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寻仙》浅深白

14、十四·降妖

　　那狐狸转悠了一阵，总算是回过劲儿来，也不再求情哭诉了，找准窗户，纵身一跃，就逃向了外面。“哎，别跑呀。”沉霜脸上还带着笑意，身手却是敏捷，跟着就翻窗追了出去，到窗外还大声喊着，“牧大哥快设个结界来！”
　　牧清源低头苦笑，却也是驱动法术，在蒋府的范围内设了个简单的障壁防止妖狐逃走——他这个助手的角色，今晚看来是当定了。“蒋老爷，夫人，两位可移步室外，锦姑娘应该马上能将那妖狐擒住。”
　　还未回过劲儿来的两人只能喏喏应承着，由牧清源带到了安全又视野开阔的地方。

　　狐狸如兰将各个偏门小门，甚至狗洞小缝都试了一遭，却发现只要她想要出去，面前就好像有一面无形的墙壁将她堵住一般，身后又有一个小儿穷追不舍。原本这障壁之法设得匆忙，并不严密，她若耐心些、执着些，是能撞破的。可是她身后的沉霜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各种小法术不停地丢出来。沉霜也不急着逼上，却像一块牛皮糖一样黏在她后边，怎么也甩不掉。狐狸心下越来越烦躁，终于忍不住，掉过头来，龇出獠牙，扑向沉霜。
　　终于来了！此举正中沉霜下怀，她不就是从未与妖怪对攻过，想体验一回么！这下打起精神，口中默念法术，身前结出三枚冰凌，随着掌风一扬，就扎向扑来的狐狸。
　　没想到，冰凌射出，却扑了个空。那狐狸扑来的地方，下一秒就没了影子。哎，狐狸呢？沉霜就那么迟疑了两秒，只觉得后心一疼，连忙回身，却只看到狐影略过，又不见那狡猾狐狸的身影。自己背后则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抓，那疼劲儿，估计给抓破皮肉来了。
　　这狐狸也会使障眼法的！沉霜立马觉出这一点来。是了，狐族不就最会媚术幻术之类么，化个虚像唬人，有什么奇怪的。这下心里生出了警惕，也不急着找狐狸了，先施了个师父教的护体法术，让流风转云环绕身旁——这术法虽小，却能把不是法术的普通攻击弹开，在普通人看来，也算是“刀枪不入”了吧。然后一抬手，却是放了个照明的法术。层云密布，不见月光的晚上，空中凭空出现一轮小小的光球，将蒋府院内照得大亮。能看得清楚些，那唬人的障眼法术，就好识破些。沉霜就是这么直接的想法。
　　远远在走廊里设了妖物禁行的术法护着蒋氏夫妻二人的牧清源见那小而明亮的光球，只能笑着摇头叹息——这么大阵仗，让不明真相的凡人见了，不知会传出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传闻来，她倒是一点不介意。
　　她当然不介意，忙着找狐狸呢，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有了照明，果然是方便了许多，那狐狸躲藏不了几时就被沉霜找到了三四回，只是她跑得快，闻到些许风声就窜走，倒是让沉霜屡次扑空，反而被她见缝插针的偷袭闹了个手忙脚乱。这一人一狐，四下追跑着，不像是抓妖，到有点儿捉迷藏的意思来。
　　“不玩儿了不玩儿了，这也太能跑了。”沉霜脚下一跺，唤起腾云来，旋即就上了半空。人一道空中，视野便开阔，再加上光球洒下灿烂光辉，偌大的蒋府院子，也是一览无余了。
　　但如兰也不是个蠢的，视野开阔了，偷袭被发现的几率自然就上升了，便再也不随便出现，只在阴影里不停游走着，一边躲避着沉霜的攻击，一边暗暗寻找突破结界屏障的方法——这结界是临时设下，必有疏漏，况且以牧清源一人之力，也无法维持太久，如兰哪怕是拖，也要拖到结界消失的时候。
　　“唔，果然是狐狸，太狡猾了。”沉霜数次攻击都未得手，不免有些焦躁，埋怨起狐狸的油滑，话一出口，大大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却是计上心来。

　　“何方妖孽，竟在此作乱，还不速速招来！”只听原本安静的空中，忽然传来声如洪钟的喊声，此声老而弥坚，沧桑中苍劲有力，不怒自威。如兰心中猛地一惊，抬头从灌木缝隙间望去，只见一衣诀飘飘，仙气非凡的老者御剑而来，不偏不倚，正停在自己前方，身后隐约有其他人，同样是御剑飞行，朝的都是自己的方向。老者神色冷峻，抬手一挥，便是雷电齐鸣，飓风骤起，卷起飞沙走石向她扑来。
　　来不及多想，狐狸扭头便跑。
　　糟糕了糟糕了，没想到这个小女娃本事这么大，竟然请来了上仙。如兰暗暗叫苦，觉得今晚真是非同一般的凄惨。
　　“小妖哪儿跑！”正闷头跑着，又听到一声大喝，几乎把人震得晕眩过去。挡在前方的却不是方才的耄耋老仙，而是一身材魁梧，赤裸上身的男子带着一群手持各异兵器的人怒气冲冲而来。为首的大汉怒发冲冠，袒胸露腹，暴起的肌肉纠结涨起，一手握一个脑袋般大小的青铜流星锤，大跨着步子，向狐狸走来。如兰只觉得此人面容凶恶，下一刻就要用那流星锤将自己砸成肉泥，一个哆嗦，只得在前后夹击中不得已向空旷的院中跑去。
　　可院中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一脚踩下去，地面居然不是硬的，倒是如踏入流沙一般，脚爪一个劲儿的往下沉，她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地面，又哪里是流沙，分明是黏糊糊的沼泽泥泞，泥泞散发阵阵恶臭，暗沉沉的颜色透着诡异，黏湿沉重更让她举步艰难。更可怕的是，恶臭的泥泞之中，竟然缓缓升起人脸一般的虚像，一个个小小的，灰白的鬼魂凄厉地嘶叫着，抓住她的脚，她的身体，使劲将她往沼泽中拖，仿佛那沼泽之下，就是十八重地狱，是要将她带走还罪的。
　　“啊啊啊放过我，放过我——！！”如兰惊惧交杂，一具小小的狐狸身体，抖得如同落叶，挣扎着大喊，声音都是颤抖的。
　　“这些都是被你害过的凡人，因心中有怨，无法遁入轮回，在这血海泥泞中苦苦挣扎，只望报仇雪恨。”空中又传来一个人声，这次不像方才那两人一般穷凶极恶，是一个低沉又平稳的男子声音。若是平日听到，不仅不会觉得可怕，还令人觉得入耳有几分好听。可此刻，却是冰冷无情，宣读死罪的口吻，要将那字句割在她身上一般，“你贪恋尘世享乐，空有灵性，却不入正道，祸害无辜百姓，当堕入血海，永世不得翻身！”
　　“永世不得翻身！”
　　“永世不得翻身！”
　　宣判即下，众声响应，耄耋老者，粗犷大汉，还有围剿他的众人都大声高呼，振聋发聩，层层声浪，有如山呼海啸之势。连那些抓缚着她的孤魂野鬼，也张开空洞的嘴，啸叫着“永世不得翻身”，嘶哑难闻的尖利鬼哭，将这只成精不足百年的山野小狐妖逼到一声哭喊也再说不出来。
　　她两眼一翻，终究是骇极，晕倒了过去。

　　如兰晕倒之时，不仅她，连同在回廊里的蒋氏夫妇也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轻，幸亏事先董氏有所顾忌，“抓奸”之前，便遣干净了下人，不然吓晕的，估计不只一人。从头到尾，都心境如常的，除了沉霜，只有牧清源一人。此时如兰晕倒，院内令人惊惧的景象突然散去，一瞬天朗气清，夜色如常，小虫低鸣，鸡犬不闻，连在云层后躲了一晚的月亮，也探出了一弯，洒下满地银白月光。一切都那么安谧，宁静。
　　蒋政和董氏定睛一看，月光之下，院内草木依旧，石板小径，细草浅池俱是依旧，哪里来的什么血海泥泞，什么恶鬼冤魂？
　　“只是幻境之术，虚像之法罢了。”牧清源摇头苦笑，为惊魂未定的两人解释。
　　只不过，这幻境太突兀了些，也太诡迥了些，哪里是个半大姑娘想得出来的。
　　“快来，她昏过去了！”沉霜可不知他人如何感想，只顾从半空中跳下，冲回廊里的牧清源等人招手。牧清源无法，只得带着蒋老爷与董氏来到庭中。众人查看过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弹的狐狸，终于是确信，这小狐狸，竟真是被沉霜使的幻术给吓晕了。
　　这也是世上少有的捉妖之法了吧。
　　初次捉妖成功的沉霜虽极力克制着，还是暴露了几分小孩子心性，不住抬头问牧清源，“这算不算抓到了呀，算不算成功了呀？”得到肯定回答之后，又抿嘴笑起来，两眼亮晶晶的，止不住的高兴。
　　可正当她又要开口，眼前忽然晕眩得紧，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向后倒去，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幸得站得与她近些的董氏下意识伸手拉了一把，将人带到怀里，才没摔个结实。
　　“锦姑娘？小仙子？”董氏急急唤道，怀里的人却不见醒。
　　牧清源连忙上前查了沉霜的脉象，倒是松了口气，“无妨，她只是今夜用了太多术法，倦了，睡过去罢了。”这小妮子，轻松的方法无数，却要折腾这异想天开的幻术，一个人构建如此庞大的场景，累成这样。
　　董氏这才放下心来，表情也淡定了些。这几天来，与锦沉霜相处，见她机灵可爱，又童心未泯，还救了自己一命，董氏早已将她视作女儿一般看待。她正要说些感谢的话，就听到怀里的沉霜兀自咕哝了起来：“我除妖了……师父……”喃喃之后，还伴两声傻乎乎的闷笑。女孩儿脸颊通红，鼻尖儿都有一层淡淡薄汗，如玩累了的孩童一般，闭着眼，唇还是弯着的，手也团着小拳头，一股子干劲满满的模样，“师父……我可厉害啦……”
　　牧清源与蒋氏夫妇对望无言，倒是董氏先忍不住低头拍拍怀里的女孩儿，轻轻笑了。
　　“还是个小姑娘呢。”
　　“在下先将这只狐妖拘着，明日一早，再做打算。沉霜今晚就有劳夫人照看了。”牧清源见沉霜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也只得笑叹一声，以法术缚了昏迷的狐妖，抱拳向蒋氏夫妻，“深更半夜，也是打扰二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