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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暗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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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下来,城楼上点起了灯,极目望去,四下里寂静混沌,远山的一片片阴影起伏错落,像是一只又一只巨大的怪兽藏在黑暗里伺机而动。
众人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巡逻班值一刻不停,负责望风的士兵都恨不得多长出几只眼睛来。
小王爷永洛没有回府,依旧坐在白天坐的位子上,手边的茶水还是热的,人却已经昏昏欲睡。
身边有人在小声说话,巡逻的队伍在不远的地方走过,盔甲撞击碰撞,脚步杂沓节奏分明。他觉得吵,皱着眉头,闭起眼睛来,突然看到不应出现的人。
还是在这里,城楼一角的边沿,有个人坐在那里。
天黑,光线不好,他费了点力气才看清楚她的模样。
长头发放下来,身上是藕粉色的小衫,她还是小女孩的样子,双脚离地,没形没状的踢来踢去。
永洛一颗心提起来,声线放低,慢慢走上前:“阿素下来,那里危险。”
慕容素看着他:“你怕我掉下去?”
永洛觉得好笑,向她伸出手去:“别开玩笑了,快下来!”
女孩不肯,歪着脑袋:“你怕我死?”
永洛又气又急,上前一步,笑着吓唬她:“对对对,我怕你死,你要是从这里掉下去,血溅的哪里都是,坏了我家的风水。”
“就因为这个你不想我掉下去?”
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多话?他心里不痛快,脑袋疼,话也说的不顺畅:“我怕你掉下去,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你掉下去,我总得救你。”
小女孩晃着脑袋笑,眼仁儿漆黑,直盯到他心里去:“你要怎样救我?”
“你话太多!”永洛心里恼她啰嗦,转身做个离开的资态,可是还未举步,那小女孩竟“嗖”的一声翻下去……
永洛急出一身冷汗,回手去捞,却只能感觉到她的裙角从指间滑过,再上前,城墙下黑洞洞的,哪里找得到她的影子?
他又惊又惧,来不及呼喊先睁开眼睛来……
月亮刚刚从一片乌云里钻出来,给那朵形状奇特的黑云镶上一圈银白色的光,有风过,吹得旌旗扑棱棱响,抬起手摸摸,那杯茶水还没凉透,噩梦远去,心里的惨痛却还在。
保禄哈着腰一溜小跑而来,满脸是按捺不住的兴奋:“王爷,王爷,他们回来了……”
看到他脸上的神色,保禄立住脚步,大声说:“慕容公子,救回来了。”
次日,肃恭王府……
阳光晴好,园子里的池水绿了,两只大白鹅卧在池塘边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休息,长长的颈子直起来,神气地巡视着它们的领地。
池塘边有小小的凉亭,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坐在亭子边,手里拿着一支毛笔,笔尖放在嘴里舔舔,想下笔,又不知从哪里写起,转过头,身边那虎头虎脑的小少年已经收笔,白纸上赫然画着一只圆脸小人,那男孩手指着那七扭八歪的小人,冲着她晃晃脑袋:“阿素是丑八怪!”
小女孩瘪瘪嘴,第一个念头竟不是想哭,而是要找兑回来,伸出手冲着男孩脸上拍去。
她手里的毛笔本来蘸足了墨汁,在她伸出手的同时,那只手笔也直飞出去,正好从额头到脸颊在男孩脸上划出又长又粗的一道黑线……
男孩一向霸道惯了,哪里受得这种委屈,挽着袖子冲上来,轻而易举就捉住她的手腕:“好你个小疯婆,我现在就把你丢给城外的蛮子去做老婆!”
他拖着她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伸手纠住她的小辫子:“啊对了,你太小又这么丑,还做不了老婆,不过我听说那些蛮子们也吃小孩子的……”
他眯起眼睛来,用手在她的漂亮脸蛋上比划着:“用小刀子,这里切一块、这里再切一块,串在铁签上,烤着吃,啧啧啧,那滋味……”
小女孩被他描绘的恐怖景象吓住,咬着嘴唇扭头去找后援,这才想起乳娘去厨房取酸梅汁,一时半刻可回不来,她眨眨眼睛,拼命扭动手腕,想挣脱男孩的控制,那男孩却越攥越紧,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
小路尽头的回廊上,隐隐传来了什么人的脚步声。
男孩也知道自己行为不够磊落,怕被长辈捉住,心里有慌张,猛然间放手……
女孩毫无防备,“噗通”坐在地上,一个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
“咦?这是谁呀?
有人走近,停在她跟前,缓缓蹲下来,伸出手拨拨她的头发。
她睁开眼睛,愣住,心里的委屈恼火全不见了。
阳光像是千万缕金线投洒下来,晃的人睁不眼,那人俊俏好看的脸仿佛也染上了金光,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令人心生温暖?
不,这是……
慕容素猛地坐起身来,牵动伤口,双手火辣辣的疼……
“啊!小姐,你醒了?”
画眉端着脸盆进来,一见她,放下脸盆疾步上前:“从昨晚到现在,来了三四茬大夫,都说小姐没事,却没一个能让小姐醒过来,真是担心死人了。”
她急步上前,在慕容素身后放上垫子:“小姐饿了么?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去做?”
也许是睡的久了,慕容素有点发懵,看看窗外,又看看房间的摆设……
别的不说,墙角立的那只大花瓶她是认得的。
兜兜转转,怎么又回到恭王府来了?
她闭上眼睛,努力理了理思绪,选了最要紧的问题问:“画眉,现在城外是什么情况?”
画眉眼波一转,盈盈笑出来:“说了别不信,现在城外啊……一个瓦剌人也没有啦!”
“所以说咱家小姐是福将呢,本来昨天天黑时,城外陆陆续续到了□□千的兵马,把守城的军爷们紧张的什么似的,吊桥也烧了、弓弩也备好了、滚烫的油锅架了好几十口,可是你猜怎么着,到了子时,那些瓦剌人竟悄无声息的全部撤走了,今天天亮,城外连个人影也没有,唉哟你是没瞧见,这一天一夜闹的动静,真比戏文还好看呢。”
慕容素颇感意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瓦剌人退兵的理由,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画眉我问你,救我回来的人在哪里?”
画眉被她问得一愣,老老实实作答:“陆大人应该还在官驿,容海叔去了医馆抓药,那个张三王爷不让进府,八成是留在驿馆睡觉吧……”
慕容素摇头:“不对,不是他们……”
画眉一脸茫然的看着她,试着问:“小姐是问陆大人手下的那几个锦衣卫?”
慕容素低头想了想:“昨天他们是怎样救我回来,你把你知道的都说与我听。”
画眉眨眨眼,看看屋外没人,方才说:“昨天陆大人和容大叔大约在酉时出的城,我听说他们先是在路上遇到了被瓦剌人围攻的张三,后来在张三的带领下才找到了小姐,据说他们找到小姐时,小姐身边还有四五个瓦剌人的尸体。”
慕容素一惊:“什么?那些瓦剌人死了?其中是否有一个使棒的?”
“有啊,我听说那个拿狼牙棒的瓦剌人死像最为恐怖,手脚断了,肠子流了一地,当时我还想咱们小姐的手段怎么如此了得……”
慕容素打断她:“我确实与那瓦剌人交过手,但他却非我所杀。那瓦剌人臂力惊人,寻常人近不了身,更别说是杀他。”
“啊?难道还有什么人在暗中保护着小姐?”
画眉眼睛一亮:“是不是薜将军派来的人?”
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不对不对,消息没有那么快的,而且若是接应咱们的人,也没必要躲起来不见……”
慕容素想起那双熟悉的眼睛,迟疑着开口:“画眉,其实我,好像看见了……”
她看着画眉,画眉也看着她。
一个念头在心里闪过,她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没什么,昨天发生的事太多了,也许是我记错了。画眉你还是帮我准备点吃的吧,吃过后我好去拜谢王爷和陆大人。”
“谢谁?”
画眉撅起嘴来:“陆大人当然该谢,那个小王爷还是算了吧。”
一抬手,她把胸前的长辨子甩到身后:“昨天你被关在城门外,是死是活也没个信,我们是先求小王爷来着,求他派兵救人、再不济能打开城门也行,可是没用呐,所以容大叔才去求的陆大人,结果呢,那位肃恭王爷连陆大人的面子都不给,你知道他说什么啦?”
画眉掸掸衣角,模仿着永洛的样子背起手:“若是将来,慕容素终将被投进诏狱,我宁愿她今日就战死在这里。”
“你听听,再怎么说你们也算有点交情,怎么他就这么绝情呢?”
语气、动作、还有那颇不耐烦的神情,画眉到是学出了几分小王爷的味道,慕容素看着她忿忿不平的脸,再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包扎过的手掌,淡淡笑出来:“其实,我觉得他并没有说错,对我们慕容家的人来说,战死沙场算是最好的归宿。”
画眉皱眉,怔怔看着她的脸。
阳光自窗外投进来,那张年青的面孔半明半暗,光把影子投在墙上,更像是一道怪异沉重的绳索牢牢栓住她手脚。
荣誉、尊严和责任,那个姓氏给予她的,是光环,也是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