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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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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要生小弟弟了,房门紧紧地关了起来。阿爹不让招娣靠近,塞了一把从城里带回来的点心给她——那本来是特意带回来哄阿娘开心的,可招娣实在太烦人了,哭着喊着要跟阿娘在一起,阿爹只好给她了。
招娣蹲在阿娘屋子附近的大树底下,嘴里塞得鼓鼓的,一双又大又圆的眸子始终盯着那扇门。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要一个弟弟。
隔壁的黑子趴在墙头冲着她大喊:“你阿娘要生个胖儿子咯,不要你咯——”
招娣捡起一块石头扔过去,正中他额头,黑子捂着额头“哎呦”一声跌了下去,一声闷响后,他隔着墙大哭了起来。
招娣继续吃着点心,瞪圆了眼把快要冒出来的眼泪憋回去。
阿爹阿娘想要个弟弟她知道,不止一次听说她的名字就是招个弟弟的意思。他们不喜欢女孩子,所以从来都不喜欢招娣,要是弟弟生出来,他们就不要她了。
她恨恨地想,等会吃完点心逮着黑子再狠狠揍一顿。
没等她吃完点心,元至就拖着鼻涕眼泪抹花了脸的黑子闯了进来。黑子自己一个人是不敢闯的,招娣的爷爷是五灵寨寨主,他家只是普通寨民,乱闯要被阿爹阿娘打断腿;元至就不一样了,元至的爷爷是大长老,和寨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元至进出招娣家跟走自家一样,也没人敢拦。
元至不过大招娣两岁,就像个大孩子似的,虎着脸:“招娣,你又乱打人,快跟黑子道歉。”
招娣虽然不得父母的宠,却一直被爷爷捧在手心上,打了人就打了,回家挨阿爹阿娘的揍也坚决不道歉。
更何况明明是黑子先招惹她。
招娣别过脸,把剩下的点心一股脑全塞进嘴里,嘟着嘴不说话,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四处乱瞟,就是不看元至。
“道歉!”元至提高了音调。
招娣仍然不理他,伸了个懒腰。
“那我去请叔叔过来,叔叔一向公正,他一定会为黑子主持公道的。”元至也不慌,拿出杀手锏。他口中的叔叔,就是正急得在招娣娘亲门外团团转的招娣她阿爹——曾礼。
就会这套!招娣怒瞪着元至。阿爹公正?阿爹只是不喜欢她!因为她是女孩子,每次元至告状,他都不问原因地惩罚她,倒像元至这个卑鄙小人是他的亲生儿子似的。
口里的糕点一时没了滋味,招娣掐着脖子咽下去,蹲下身抓了两把小石子和沙土,胡乱往元至和黑子身上扔去:“不许你们进我家,你们出去!你们都是坏蛋,最坏最坏的坏蛋。”
元至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胡闹,和黑子两个人忙抬手挡住飞来的小石子和沙粒,退了好几步。
“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他一边躲,一边质问招娣。
“你们才不讲道理,你这个只会打小报告的坏蛋!出去!都出去!这里是我家,不许你们进来!以后都不许来!”招娣气喘吁吁,一边蹲下身去地上乱抓,一边趁势在胳膊上擦掉鼻涕泪水。
“我才不来呢!等你阿娘小弟弟生出来了,他们就要赶你出去了!”黑子一边狼狈地躲,一边朝她扮鬼脸。
招娣尖叫一声,朝黑子扑过去一阵乱捶。黑子只敢嘴上说,不敢对她动手,被招娣单向凌虐得惨兮兮的。
“不许打人!”元至大喊,冲过去拉开他们。
正当三人混乱成一团,远处的房间里传来一记嘹亮的婴儿哭声。招娣蓦然停了手,扭头看过去,阿爹正一脸喜气地望着紧闭的门,等稳婆抱着孩子出来。
从中原人的城市里买来的炮竹炸开了,扬起一阵呛鼻的烟雾和红色的碎花,寨子里的大人们几乎都聚到了深礼宅子前的空地上,围坐在上百张方桌边。
曾礼的夫人碧玉穿着鲜亮的彩衣,头上的金饰闪耀得几乎叫人睁不开眼睛,她怀里抱着一个极其漂亮的小女娃,也穿着同色的彩衣,笑得令人心醉。
“怜惜真漂亮,以后长大了一定也是个大美人。”围在碧玉身边的族人们恭维道。
碧玉看着瓷娃娃一样的小女儿,笑得合不拢嘴。她又生了个女儿,丈夫虽然失望,然而这个女儿相貌极其精致,又十分乖巧,大大弥补了丈夫的遗憾,还取名叫怜惜。
这天是怜惜三岁生辰,深礼宴请了全寨的人,就是生了儿子也未必有这样的排场,给足了碧玉面子,自然也更疼惜这个小女儿。
怜惜甜甜地笑着,族人们又是一阵赞叹。
招娣坐在树枝上,手里玩着刚掏到的两个鸟蛋,她上来这么久,都没人注意到她不见了。自从怜惜出生,原本就不是很喜欢她的阿爹阿娘就更不喜欢她了。
怜惜怜惜,所有人都只在乎怜惜。
怜惜也是女孩子,阿爹阿娘怎么不嫌弃她了,只嫌弃自己?
她一低头,看见元至正从树下走过,似乎是走向阿娘,毫不犹豫地砸了一颗鸟蛋下去。
连元至这个假正经的家伙,也喜欢怜惜,以前来她家都是告她的黑状,现在都是为了陪怜惜玩。
招娣撇撇嘴,手里另一颗鸟蛋也砸了下去;上一颗鸟蛋砸到了元至的肩上,元至正恼怒地抬起头,又一颗鸟蛋正中他脑门,带着腥味的清液流了他半张脸。
“招娣!”元至也不过八岁,生起气来倒像有十岁:“你下来!你知不知道自己杀死了两只小鸟?”
下去?招娣才没那么傻。对元至的话听而不闻,她一骨碌爬起来,踏着树枝跳跃,一忽儿就闪进茂盛的林木枝叶里不见了,只听得到树叶摩擦产生的沙沙声。
寨主博古住在寨子西南边的老宅里。这里是当初为成亲而建的宅子,已有四十多年,原本是寨子里最光鲜的住所;自从十年前妻子过世,博古再也没有费心打理过,老宅逐渐荒芜,繁盛的花丛被荒草替代,墙上的裂纹一如博古脸上愈加密集的皱纹。
博古同元至的爷爷吉月正下棋,头上老槐树忽然一阵哗响,几片绿叶遮了棋路,跟着一身蓝衣、柔软的乌发在头上卷成一个包包髻的小姑娘落在博古身边。
博古皱眉看着她额前两鬓散乱的碎发:“又调皮了?不是叫你别爬树吗,受伤没?”
“我才不会受伤呢!”招娣倚着爷爷坐下,一点也不客气地抓起一旁碟子里的点心,冲着吉月告状:“元至又欺负我。”
吉月摸摸垂到胸前的又长又白的胡子,也是笑眯眯:“要说你欺负元至,我信;说元至欺负你,我可不信。寨子里还有人能欺负得了你吗?”
从来只有她揍得别人家小孩嗷嗷哭,可从没见她被摁在地上踢打哭喊。
招娣理直气壮:“说话欺负人就不算欺负人了吗?”
吉月还是不信:“元至最懂礼了,他可不会说欺负人的话。”
招娣冲他做鬼脸:“呸!你是他爷爷,你当然护着他。”
博古拽着她的耳垂拧了下:“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没礼貌!”
招娣痛得捂住耳朵往后躲:“爷爷不喜欢我了,爷爷也偏心眼护着他。”
博古哭笑不得:“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刁钻了,我什么时候偏心眼了?”
“爷爷不帮我说话,就是偏心眼!”招娣说着,眼睛突然红了:“你们都只喜欢怜惜,不要招娣了。”
这神发展令老寨主和大长老震惊了片刻。
博古叹息着揉了揉招娣的脑袋:“傻孩子,说什么呢,爷爷最疼招娣了,怎么会不要你,不信你问问大长老爷爷。”
吉月笑呵呵地:“招娣这么乖,谁敢不要你。”倒像刚才那番只有招娣能欺负人的话不是他说的。
招娣吸着鼻子,抽抽噎噎:“阿爹阿娘只喜欢怜惜,不喜欢我,阿爹背怜惜玩,不背我。”越说越伤心,到最后嚎啕大哭起来。
吉月用手指塞住耳朵:“这么大的孩子了怎么还爱哭呢?看她平时的样子还以为不会哭,真哭起来比谁都凶。”
博古瞪他一眼,拍了拍招娣的背:“乖招娣,莫哭,爷爷背你。”
招娣还是哭:“我不要爷爷背,我要阿爹背!”
吉月幸灾乐祸:“看看,被嫌弃了。”
博古不理他,牵着招娣的手:“走,咱们找你爹去,叫他背你。”
招娣这才破涕为笑,一边抬臂抹泪,一边跟着爷爷往阿爹阿娘建在寨子东边的大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