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京城行走的石头

2、闻声不见人

　　多年以后，换却少年的风流不羁，添上许多江河湖海的历练成熟，长大后的庞统在回忆初次赵德芳见面的情景，除了笑，还是笑。

　　那是天圣二年的金秋。
　　那时，庞统还是汴梁城中无恶不作的富家大少，真正的千金散尽还复来。
　　整日走马斗鸡，不在话下。凭了老爹的名声，在东京城里谁敢不听他的话？小小年纪，已然是京都少年人的首领，所作之事当然不是打家劫舍，毕竟都是名流贵公子。只是凭了一时的意气，跟一些自己看不顺眼的人打打架。当然并无什么章法，说来说去，仗的还是自家老爹的气势，那时的庞统觉得这没有什么，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
　　直到那天，鬼使神差的，遇见了赵德芳。

　　本来，小皇帝刚登基，八贤王是不应该这么快就出现在市井中暗访民情的。
　　本来，赵德芳生性喜欢清静，实在也不是常常出现在东京闹市中的。
　　本来，南清宫死忠的侍卫们是半步也不会离开自家王爷的。
　　本来，一切都是不会这么轻易的发生的。
　　本来……
　　呃，世事若是可以回头，就没有这些关于“本来”的感叹了。

　　那天天气很好，庞统很开心，事实上，也没有什么能让乐观的庞大少不开心的。
　　他带着小跟班礼部侍郎的小儿子陈子青在大街上横行，阳光很好，他也不忍心做什么出轨之事，就这样晒晒太阳也不错。
　　正惬意间，突然听到一阵喧哗，陈子青捅捅庞统，指着一座高楼道：“快看！快看！！”
　　一抬头，就看见高楼上，一个女子站在房顶上，一袭白衣，衣袂飘飘，虽然下面人声喧哗，但还能听到角楼上的风铃声阵阵，风吹入耳，煞是好听。
　　庞统不禁摸着下巴赞叹道：“不错，不错，这女子怎么会找到这么一个好地方，既能看遍东京全景，又不用挤在人堆里扎缝。不错，不错。不过，想她一个弱质女子，怎么爬到楼顶的呢……”
　　陈子青睁大圆圆的双眼，稚气的脸上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再听着旁边人的议论“这么年轻就想不开真是可惜啊”，再回头一脸沉醉的庞大少，脸上现出抓狂的神色……

　　“走吧，别看了，人太多了，裤子都快被挤掉了。”庞统不耐烦地拉着陈子青往人墙外钻。
　　“公子看到有人跳楼居然如此镇静，真是有……嗯……大将之风啊。”
　　刚转过身，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声音不大，却如宝石般的穿流，穿过岁月留声的轰鸣，穿过少不更事的悠悠岁月。
　　很多年后，当日的少年回首往事，才蓦然发觉，他的开始成长，是从那个声音开始的。

　　庞统正要寻觅声音的所在，就听见人群中一阵尖叫，抬头一看，白色的身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高楼上坠下。
　　庞统来不及多想，猛地扯下身上的玉佩，一伸手，玉佩像离弦之箭飞向白衣女子的足底，几乎在同时，庞统飞身而起，接住再过半刻就落地惨死的女子。
　　好吧，庞统其实是被老爹逼着拜青城山的路明为师父的，三脚猫的功夫也还是有的。

　　人群寂静无声，然后爆发出一阵掌声，有人认出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庞家大少，指指点点的声音不绝于耳。
　　庞统低头看着尚在怀中的女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苍白，突然从死神手中逃出，却并没有被搭救的欣喜，也不像是惊吓过度的样子，那种绝望的眼神是庞统有生之年从未见过的。

　　几年以后，当庞统在战场上杀死第一个敌人时，他想到了当日在怀中的那个少女。
　　再过几年，当庞统看到被俘虏的敌人生不如死的表情时，他突然后悔当日救下那个少女。
　　死是多么容易的事情，他有什么理由剥夺她做出的这个决定？
　　但是当日救下人的庞统却没有空想那么多，且不说庞大少英勇事迹在以后的几天之内传遍大街小巷，就是当日，人群中的喝彩已经让庞统晕晕乎乎，飘飘然间，真觉得自己是个大英雄了。

　　少女被家人带走，人群散尽，陈子青终于从人墙中挤出来了。
　　得意后的庞统揉揉陈子青的碎发，突然叹了口气，后者茫然的瞪着双眼，只听得庞大少幽幽的说了一句：“兄弟，以后我会罩着你的。”
　　“难道你不是一直罩着我的吗？”
　　“啊……”
　　“难道，你想抵赖？”
　　“啊，不是，只是我觉得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后，我会……”
　　庞统突然停住口，因为他突然想起女子跳楼前的那个声音。但是他环顾四周，也没有找到那个人，看着看着，突然一拍脑袋，本来嘛，根本就没见到那个人的样子。
　　庞统难得的叹了口气。

　　陈子青凑上来道：“怎么了？”
　　庞统意兴阑珊地说了。
　　“哦，我看到了那个人啊。”
　　“哦……什么？”
　　陈子青惊吓过度地看着他：“什么‘什么’？”
　　“人呢？”
　　“走了啊……”
　　“你怎么不叫住他？”
　　“为什么要叫住他？”
　　“因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我没有见过他呀？”
　　“噢……这样啊……其实吧……放心吧，你会见到的。”
　　“什么意思？”自打认识以来，庞统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陈子青。
　　“嗯……”陈子青看着老大严肃的样子，有点害怕。
　　“乖……说吧。”庞统拿出和眠月楼姑娘调情的温柔腔调。
　　为了避免自己贞洁不保，十二岁的陈子青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
　　“因为刚才那个人是八贤王赵德芳啊就是皇帝的亲叔叔先皇的亲弟弟啊我是在天圣元年当今圣上登基改元后的宫宴上见到的你没有见过因为那时候你在你娘的老家秦城啊你后来跟我说你那时在秦城养病不过你一直没跟我说你当时生了什么病哎”
　　陈子青说完后，哼哧哼哧地开始呼气。

　　庞统听完，没有发话，带着探究性的眼光看了看陈子青，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有发烧啊……”
　　“你……”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胡话，陈子青恍然大悟地说道：“哎，我说，庞大少爷，你的玉佩呢？”
　　“啊，完了！”庞大少一声惨叫。那可是娘亲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