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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竹郎骑马来,绕床弄青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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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早的记忆是父亲把我抱在怀里,他的大手掌着我的小手,手把手的教我写字。一撇一捺,一笔一划。母亲静静的走到书桌旁边,把刚刚泡好的黄岑绿茶端到桌上,默默的看着父亲和我,那时的母亲笑得很幸福。时隔很久,我都无法忘记父亲温润的表情和母亲温婉的笑容。
我的父亲是通直散骑侍郎郗昙,我的祖父则是赫赫有名的南昌县公郗鉴。虽然祖父在我出生之前就过世了,但是家里的人都还是会常常提起祖父。也因为祖父,我们郗家才有如今的地位。我的姑姑是郗璇,姑父是王羲之,从小就时常听父亲和伯父说起祖父帮姑姑挑姑父的故事。每一遍听到姑父袒腹坐在床边却被祖父挑中的地方,都会哈哈大笑,便更想去见见姑父这个东床快婿了。
初次去姑父家的时候我6岁,第一次来到王家,发现王家和郗家完全是不一样的风格。雕梁壁画,精细如丝,楼宇比起郗家更加气派宽大。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园林错落有致,但是因为姑父家实在是太大了,所以第一次去我就迷了路。
在我第27次绕过同一颗树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靠我自己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明明只是趁想见的姑父还没有回来之时,赶快逛一逛王府的,却逛得天色都晚了,再不赶紧回去的话,回家一定被母亲狠批啊。就在我绝望得想要仰天长啸的时候,突然发现树枝上倒挂着一个小人,吓得我连退三步,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而那人看到我被吓摔了,反倒很高兴,一手拉着树枝一手扶着树干,三两步就跳了下来,下来了也不前来扶我,就看着我笑得前仰后合的。我羞得又气又恼,忍不住指着他:“你,你,你……”你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本来找不到路的辛酸再加上被吓到的委屈,我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我干脆就一屁股坐在那里,嚎啕大哭了起来。他看到我哭了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是笑一笑说:“你不是郗家的女儿吗?你看看,你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才遇到了多大点事就这样坐在地上哭。”我顿时感到身为郗家的人,不能在王家被欺负成这个样子,抬起头来顶着哭花了脸回他:“我祖父当年来王家选女婿的时候,姑父他还因为袒腹坐在床上而被选上了呢,我至少比姑父当年的形象好吧。”他听到这话不怒反笑,突然就三步并做两步的走到了我的跟前,弯下腰笑得一脸灿烂的对着我,这时我才看清他的长相,眉眼清晰,五官清秀,墨色的眉发,白皙的皮肤,红润的嘴唇,生得就像一个女娃一样,只是看这种长相一点也不像是会做这种恶作剧的小屁孩。正当我仔细欣赏他这长相时,他突然冒出了一句:“那你的意思是,你也要做我们王家的媳妇吗?”我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暂停了,一时被噎得找不到话来讲。
正当我还在想着怎么反唇相讥的时候,一阵爽朗的笑声直接把我从震惊中吓醒“哈哈哈哈哈哈哈,子敬啊子敬,你现在就开始为自己讨媳妇了?”而这个笑声的主人就是我的姑父王羲之,姑父长得很好看,五官立挺,身材高大,十分有男子气概。姑姑跟在后面笑得很端庄:“子敬,又调皮了是吧,看把你表姐气得。”原来这个小屁孩是我表弟,我顿时觉得不爽了,怎么还能被一个比我小的孩子给捉弄得哑口无言了呢。我马上从地上跳起来,看着他的头顶对他说:“哼,还没我高呢,怪不得刚刚要挂在树上才敢见我。”说完我就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姑姑的身边。这就是我和王献之的初遇,那一年他五岁,我六岁,而从此之后我俩就结下了梁子。
从那以后我就莫名奇妙的有很多机会到王家来玩,姑姑看起来很喜欢我,每次我来,她都会签着我的手带我到竹园去,抱我坐在她的膝上,一边喝茶一边和其他的长辈聊天。自从祖父过世后,郗家没有以前那么强了,也自然没有那么多的人来拜访,但在姑姑这,每次来都会遇到别的世家大族的人来拜访姑姑和姑父。每当这个时候,姑姑都总要把我抱在她的膝上,给别的长辈介绍我是她的侄女,末了还总要炫耀的问客人:“看这郗家的女儿是不是长得很俊啊?”客人们也总会迎合的说:“是啊,果然郗家出美人呢!”这个时候姑姑总是要长长的叹一口气之后说:“我就想要一个女儿,可是生了这么多还是儿子,真是每天都被烦死了。”听到这话,我总会很配合的点点头。因为姑姑的儿子足足生了七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而王献之就是那个最小的儿子。后来熟悉了之后,我也常常唤他作七郎,当然,我叫他七郎的时候一般都是我高兴的时候。
随着我来王家次数的增多,我和王献之开始越来越亲近。其实我俩不适合在一起玩,因为我俩在一起总会玩得很过火。我们曾试着自己在他家的湖边玩篝火,顺便烤个兔子烤个鱼什么的,但是他小子图方便把来他家暂住的堂姐的爱宠偷来烤了,结果这边兔子还没烤熟呢,他堂姐就带着身边几个身强力壮的丫鬟来兴师问罪了,吓得我们赶紧掩埋证据,刚想把半熟的兔子丢进湖里,结果我手忙脚乱的把架子给弄翻了,当时正值秋天,倒下的篝火把野草给点着了,但是我俩啥也没管,掉头就跑,还很有默契的一人跑了一边。急得她堂姐当场就跳脚了,来抓我们也不是,救火也不是。后来还是半数的家丁都赶来灭火才把火势止住的。
事后,姑父很生气,上来一脚把献之踹到了地上,问:“怎么不把家全烧了?”,姑父瞪了献之一眼继续说“你明明知道烧起来了,却给我跑了,这才是你最大的错!”姑父又把头转向我,我吓得赶紧看地板,一声不吭,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哎”姑父叹了口气“道茂是被献之这浑小子逼着一起玩的吧,我知道你胆子没这么大,姑父知道不是你的错,不怪你。”虽然知道这件事是我俩一起策划的,但实在没有这个胆子这个时候跳出来承认,于是我又继续低着头沉默不语,姑父便权当我默认了,转头又给了献之的头一大巴掌“你表姐你都这样欺负,你这浑小子,真是够浑的啊。”被打完的献之本想反驳什么的,抬头看了看我,又恨恨的瞪了我一眼之后就作罢了,任由姑父骂他了。
那件事之后,我一面觉得他实在是够义气,一面又愧疚了好久。终于在事隔一个月后再次来到王家,王家的人都一脸同情的看着我,弄得我更加得愧疚了。但是他却不理我了,随我在他旁边怎么转悠他都不和我说话。我可着急了,只要想到一个小伙伴就因为我不够义气就要和我绝交了我就觉得有点寝食难安。从那之后我就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道歉。我一去王家,就要出现在他经常出没的各个地方去寻他,寻到了他也不敢贸然和他说话,怕他又嫌弃我烦。我就这样每天在他跟前晃,看着他渴了就赶紧端水,看着他饿了就赶紧给他找吃的,就差没在他冷的时候立马脱下衣服给他披上了啊。在我这样持久的关爱行动下,他终于说话了:“喂,郗道茂,多大点事啊,能不能别这样烦我啊。”当然,从他开始理我了之后我们又变成了整天一起野的小疯子了。
烧屋子的事情已经渐渐忘记,我们又寻思着玩一点别的。我们开始想玩点不那么刺激的,玩一点小孩子都爱的文静的游戏——扮家家酒。当然,我俩也不会是那种无聊的扮演父母和孩子的人,我们就想着要扮演一下神仙,住在天上,可惜我们飞不上去,就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住在树上。我们在密谋了两天之后开始动工,树屋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容易搭建,只是那时我们都还太小,搬重的东西都很吃力,就勉强的弄一些看似粗壮的树枝搭屋子。就在我们一砖一瓦,准确的说是一根树枝一根树枝的把树屋搭好时,我们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这些纤细的树枝完全支撑不起我和他两个还在婴儿肥状态的人。伴随着“咔!”的一声而来的是“咔咔咔咔咔咔”的一片声音,我们千辛万苦的树屋就在我们第一次尝试踏入的时候毁于一旦了。但这都是小事,真正的大事是献之被我压在底下摔了下去,所以他的腿骨折了,俗话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所以可想而知这不是小伤了。父亲得知此事后,连忙赶到了王家,要把我提回去。父亲对于我在王家接二连三闯的祸十分惭愧,一直在给姑父道歉。但是姑父却比上次开心很多,一点也没看出来心疼儿子的样子,只是笑着说我父亲太过小题大做了,孩子们之间玩耍哪能没有磕磕碰碰的呢。在此之后父亲本不愿我再去王家的,但是姑姑一再说是非常想念我,说献之也十分思恋我,要我去看一看他。父亲听说被我害成这样的献之也说想见我,就勉强答应我可以再去王家,只是之后的一、两年里,每次去王家之前,母亲都会在我面前千叮呤万嘱咐,让我去了王家千万别再闯祸了。
当然,我又再一次的欠了王献之的人情了,毕竟是他当了我的人肉垫背,我才幸免于难的。说到底,我也还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每次他在我面前抱怨,腿断了不能这样,不能那样的时候,我的良心都会先一步做出反应,迅速去帮他跑腿。然而,这次比上次还要累得多,毕竟上次他是生气的,他不愿理我,但是这次他没生我气,乐得使唤我,所以我每天晚上都有一种刚刚下田秋收完的感觉。
等我们都大一些的时候,姑父开始教他书法,因为我经常去王家找他玩,姑父也顺便要我在旁边跟着一起学习。献之在这一点上像极了姑父,写字的时候极其专注。我喜欢和他一起练字,但是我的字显然没有遗传我的父亲,写得虽然不差,但实在提不上有什么天赋可言。所以我喜欢看他写,他不管怎么爱玩,每天都会抽出大把的时间来练字,从他开始习字的那天起,我看他写字的时间就越来越长,甚至我们会在书房坐上一整天,他就那样写着,我就那样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