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z]碧梧馆的人鱼》靡靡鹿岑

1、1

　　1.

　　寒冬腊月的一天清晨，天还只是一片灰黑，彤云低垂。木儿打开门，看见昨夜一宿的大雪将院子的一切都覆盖在了茫茫雪白之下。
　　“啊、啊……”
　　他忽然发出一声不成字句却惊喜的欢叫，蹲下.身，双手捧起放在门前檐下的那双全新棉鞋。
　　很厚的底子，即使踏在雪上也不怕棉鞋浸湿，鞋面上还纹着非常漂亮的花纹——是一只毛茸茸的兔子，雪球般圆滚滚的，玲珑可爱。
　　这，一定又是“那个人”送来的吧。
　　“呀……”
　　木儿一双小手把鞋子紧紧搂在了怀里，抬头，好像是对着上天，发出感激的莫名咿呀。
　　雪又断断续续下下来。朦朦胧胧的清晨中，木儿跑进屋子，换了新鞋，又跑出来，在院子的雪地里印出一个一个小小的脚印。雪落在脸上一点也不冷，木儿不自觉发出“咯咯”的笑声；忽然想起来此时大家都还没有醒，动静太大会被骂，于是偷偷从院子旁边的小门出去，来到了院墙后面的那条小巷里。
　　若是别处的街道，赶早出门的生意人来来往往，道上的雪多半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而这条小巷，平素就鲜有人烟，在这寒冷的早晨，更是人迹罕至，一片白雪，纯粹得如同上好的锦缎，从巷子头径直铺入朦胧的巷子尾，完整洁净。
　　木儿小心翼翼地在这片雪上走着，用脚印在雪地里拼出许多不同的图案，一个人居然也玩得不亦乐乎。
　　玩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舍不得这双新鞋。想想，也该到点了，万一回去迟了火灭了可要挨骂，还是早些回院子里去吧。
　　迈着愉快的步子刚跑到院门口，目光却忽然间注意到什么——殷红的颜色，一滴一滴，洒在这一片皓白之中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木儿发出“咿？”的低低一声，目光不自觉追寻着那血迹而去。谁知那血迹点点滴滴断断续续居然一直蔓延到了巷子尾，那里还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黑雾中，显得尤为神秘寂静。
　　……那里，有什么？
　　好像被一股莫名的魔力吸引，原本要迈进院门的步子，就这样调转了方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慢慢向巷子末尾的那个角落走去。
　　走近了，周身的黑雾也慢慢散开。小雪飘零中，那个始终一动不动匐在巷尾墙角边的灰影子也慢慢出现在木儿眼前。
　　不是野猫。虽然这一带常有野猫，在这凄寒的冬天，常常熬不过第一场雪，可是野猫却不该有那么大的身形，也不该是受伤的犬类……
　　越走越近，地上的血迹越来越浓，木儿的心莫名的紧缩起来，甚至有种窒息的感觉慢慢攫住了他的喉咙。
　　小小的步子，终于还是挪到那个东西跟前，木儿禁不住发出一声低呼：
　　在雪地中缩成一团的人，头发杂乱，衣着单薄，身体下渗出来的红黑色液体，一直一直，流进雪褥底下，冻结在冰雪中。
　　木儿在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身体禁不住抖了一下。然而最终，居然还是战胜了恐惧，战战兢兢地弯下身子去，把耳朵贴在了那个人的胸口——然后，木儿就听到了一下下脆弱却真实存在的心跳声。
　　木儿直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心正“怦！怦！”跳得飞快。左右望望，寒冬的早晨依旧被笼罩在一片朦朦胧胧的灰黑中，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被遗忘的小角落。
　　木儿伏下身子去，把那个人的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这时，他听见那个人发出一声模糊的喃喃，仿佛是下意识念着某个人的名字。
　　男子身体其实很单薄，然而压在一个同样身体单薄的十岁孩子身上，终究十分沉重。走走停停，从巷子尾到院门，再从院门到木儿所住的柴房，短短一段距离，居然花了近半个钟头，最终，木儿再没了力气把那个人弄上床，只把他靠在了床边，自己也一下子筋疲力尽坐在了地上。
　　“水……水…………”
　　那个人神识不清地低低喃喃，声音喑磔难听。
　　木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取了瓢子，到小柴房角落的那一口和他本人一样高的大缸前艰难舀了水，送到男子的面前。小手帮男子扒开了挡在面前的乱发，露出一张布满皱纹苍老得几乎可怖的脸。木儿双手把水瓢端到了男子的唇前，不流利的字句，结结巴巴地道：
　　“喝、喝水、水……”
　　砰——！！
　　“啊、啊……！”
　　木儿手足无措的站着。男子不知为何忽然发怒似的一伸手打掉了他手中的水瓢，瓢子“咕咚咚”滚到了地上，里面的水洒了一地。
　　“不、不喝水吗…………”
　　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许久，木儿才战战兢兢地问。
　　“水、水……扶我去水缸边……！”
　　不明所以，木儿还是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搀着男子，来到了那口大缸前。
　　男子摸摸索索，枯瘦如柴的手指在摸到缸的边缘的那一瞬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迅速死命抓住，喉咙里发出“嗬、嗬”骇人的声音，好像久旱逢雨时的急切，忽然撑着缸壁的双臂一软——男子居然就这样直直翻入了大缸里！
　　“啊——！！”
　　这下子始料未及，木儿连忙冲到了缸边上，踮起脚眼巴巴地朝里面看。那口和他等身的大缸盛满了水，竟似乎深不可测，木儿这样看下去，只见黑黢黢的一片，居然连男子的影子都没有。
　　“哗啦啦——！”
　　正当木儿焦急得几乎把整个身体都探入缸中时，黝黑的水面忽然破开一个口子，水花四溅——一个男子的上半身就这样浮出了水面。
　　屋子一瞬间陷入沉静。
　　木儿愣愣地看着那个浮出水面的人：一头乌黑海藻般的长发披在瘦削的双肩，浸了水反而显得得柔亮光泽，有如新生婴儿般珠白柔嫩的肌肤，吹弹可破，挺拔的鼻，玫瑰色柔软的薄唇，还有一双比海底明珠更吸引人的眼眸——在木儿有限的词汇里，找不出任何一个词来形容这种惊人的美丽，只有一个念头在心底反复打转：
　　——这是自己见过的、最漂亮的人……比蔺家三少爷还要漂亮！
　　怎……怎么回事？自己救回来的明明是一个满脸皱纹、脏兮兮、似乎还受了重伤的年老乞丐！
　　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睛中，看着木儿的目光却如深海玄冰一般寒冷。在这目光的注视下，木儿禁不住后退了一步，那男子也再次一头扎入了水中，同时，一个什么东西荡出了水面：
　　——一条长长的、亮闪闪的东西。
　　击打着水花，再次落了下去。黑暗的水面，只剩下了一圈圈越来越小的涟漪。
　　“…………啊……”
　　怔怔站在那里很久，木儿才愣愣地发出了一个单音。

　　是幻觉吗……？

　　自己看到的，是一条……布满鳞片、青灰色的…………

　　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