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谋》久方执

4、所谓朋友

　　再次醒来不知道是哪天的清晨。
　　熟悉的环境……洁白的病房，到处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医院，我最讨厌的地方，却是我来过最多的地方。
　　想来可悲。
　　见我醒来，新来的小护士连忙跑出去喊人。不一会，一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皱着眉毛沉着一张脸迈着一字路线走了进来。
　　沈炎林，我的主治医师，也是我的发小。
　　“出去”他微微扭头，言简意赅的吩咐。然后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你昏迷了三天”
　　我沉默。
　　似乎是很久，或许以后会更久。
　　他毫不介意我的沉默，也或者说是习惯我经常性的沉默。拉过凳子，坐在床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手机，扔在床上，淡淡道“打给他。”
　　我不解，面露疑色。
　　“三天里打了十几通电话，想必是关心你的人。”
　　我下意识的看下屏幕。并未保存的号码，却早已了然于心。
　　“是谁？”他翻着病例，漫不经心的问“乔连铭？”语毕，抬眼看我的表情，继而淡笑“果然。”
　　“……”
　　“十分钟前我接过他的电话，他现在正往这边赶……”他低头看了看表“从市中心到这里大概三十分钟的车程。”
　　“沈炎林！”我很生气，确切来说是愤怒。
　　他笑，有些得意“有力气说话了？”
　　我厌恶极了这种感觉，一个什么都不知情的人自以为自己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我知道，他是好心，希望我们能破镜重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余生很短，我不愿再将自己全部的自尊放在那个男人的脚下
　　何况，如此相见，只会徒增误会和厌烦罢了。
　　我再不愿多说什么，挣扎着坐起来，拔掉了点滴，光着脚站在地上，准备换好衣服后离开。
　　“周嘉茉，你疯了？！”沈炎林似乎并未想到我会如此，他猛的站起来，眉峰紧蹙，脸色难看的不能再难看。
　　我扶着窗沿，勉强稳住身体，虚弱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没错，我是疯了，所以，算我求你，让我走。”
　　“你想都别想”他打断我，上前挡住我的去处，语气强势“听着，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在乎你，这点，你无需置疑。”顿了顿，他继续说“还有，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自己再清楚不过，日后病情恶化，如果没有庞大的财力支持，只怕坚持不了多少时日。你想去死，我绝不拦着，但是你也要想想别人，你父亲，母亲，至今下落不明的弟弟，还有你那个相依为命的朋友童简！你今天若出了这个门，我手中这几年你的诊疗记录，乔连铭都会知道，你比我了解他，到时候他会怎样，你比我更清楚……”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有些不忍，似乎怕触碰到我的痛处，言语也缓和了不少“我知道不管你们如今闹到哪一步，你都是希望瞒着他的，你爱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他，所以……这场交易总是要成正比的。”
　　我没有揣测过他这句话之中的深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说的前一句，是的，没错，我爱他。可是，他总有一天会恨我，超越天底下任何一个人的那种恨。
　　“你不会懂的”我望着窗外，轻轻的摇头“我们回不去了。”
　　他一时之间怔住，神色中带着不解。
　　我继续道“你如果真的为我好，就让我走，如果可以，我再也不愿见他。我不会告诉你原因，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他颓然的叹气，终究仍是妥协“从小到大我们不停的在争吵，原因千奇百怪，结果却都是一样，我从未赢过。”他说着，有些沮丧“我一直找不到原因。”
　　“……”
　　“不过不重要了。”他敛起神色，低头看了看腕表，略带惋惜的摇头“你想走，恐怕来不及了。”
　　“但你有办法”我依旧是轻描淡写的口吻，笃定的看他。
　　“当然”他看了眼窗外，挑眉，心里计算着时间，一脸高深莫测的笑。
　　我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当我还在揣度他的用意之时，面前的男人忽然靠近一步，俯身，吻住了我。
　　我不明所以，下意识的挣脱，换来的是更用力的禁锢
　　“别动。”他压低了声音，淡淡的吐出三个字……
　　乔 连铭 ……
　　闻言，紧抓着他胳膊的手渐渐松了下来，我闭上眼睛，默许这一切……
　　*****

　　出院后，我的身体已大不如前。日渐消瘦，而且时常会感到疲惫，右侧上腹痛感愈发强烈，常常会疼到整晚睡不着。
　　沈炎林自作主张的帮我辞掉“扉夜”的工作。然后替我寻了处安静的公寓，让我住下来。
　　毕业证刚拿到手，我便接到了邢氏集团人事部打来的电话，我有些诧异，因为自己并未投过简历。
　　这边刚收线，另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我看了看屏幕，困惑我的答案呼之欲出。
　　邢威，邢氏的二公子……
　　我接起来，还未开口，电话那端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嘉茉，他们说你生病了，怎么样？现在好些了吗？”
　　“我还好……”
　　“那就好。”他冷静下来，对于他父亲公司聘用我的这件事只字未提。我也索性不去纠结，也不发问。
　　沉思片刻，他又开口“你住哪里，我过去看你。”
　　我报了一个地址，然后躺在沙发上小憩。十几分钟后，他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我的门外，脸上的倦容明显，下巴上长满了胡茬，衬衫的领口半开着，西服也敞着，站在门口喘着粗气。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忍俊不禁“邢少爷，你这么慌张，别人会误以为你是奔丧，哪里像是看朋友……”
　　邢威怒瞪我一眼，“竟说些不吉利的话”语毕，也不理我，自顾自的换了鞋，进屋，随手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
　　我跟在身后，捡起来，挂在衣挂上，叹息“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到了邢少爷您？平白无故的让您跑到我这里来撒气，小女子很是冤枉。”
　　他喝着茶，噗嗤一声，很没风度的笑了出来“没想到你还懂幽默”
　　我白他一眼，无奈“我又不是面瘫”
　　他握着茶杯，侧过头，盯住我半晌，然后收回目光，敛下神色，面容清淡“只是，似乎很少见你这么轻松，觉得意外罢了。”
　　我微微怔住，有吗……
　　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面前的男人放下茶杯，继续说“三年前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数学课堂上。老师让我找座位坐下，我选了你。让我膛目结舌的是，你整整睡了一节课，直到下课的铃声响起你才醒来。”他嘴角噙笑，思绪似是飘到过去的那段时光“后来运动会上，班级的女孩子怕累，大多去草坪中央跳舞助兴，你一个人跑完女子接力赛跑八百米，终点的时候，你再也坚持不住了，是我接住了你……”
　　“我至今仍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一个女孩子会如此偏执，而且偏偏喜欢跟自己较劲，专门做一些与自己体力不符的事情……让人捉摸不透。”
　　昔日过往，烟消云散。
　　时光匆匆，提及总是让人忍不住伤感。
　　这些恐怕我早就忘在脑后，如今被人提及，隐隐也能感受到当时的心境。除了惊讶之余，还有些空落落的感觉。毕竟‘逝去’单单这两个字，就让人如何挣扎都再触摸不到……
　　“嘉茉……”他突然唤我的名字
　　“恩？”
　　我望向他。
　　他的眼眸深处，情愫泛滥，眼底的挣扎显而易见……褐色的瞳孔，压抑的气息，似乎要有什么东西即将喷薄而出。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我下意识的有些慌乱。同窗三年，我何尝不知道他对我的心思。只可惜相遇未逢时，否则我想他会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只是如今的我，并无资格。
　　他挣扎片刻。拿出随身携带的金属烟盒，ZIPPO最新款限量火机，点了支烟，企图用这一支烟的时间，缓解此时的不安。
　　气氛过分寂静，空气仿佛凝固……
　　“算了，没什么”良久，他按熄了香烟，低头看了看腕表，时针刚好指向22点的方向，他整理下衣物，俯身，敲了下我的额头“很晚了，我先回去，早些休息。”

　　连道别都是言简意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