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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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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相商之后,招娣就没再见过元至。她每天都要忙到很晚——良月不能容忍蛮子们准备的贺寿宴,拉着她一同重新准备,有时若是太晚了,阿骨又歇在了别处,招娣就宿在良月的房间里。
"良月姊姊,你不是恨他么?为什么还这么尽心?"招娣不能理解她的用心。
良月嫣然一笑:"尽心没尽心,阿骨活了这么大岁数,是看得出来的。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得好一点,不努力一点怎么行?说起来,你也很努力呀,怎么说动你那好哭鬼妹妹为阿骨献舞的?"
招娣并没有将元至的打算告诉良月,因为她发过誓了。招娣只好笑一笑,应付过去:"满寨子的诚意,不是我一个人就能担当得了的,她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她是博古的孙女,兴许以后是寨主,总得做一些牺牲。"
"她做寨主?那你呢?"良月不解:"你为寨子做了这么多,连寨主之位也要拱手让人么?"
"我不想留在这里。"招娣望着窗外,一脸向往:"我想去中原看看,不想一辈子都活在寨子和织锦里。"
"也好。若是有机会,我带你去京城看一看,我从小在那里长大,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良月笑道。
"可你怎会落到蛮子手里呢?"招娣鼓足了勇气问。她一直好奇,却也一直不敢问,良月看起来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大户女子,蛮子们离京城那么远,怎么会遇到?
"人年轻时总会做几件傻事,若是能逃得出去,再对你说。"良月笑了笑,尔后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这天结束得比较早,招娣便回自己的小屋里去睡。过了岔路口没多远,便瞧见路边隐蔽之处隐隐有个人影,招娣怕是要害自己的人,顿时站住不动了,思谋着是不是该转头就跑。
那人却主动出声了:"别怕,是我。"
听那声音,不是旁人,却是元至。
招娣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她抚了抚胸口,呼吸却没有平缓下来,声音还有点颤抖:"你在这里做什么?"
恶意吓她么?
"在等你。"元至从隐蔽处缓缓走出来,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朦朦胧胧的,像是从梦里走出来似的。他的声音很柔软,若不是知道他心里有怜惜,她几乎要误会其中的含义。
招娣警惕地问:"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他等过她两次,每次都有目的。
她能做的其实一点也不多,若是他想让她在宴席上行刺阿骨或者木踔,她一定做不到。
元至失笑:"这条路没有灯,兴许有虫蛇,我知道你怕,才会等在这里,送送你。上回你说怕蛮子起疑,所以没有在前面等你,在这里应该没人会注意到了。"
他可真会说贴心的话。换作任何女人,都会被他的体贴感动的吧?
招娣不是不感动,可感动之外,她也很理智。
"我想我们并不是很熟,这种事,只有关系很亲密的人才会做吧?"招娣冷然地拒绝他的陪伴:"若是怜惜听到你对别的女人说这种话,只怕是要伤心的。"
前半句令元至窘迫得很,他们小时候也算是玩伴,尽管后来生疏了,但也算不得不熟;后半句则令他疑惑了。
"这个同怜惜有什么关系?"他问招娣:"上回你也是提到怜惜,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误会?"招娣有点生气:"怜惜不是你心上人么,怎么和她没有关系?我误会什么了?"
若不是夜里光线昏暗,招娣一定会发现元至的脸色五色杂陈,着实好看得很。
"我只当怜惜是妹妹罢了,并不是心上人。"元至又好气又好笑,急忙辩解:"你怎会有如此想法?怜惜那么小,我根本不可能有那种心思。"
原来竟不是怜惜么?
招娣十分惊讶,怜惜对元至那么热络,元至也处处护着怜惜,她一直以为元至的心上人就是怜惜了。
原来还有别人,可寨子里并没有谁比怜惜同他更亲密呀。
"不是怜惜也无妨,总之你既有心上人,和我说这种话就不合适。"是不是怜惜都不关她的事,只是这件事本身就不应该发生。
元至依旧疑惑:"你从哪里听说我有心上人?"
还想隐瞒?他打的什么主意?
招娣想也不想便将那年偷听到的话说出来:"我亲耳听见你对爷爷说的!"
说完她自己捂住了嘴,睁大了眼瞧着元至——偷听人说话本就是失礼的行为,她竟然还说了出来。
何况他当时还拒绝了爷爷的提亲!
招娣懊悔极了,他不承认就不承认,自己不要答应就是了,为何认真了,将自己偷听的事泄漏出来。
果然他也记得那桩事,挑了眉问招娣:"你偷听?"
招娣否认不得,又窘得不好承认,便低着头沉默不语。
元至的语气听来也很是懊悔:"我骗博古爷爷的,其实我当时并没有心上人,只是不喜欢他们随意决定我的亲事,才撒了谎。"
所以他并不是四处留情的人?
招娣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毕竟自己偷偷地喜欢他,要是他是那样一个多情的人,自己的心思便会显得很傻很不值得。
可也并没有得到太多安慰。他明明没有心上人,却撒谎说有,必是不喜欢自己。
痛楚在心里泛开,招娣感到无尽酸涩。
若是喜欢上一个人,总归会希望对方至少也有一点点喜欢自己。如今与他面对面,又知道他并不喜欢自己,多少会觉得没脸面,不想见他。
可私心里又想和他多呆一会儿——你瞧,只有他想得到她害怕,要陪她走过这一段路。整个寨子里都不会有另一个人想得到这样的心思了。
"随你高兴。"招娣作出坦然的样子,不再看他。
元至便照旧接过她手里的灯,走在前面。
快到小屋前时,招娣停了下来。她停了,元至也停下,转过身来,探询地望着她。
"我听到有小鸟在叫,很小很小的声音。"她犹豫地说:"像是在求助。"
这是桩听起来很矫情很无聊的事,若是元至不耐帮她一起看看,她就自己找;只是天这么黑,有个人帮忙总会好一些。
"我们一起找找看吧。"元至却很爽快地主动提出要帮她,丝毫异议也没有:"你替我打着灯笼,我来找。"
招娣点了点头,接过灯,依着他的指示,为他照亮四周。
他们并没有折腾很久。有个鸟窝不知怎地从树上掉下来,几枚鸟蛋滚进了草丛里,鸟妈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站在草丛里直叫唤。
五灵寨里的鸟儿是有灵性的,它看见元至和招娣,并不害怕。元至模仿了几声它的叫声,它就飞到了元至的肩膀上。
招娣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滚落在草丛里的鸟蛋捡起来,用帕子兜住。
"摔破了一颗。"她将帕子捧到元至面前,惋惜地说:"它们家要少一个小家伙,不能一家团聚了。"
元至却想起了许多年以前,那个站在树上拿鸟蛋砸他的女孩子,那时的她还不懂得爱惜所见之生命,和眼前的她全然不同。
这些年她成长了很多,大约是这些年的经历产生了影响。
"现在怎么办?要是我在屋里给它们搭一个小窝,它们会肯住吗?"
他刚才展露的一手令她深信他了解鸟儿,故而问他。
"交给我吧。"元至笑道:"我会处理好。"
招娣便十分放心地将鸟蛋放在他手中:"拜托你了。"
元至送招娣到小屋前。招娣这次没有再邀请他进屋喝茶,他也没有提,只是嘱咐招娣锁好门窗,看着她关上了门就离开了。
招娣偷偷将窗子推开一条缝,明知他不喜欢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偷窥他的背影。
若是对不喜欢的人都这样温柔,被他喜欢的人一定很幸运。
可惜那个人不是自己。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望着地上从窗子投进来的清浅的月光,招娣忽地想起了一个问题——他说等着她,送她回家,可他怎么会知道她何时回来呢?在良月那里住了好几天,她都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什么时候能够回到小屋里。
第二天,招娣在良月那里待到很晚,良月提出要她留宿,招娣却拒绝了。她匆忙地赶到昨天元至等她的地方,果然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第三天,第四天——
每一天夜里都如是,元至等在那里,等着送她回去,无论多晚。
有时候两人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但大多数时候沉默着。
寿宴前一天,招娣回得早,太阳还未落山她就离开了阿骨住的宅子。但她并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去了平时元至等她的地方——元至还没有来,她便等在那里。
太阳刚刚落山,她便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拨开密密的草丛,向着她走过来。
看见招娣,他有些吃惊;但很快平复,以笑容替代:"你今日这么早?"
招娣愣愣地看着他,眼泪险些不受控制地落下。
她想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做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事。
可又怕问了,对这一丝丝温暖的回忆也要失去。
于是她也只好令眼泪止于眼眶,笑着回应:"是啊,明日就是寿宴了,今天没我什么事了。"
她其实是专门来等他的,这件事她永远也不会告诉他。
明天就是阿骨的寿宴,若是如他所说,今夜大约是最后一次同行。以后她住在博古的宅子里,再也不用担心任何危险,也就无需他陪了。
心里没有着落的向往,和这些微的温柔与暖意,深深地藏在心底吧。
元至并没有发现她的小心思,照常送她回家,照常嘱咐她关好门窗,亦照常离开了。
他不知道,在紧闭的门后,坚强的姑娘哭成了泪人。
寿宴开始了。
寿宴很热闹,但招娣无心顾及,她安坐在离阿骨不远的地方,眼睛却看着很远之处——在那里,有一道目光与她的融合在一起。
阿骨兴奋地用蛮子的语言和生硬的中原官话宣布:"今天是我六十大寿,也是犬子木踔和招娣订婚的日子。"
那一刻,她在想,这大约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罢?
可那天更晚一些时候,她才明白,原来还有更遥远的距离。
宴席正酣,忽地许多中原士兵冲了进来,蛮子们未有防备,顿时被射杀了大半。为首的将士引了人向着他们杀过来,木踔前去迎战,与许多人缠斗在一处,那将士却抽出身来,挥刀冲向了阿骨。
他本该杀了阿骨。
可阿骨看着刀要落下,来不及抵抗,竟顺手捉了良月挡在身前。
招娣离得远,来不及过去;眼看刀就要落在良月身上,那将士却生生止住了力道。饶是如此,仍是割伤了良月的手臂。
将士从阿骨怀里夺过良月,阿骨得了机会,一骨碌翻身就跑了。招娣躲闪不及,惊呼着被他扛在肩上一同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