉宇,与背后巍峨雪山构成画卷。“这是我给你的家。”
家啊……文姬怔怔不语。她隐隐觉得好多年前,曾那么期盼过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是鹤龄给我的家吗”
“文姬送我不化的冰雪,那我也要还文姬一个温暖的家。我们的家。”
“所以,我会和你一起的。”文姬看向他。深潭似的眸荡起层层涟漪,暗含笑意。她在鹤龄的脸颊深深的印上一吻“无论如何。”
鹤龄舒展眉梢,文姬的话让他十分欢悦,他抱起她,如谪仙踏空一跃而起。稳稳站在屋顶上“看”
目光之处是连绵高峰,白云凝雾尽在身下。苍茫的天似是触手可及。在此处,竟然看的见远处的凉城。这里比那凉城的风景还要美。
文姬轻轻的笑了。从来都没有人想给她一个家,从来都没有人会因为她而笑得那么欢悦。可是鹤龄,你做到了。
鹤龄,鹤龄,这样的你,我怎么能舍得离开。
一连几日过去。自那天鹤龄带她看完属于他们的家后再也没有出现。文姬一个人走遍了凉城的每一个角落,有时她也会望着远山的一角出神,那里有他们的家。
渐渐的,她适应了这极寒之地的生活。她也开始期盼她和鹤龄的未来。让人无限憧憬的未来。
这天,她又望着远山出神。视线里却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衣女子。她遥遥的在一座山峰上朝她微笑。眼波潋滟,俏丽如三月枝梢上的梅花。
来不及细看,女子已经隐没了身形。
是谁呢?没由来的,不安的种子在文姬的心海荡起涟漪。
她觉得,自己憧憬的未来模模糊糊的就要被打散了。
鹤龄给她带来了一只火狐。他说,在他不能陪伴她的日夜,她也能不寂寞。
是啊,文姬想,没有遇到他时,她的日夜都是一样的,没有太多开心,也没有太多孤单。可是现在呢,只要看不见他,她就觉得自己寂寞的要死去。
凉城很平静。但这静谧下竟然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文姬依然是一袭火红艳丽。张扬的立在天地间。
文姬咬咬唇。感觉一张巨大的网就要收拢。她逃不掉,鹤龄逃不掉。文姬讨厌这种感觉。她虽然不通世故,但对危险的敏锐却很直接。
“凉城的风要变了,文姬,到时候我带你一起走。”
“可是,你不是要做城主吗?”文姬轻轻依偎过去“鹤龄,不要担心我。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放弃了多年的梦想。”
鹤龄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长发,女子的馨香萦绕在鼻尖。“我只爱美人不爱江山”
文姬用奇妙的眼神看了他半响。突然问道:“鹤龄,你喜欢莲花吗”
“喜欢。”鹤龄语气轻柔的哄着心爱的女人。他扳过文姬的脸,用额头顶着她的额头“只要文姬喜欢的,我都喜欢。”
文姬浅浅的将一个吻印在鹤龄的眼睛上。鹤龄乖顺的任她亲昵。和风轻轻的吹动她的长发,与鹤龄的发丝在空中纠缠,再分散。
男人的甜言蜜语是穿肠毒药。文姬忽然想起了这样一句话。旋即她就笑了起来。她大抵是要做一个飞蛾扑火的傻女人了吧。
“鹤龄,喜欢莲花的话,就让他们开在凉城吧。”
果真如文姬说的,凉城在一夜后遍地都盛开着火红的莲花。就像是燃烧的火焰。苍茫又寒冷的雾山峰就像一夜间有了温度一般。每一片雪都在红莲的映衬下透出烈烈的炙热。
雪女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就是文姬无意中看见的,那个美丽又清冷,像三月梅花的女子。
城主将鹤龄叫入了凉城内殿,庄严威武的大殿内,只有父子二人遥遥相对。
“鹤龄。你是要继承大统的人。”
城主转过身,与他最优秀的儿子对视。“你身上的责任,无论愿意与否。都是不能够摆脱的。”
“为什么偏偏是我。”鹤龄凛冽的眼神看向他,周身隐隐散发出戾气。“你有那么多儿子,而我已经有了文姬。”
“文姬么?”城主凉凉的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在大殿中回荡。鹤龄觉得那嘲讽似的笑声里充满了隐忍的恶意。“儿子啊,你到底有多爱她呢?”
这个男人似乎已经看见了儿子未来的不幸。“你多爱她,我不关心。可是鹤龄,你总有一天会知道,你对她的爱,将会是多么的愚蠢。”
鹤龄在这一瞬间几乎要忍不住拽着他父亲的领子质问他,凭什么他这么猜测他的感情。他想起喜欢在雪地中赤脚跳舞的母亲。那时他的母亲会温柔的看着他,用冰凉的手抚摸他的面颊。她告诉他“儿子,永远不要辜负爱你的人。”
他不会辜负自己的爱人。愤怒的甩开衣袖,鹤龄大踏步的离开。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城主不再掩饰眼底的疲惫,儿子,也许你不知道。有些欠下的东西,是要还的。
“雪女。但愿你不会那么残忍。让你的儿子同你一样不幸。”
文姬看着这个叫做雪女的女人,她正用一种浓烈的悲哀的眼神望着巍峨的凉城。
“你知道过去吗?”她问。淡灰色的眼睛似有一层薄雾。尽管在温柔的微笑,却还是掩饰不住眼眸深处的妖异。
文姬平静的望着她。
“我会告诉你的。”雪女脚踝的铃铛轻响。就诡异的消失了。
所以,她没有听见文姬似耳语一般的轻喃“就算是记着了,又如何。”
一阵寒风吹来,那声梦呓般的话语就这样被吹散了。
鹤龄在遇见文姬前已经对城主之位势在必得。他不是贪慕权势,是因为他的母亲。那个美丽又薄凉的像谜一样的母亲。记忆中的母亲好像从来都不害怕凉城刺骨的严寒。她有时会在雪地里轻盈的舞蹈,不停地旋转,旋转。鹤龄永远记得他母亲带着决绝的舞姿。她的白衣像莲盛开在雪地。静止时那一瞬间苍凉的姿势也许含着她所有的爱恨与悲欢。
然后她就消失了,像天空中飞舞的雪花一样。他的母亲就这样寂寞的死去。
鹤龄望着暮色中的凉城。诺大的城市笼罩着昏黄的霞光。似乎庄严之中,只有苍凉。
城主的布告还是在第二天广告天下。鹤龄,城主第四子,接任城主之位。
没有反对也没有不满,鹤龄其他的兄弟好像觉得这样的结果是理所当然,除了眼底隐藏不住的不甘与狠毒。
文姬就在远处望着他,没有惊讶也不为他欣喜。
初升的太阳将文姬笼罩在金黄色的光芒中。鹤龄看不清她的表情,也许她在微笑,也许她只有平静。
这算是辜负吗?鹤龄轻轻的问,可是他的母亲却不能回答他。
文姬难得的做了打扮。艳红色的衣角长长的向两边铺开,上面翻卷的血色莲纹盛开在清凉的阳光下。一阵猛烈的风吹开她的衣袂,洁白的雪地上大片的红色蔓延开来。是红莲。
鹤龄以为他会看见文姬失望的脸。
“鹤龄。真的要恭喜你。”她这样说。
突然一下子全身都轻松了,他仿佛卸下了重担,说话的语气都轻扬了几分“文姬,我以为你会不开心。”
“怎么会。”女子温柔的在阳光下与他微笑。或许今天太过晴朗了。金黄色笼罩的身影竟有一种乘风欲去的错觉。
她张开双手将鹤龄拥在怀里。“鹤龄鹤龄,因为我爱你啊。”
有那么一瞬间,鹤龄就想这样简简单单的与她白头到老,城主不做又怎样。他有他的文姬。
在他没看见的角度,文姬却凄惶的微笑。仿佛知道了一切,又假装欣喜的不予揭穿。
鹤龄,你说我们真的能走下去吧。
鹤龄好像更忙了。他总是匆匆的见文姬一面又匆匆的离开。文姬只是清闲的逗弄着她的小狐狸或者是看着她的莲花。
“我只是想和他生活。”文姬对着小狐狸轻轻道。
凉城发生了短暂的动乱,反叛的火苗还没有燃烧就静静的熄灭了。凉城的少爷们都一个个的被遣出凉城。
成为城主的鹤龄终于接到了要去远行的命令。
临行前的夜晚,鹤龄抱着文姬温柔缱绻。夜空的月亮也亮的惊人。惨淡的月光薄薄的透过天际落在两个倾心相爱的恋人身上。
“文姬。”鹤龄轻轻的叫她。空气中有一种可以冻结的寒冷,雪又细细密密的倾洒。
文姬身上有能令他燃烧的炙热。他把头埋在她的颈间“回来,我们就成亲好吗?”
一片静默。在鹤龄以为他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听到文姬轻的像羽毛似的回答“我会等你。”
鹤龄像个孩子一样笑了。他环着文姬的腰在天地下旋转。他说“文姬,我真高兴。”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文姬在一片花海中看着他。鹤龄渐行渐远,文姬静默的站立。这样的送别与等待好像历经了无数次。鹤龄回头看她。文姬单薄的身影在光影之间变得模糊起来,鹤龄记得这样的场景。
这一刻,好多被模糊和故意遗忘的记忆像困兽一般咆哮的想要挣扎出来。鹤龄的眼神变得迷茫,邪恶的意念就要挣脱。这时文姬笑了,她像曾经无数次那般温柔的微笑。红唇微启“鹤龄,我爱你。”
脑海一瞬间的清明,鹤龄的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他轻呼一口气,文姬一直在等他。他应当无所畏惧。
文姬不像那些妇人一样恋恋不舍的凝望,她转身沿着城墙的台阶一寸一寸的向下。猎猎的风吹起她艳丽的长袍,像张牙舞爪的魔鬼。
记得好久以前,她总是这样凝望他的背影。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见她痴恋的身影。像摆脱不了的梦寐。
那时的爱情就是噩梦。
鹤龄坐着南下的商船。平静的海面映照着异常晴朗的天空,他有些贪恋这难得的寂静。
最后一丝阳光隐藏在天际之时,一朵巨大的浪花用力的击向船身。鹤龄随着倾斜的船身极力的维持平衡,可是还是被来势凶猛的浪头打入海里。
鹤龄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看见了文姬。她不再是温柔的笑脸,好看的黛眉微蹙着,靓丽的容颜也被忧伤席卷。文姬?鹤龄絮乱的想着,伸手想要将她的愁绪抚平。然而更大的浪花拍向他。
就像是一场梦。鹤龄看见了完全不一样的文姬。那个满目忧伤的女子看着他,眸光里面尽是破碎。不知哪里吹来的凉风,一丝丝呜咽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
“文姬,不要难过。”鹤龄急切的要走向哭泣的女子。可他越是急切文姬就好像离他越远。“文姬……”鹤龄感觉头痛欲裂。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撰着。一些凌乱的光影叫嚣着冲向他的脑海。
“文姬,我那么爱你……”鹤龄轻声说,却不知道是要告诉文姬,还是说服自己。
他听见隐约的歌唱。婉约的音调哼着不知名的曲子,软软的像荷叶上的露珠。一个白衣女子坐在他身边,白皙赤裸的足踝系着金色的铃铛。
“你醒啦。”她停止了唱歌,却没有看他。
“你是谁。”鹤龄问她,不知怎的,他心里被一种细密的哀伤填满。
一声声清脆妩媚的笑声从女子口中溢出。她终于回过了头,淡灰色的眸子兴味的凝视着他,眉心凝结了一朵六瓣雪,晶莹剔透。“我叫雪女。”好听的声音带着一点点蛊惑轻柔的说道。
“雪女……”鹤龄的神志又坠入迷茫。他觉得眼前被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笼罩。他伸手想抓住些什么“雪女……”他挣扎了几下,手臂还是无力的垂了下去。
“鹤龄啊……”一声轻轻的叹息,雪女白皙的手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我的孩子。”
一道绚丽的光包裹着两个人的身影,片刻后,只剩下一支莲花轻轻的摇曳。
鹤龄又看见了文姬的身影,又好像什么也没有。他听见了文姬哀戚的哭泣,她火红的长袍不安的在一片空茫中翻滚。
命运的荒谬就像魔鬼的手,张牙舞爪的将所有的人网织在一起。
雪女看着鹤龄,又像是透过他的面容看见另外一个人。她淡灰色的眼睛聚起一层水雾,好像马上会有悲怆的眼泪落下来
“再醒来,你就是殷岑了呢,鹤龄。”
雪女又想起那个雪夜,那双漆黑又坚决的眼睛让她沦陷在永远都挣脱不出的梦寐中。像所有她曾经不屑一顾的痴男怨女一样,她有了自己的爱情。
她还是等来了背叛。
所有的爱恋,就是一场无法预约的雪。所谓骄傲的爱情比起雪的消融会来的更快更无奈。
唯有妥协。只能退场。
雪女不该有孩子,可是她偏偏有了鹤龄。终于有一天,她知道这个儿子是殷岑失落了记忆的魂。她好像突然就没有了牵挂
那个传奇了一生的男人,在死去之前亲手烧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他曾经拥有的所有美好,都被他在那一天残忍的断送在那场大火里。
谁也不曾忘记蔓延了三天三夜的大火。
象征着财富权利还有地位的宫殿在他的眼前被点燃,里面是那个女人哀戚绝望的悲鸣。
文姬。
他就那样木然的又无情的凝望,冲天的火光倒映在他妖冶的瞳。里面深埋了残忍。
“文姬,我那么爱你。”
冲天的火光燃烧的更甚,像是文姬无声的质问。
一切都慢慢地变作废墟,殷岑的衣袖上沾染了灰尘。那是焚烧爱情留下的痕迹。爱情结束了,凉城的人变得更加凉薄。
那天开始,世上有了姬妖。法力无边,独独怕火。
殷岑被诅咒永不入轮回,然后世间便有了鹤龄。
亦或是命运又或者是巧合。
雪女知晓了一切。她要慰藉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爱人就要像她一样不幸。
雪女让世间下了一场大雪,纷繁的雪花落在她的身边,雪中开始的爱情就要在雪里结束。
当初自己告诉鹤龄莫要辜负了爱情,可如今她亲自辜负了她的孩子,再让他也辜负爱情。
鹤龄醒了。也需应该说是殷岑醒了。
看着熟悉的脸做出陌生的表情,她轻轻的笑了,与那场爱情最后的羁绊都没有了,她的孩子想起了一切,他们都将不幸。
雪女笑出了眼泪,情情爱爱啊,果然是世上最愚蠢的事情。
文姬端坐在城墙上,看见鹤龄远远地走来。她就那样平静的看着,在凉城苍茫的背景下美的像一幅画。
没有意外的,鹤龄下令软禁了文姬。
这场无声的战役里文姬一败涂地,她的心里一片哀凉。就这样一个无情的男人,她却如飞蛾扑火般,一次次义无反顾的沦陷,不畏生死。
她无法控制的想起了那个小心翼翼的鹤龄。他的温柔,他曾许诺的一切美好。
百年心痛,想要换回一世相守。
她最喜欢将雪花变成不会消融的冰晶,就像一场不会消融的雪景,一份不变的憧憬。
她只是想要他给的一次永不褪色的爱情,如今除了惊痛,徒留荒芜。
整顿势力花费了几乎殷岑所有的时间,除了为这些权势做准备外,殷岑再也没有去亲近文姬,这个他曾经许诺一生的女人。
对于殷岑的冰冷,文姬仿佛并不在意。她总是在黄昏的时候安静的凝望他。殷岑不着痕迹的躲避着她的视线。让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整个灵魂好像都在灼痛。
不,殷岑想,他没有灵魂。
“你看,我说对了。”已经退位的城主在他身后平静的说。殷岑几乎听见他尾音后面隐藏的恶意。那种幸灾乐祸的嘲讽。
殷岑只是用他毫无感情的眼睛看着他昔日的父亲,这个男人在某些方面与他是惊人的相似,比如,那颗深情却又如此凉薄的心。
“你犯了和我一样的错误吧。”殷岑忽然敛起了一个深冷的微笑。“你爱那个女人曾胜过一切,可是她还是像用旧了的工具被你丢掉了。”
“既然同样的愚蠢,你又有什么资格嘲笑我呢”殷岑轻轻的合上眼睛,像侧边看去,却惊见一寸寸怒放的红莲。像火焰一样翻滚在他的视线里,灼烧的痛。
殷岑看见了文姬,她那样站在一片明艳的霞光中,意外的清冷。
张扬的红袍依然围裹着她的身躯,那张曾满是温柔的脸被哀凉代替。殷岑忽然有些想念当初的那些日子。
文姬的笑曾像永不衰败的花朵。
文姬就那样站在一片寂静的花海,然后转身离去。她单薄的身影像蹁跹离去的蝴蝶,有一瞬决绝又明艳的美丽。
像是陷入一场美丽的迷梦。殷岑的胸口有些窒息。
他像是厌憎的皱了皱眉头。擦过男人的肩头离去。
文姬不再像开始的时候守在他必经之路上安静的凝望,殷岑有些不适应文姬忽然的消失,就好像某种属于他的东西在不经意间易主了。这种感觉很不好。他开始变得暴躁起来。
而他那个所谓的父亲,却每天摆着一副嘲讽的样子在他身旁。殷岑觉得,他的忍耐要到头了。
殷岑加快了收复势力的速度,各路的掌权人看准了势头,送去一件又一件巴结奉承的大礼,有奇珍异宝,有环肥燕瘦。他无一例外的都收下了。整个凉城忽然就让文姬感觉到乌烟瘴气。
“你是喜欢这样的生活吧。”突然有一天,文姬又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中,就好像是从没消失过一样。殷岑几乎是挑衅似得看向她,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充满了快感不是吗?”
文姬并没有露出殷岑预期的失望或者痛色。她的表情甚至算的上温柔。“殷岑,你喜欢就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你啊。”
殷岑几近嘲讽的冷笑了一声,他甚至不屑的想,一个女子而已,能给他什么呢。
他一言不发的离开,只是转身前淡淡的说,“你应该安分的做自己的贵小姐。”
文姬轻轻的呼出一口气,过分莹白的手按在胸口的位置,“虽然早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可是这里为什么还是那么疼呢。”
在殷岑看不见的角度,文姬第一次滚落下了泪水。
那时文姬算是鹤龄的未婚妻,如今,她却顶着一个不明不白的贵族小姐身份在他的城府里。
她觉得,这场梦境该醒了。
她沿着一路盛开的红莲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身后摇曳的衣袂缓缓的铺开。好像她坚持那么久的爱恋。等待在一片荒芜中漫长的没有尽头。
一个黎明和黄昏过去了。
文姬不再穿她火红色的裙子,她拽着白色的绣着雪莲纹的裙摆在一路热烈的红色中与殷岑微笑。
殷岑在一刹那间觉得这个似曾相识的笑容很温暖,不仅仅再是记忆中的美丽,实实在在的让他感觉到了温度。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虽然对面的女子他爱了两世,可是最终也只是记忆罢了。
“殷岑。我要走了”
殷岑忽然有了片刻迷茫。她就这样的看着他,问他“你想要一个坚无不催的凉城吗?”
他问自己,是吗,那真的是他想要的吗?还是……只是单纯的要和文姬作对呢?
他垂下眼,眉头几不可查的皱了皱
“是的。”殷岑慢慢走到文姬面前,和她极近的对视。用一种愉快又恶意的语调说“文姬要帮我吗?”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刻都没放过文姬的表情,她会愤怒吧,会失望吧,会痛苦吧?但她深潭似得眸子只是流露出淡淡的温柔,就像看着不懂事的孩子,那种宠溺的的令人窒息的温柔让殷岑心里瞬间升起一种无名的怒火,就是这样的神情,那年在火海中也是这样的表情。就像是对他的怜悯。
“那好啊。”文姬牵起殷岑的手,“只要你要的,我都给啊。”
她说着,漆黑的眼睛滚落出了泪珠。殷岑的心里突然有些闷闷的痛,下意识的抬手就要拭去她的眼泪,但却兀的僵在了半空。
文姬微微一愣,又柔柔的笑了“我只是想给你要的幸福。这样,就放心了”
“你会记得我吧……”
空气中又有了一种渗透骨髓的寒冷,文姬牵着殷岑的手浮起了一层湿气。殷岑恍恍惚惚的想着,怎么……这么冷了?
一个凉凉的吻突然的印在了他的额头,周围的红莲开始疯长。文姬和殷岑奇怪的被分开。
殷岑错愕的抬头望去……
他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一幕,文姬被一只莲花包裹,满地红莲就像是有生命的席卷了周围的一些人,艳红的莲花在这一瞬开满凉城。
文姬就那样的看着他,她一直都在微笑。那是世上最美得笑脸。
一些人抽搐着倒地,一些人惊慌的叫嚷,四周的的人都陷入了恐慌。
可是殷岑还是一瞬不瞬的盯着文姬,他的脑海转过千百个念头,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一种不安叫嚣在他心底。
他就要失去最珍惜的东西了。
文姬慢慢地笑着,雪花又纷扬的洒下,却奇异的在落下的途中结成一层层的薄冰。
红莲愈红,薄冰愈冷。
文姬就在他的眼前变得透明……透明……
殷岑扑到文姬的身边。
“我始终爱你。”
这是文姬和殷岑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她静静的就像冰雕一样伫立。微笑也凝结。
殷岑无法抑制自己的颤抖,他忽然觉得冷,由内到外深入肺脾的冷。他小心的用手触碰文姬的脸,她却一瞬间像炸开的雪花,和着天空落下的雪洒在他的脸上,肩上,颤抖的手上。
文姬像雪花一样崩碎了。
殷岑记起那个雪天,文姬曾漫不经心的告诉他。
当时他那样肯定的承诺过,可文姬的话成真了,她消失了。
不知在雪地中站立多久,红莲开的更艳,被莲花包裹的人溶解又化作被吸收的养分。
留下的都是忠臣。
忽然想起,那个温柔的女子说过:“爱就爱了。只因为你是你。”
那一瞬间,殷岑潸然泪下。这样又一次的失去,怕是永远就失去了吧。
他又一次做了愚蠢的人。
凉城还是极快的恢复了正常。这座雪山上的城堡将永远无畏的矗立。
文姬送给他了最后的宁静。再也不会有背叛与算计。
而那层坚韧的薄冰就成了保护凉城的屏障。
文姬最后都不忘了想着他。
雪女设下了一场爱情的赌局,文姬押上了生命,而他选择了退场。
他也许就是懦夫。
又那么一天。
雪花依然细密,殷岑缓缓闭上眼睛,将脸颊贴在文姬留给他的薄冰上面,直到几不可闻的哽咽传来。
这是文姬留给他,永不褪色的爱情。
可惜他才懂得那朵不消融的雪花的意义。
也许是朦胧的泪水糊了他的眼睛。
殷岑看见了那个温柔的姑娘,他对她说“我叫鹤龄……你可以跟我回家吗?”
“我会保护你。”
……
身后的红莲一寸寸的枯败……
他忘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问过那个姑娘。
可他还是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