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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怎么背的爷们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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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货仓门,张子约从里面拎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包裹,是水洗厂给旅馆洗好的床单、被罩之类。苏丹接过那个小一点的包裹,抱在怀里。
“不用你,我自己来行。”张子约把包裹往回扯,人家苏丹是会计,分工是查数统计,不要搞错了数目,张子约才是管装卸的力工。
“没事,我帮你拿这小的。”苏丹坚持,张子约也只好放手。
“哼,这老金就神经病。”苏丹边走边道,张子约这才知道,她之所以帮自己,不过是为了对自己骂人而不遭反对,“什么玩意儿啊,我跟他说话了吗?就跟人家胡搅蛮缠,我说小红和马飞他们不要脸错了吗?哪有那样的,人跟动物之所以有区别,就因为人有羞耻心,对不对?”
张子约笑笑,不置可否。
水洗厂的业务基本就是旅馆的床单被罩,饭店的台布,以及桑拿的浴巾、毛巾之类。张子约他们的任务就是每天把洗好、熨平的东西给客户送去,顺便再把人家换下来的收回来。而客户负责交接的,也就是那些服务员,基本上都是年轻,或不太年轻的女性。而男性女性一旦熟悉起来,便自然而然地有些说说笑笑,乃至于打情骂俏。这是男女间无伤大雅的轻松游戏,大家都各自乐在其中,无非是给本来繁重单调的底层工作添加了些调剂而已。
“大哥,这我也拿不动啊。你帮我拿楼上去好不好?”
一个收货的小服务员又开始对张子约撒娇。张子约微微一笑,就准备去帮忙。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张子约早就习以为常。
“不管!”一个尖利的女声忽然在张子约的耳边炸响。张子约一扭头,愣愣地看着身边的苏丹,一时回不过神儿来。
“看啥?赶紧走。我们还有那么多货要送呢,哪有闲工夫在这里耽误时间。”苏丹气哼哼地道。
“大姐,这东西这么沉,我怎么拿?”小服务员坚持,“我求大哥帮忙而已,你急什么劲儿啊?真是的。”
“有多沉?你告诉我有多沉?”苏丹两步冲到服务员跟前,一只手拎起她面前的那个小包,抖了一下又扔在那儿,“我都拿得动,你拿不动啊?”说完,拉起张子约的手腕就走。张子约猝不及防,居然被苏丹拉了一个趔趄。身不由己地,一边走,一边对小服务员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小服务员讪讪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一声冷笑:“您多厉害呀,我们可跟您比不了,这么大老爷们儿都能抢跑了……”
苏丹拉着张子约大踏步地往外走,仍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对张子约教训道:“以后别那么实在,她们拿你当傻子使呢。十斤八斤的东西谁拿不动?说你就信哪?可不能这样以后,帮人干了活,背后还得骂你是傻瓜。”
回到车上,发现老金不在。于是,苏丹便继续教训起来:“我说张子约,你以后不可以这样的,你也太好说话了。我跟你说,有些城里人是很精明的,他们能多沾一点便宜,就绝对会尽量多沾一点便宜的。你这样下去,时间长了是会吃大亏的……”
“怎么,刚看不起人家农村人,现在又开始糟蹋我们城里人啦?”老金回来了,一边把三瓶矿泉水扔在车里,一边道,“口渴了吧,来,喝点水然后继续。”
苏丹看老金买水居然还给她带份儿,心里的敌意顿时去了很多,道:“老金大哥,是这么回事,你说那小服务员可气不可气,那么一小包东西,硬说什么拿不动,要张子约给送楼上去。他可好,还真的就要去送。我实在看不过去了,拉了张子约就走,就不让送。这也说的出口,那么点东西说拿不动,你一百多斤大老爷们儿怎么背来的?真是……”
“噗”的一声,老金忍不住把正在喝的水喷了一玻璃,他捡起毛巾把水擦干,然后开车往下一站进发。
“老金大哥,我就是可怜他。”苏丹继续道,“你说他一个人孤身在外的,还这么老实,不是净受人欺负了啊……”
张子约静静听着她在那里喋喋不休,心里有些困惑。她说的好像有些道理,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唉,也许,我真的是在老家自我封闭太久,以至于有些傻乎乎的了吧?
送货送到了中午,老金找地方停好车,他们也得去吃饭了。寻一家小餐馆,三人坐定,老金也不和别人商量,便又是鱼又是肉的点了三道菜,还要了啤酒。服务员走了,苏丹瞪大了眼睛看着老金,道:“大哥,你这是要干吗啊?”
老金把一瓶啤酒推给张子约,又给苏丹面前放一瓶,道:“老妹,你不就是担心这顿饭没办法报销吗?没事儿,留着你那一个人五块钱的饭费,明天给自己加餐,今天这顿饭大哥请你们了。”
“为什么?”张子约道。老金一个月也才一千五百块的工资,比他多不了太多。
此时,菜已经上来了。老金拿起筷子,对他们一比划:“吃,边吃边聊。”说着,自己先自夹了一大块肉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把一杯啤酒一饮而尽。酒驾,是老金每天在干的事情,谁劝都不好使。抓也抓过,罚也罚过,就是改不了。
“告诉你们吧,我老金彻底解放啦。”老金放下酒杯,立即重新倒满,“从明天开始,我老金就再也不来啦,今天这一顿,就是我的告别午餐。”
“那这是为什么呀?”张子约又问。
苏丹突然拽了一下张子约的衣袖,对他摆摆手,这才转向老金,问:“老金大哥,你真的决定了啊?”看来,她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决定了。”老金斩钉截铁。
“那……你那些钱还要得回来吗?”苏丹道。
“我凭什么要不回来?”老金冷笑着,“我还能让他们用这点事要挟我一辈子不成?我就跟他们要,不给我就去告,从今以后,我就什么都不干,每天就是告状,你看我要不要得回来。”
说话间,老金已经自顾自地灌下去三瓶啤酒,面孔已经开始发红,鼻子尖上还渗出些细小的汗珠。
“金哥。”张子约忽然抓住老金去开啤酒的手,硬生生地把那瓶酒抢了下来,“你今天喝太猛了,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事情,可我觉得你今天绝对是太激动了。你还得开车呢,这太危险了。”
“酒还我。”老金脸色阴沉,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低沉的声音如闷雷在他的喉头滚动。旁边的苏丹已经吓得脸色发白,她拉着张子约的衣袖,轻声催促:“快……快把酒还他……快呀……”见张子约不为所动,居然徒劳地要把酒从他手里抢走——在她的眼睛里,瘦削的张子约在灰熊般威猛的老金面前,简直就是一只脆弱的羊羔而已。
“你真的不还我?”老金手指着张子约的鼻子,身体前倾,显然随时都会发作。
张子约很平静地和老金四目相对,只是微微一笑。
“好。”老金却突然放下自己的手,身体往后一靠,就如同刚刚还附着在他躯体上的煞神一下子远去了,他笑嘻嘻地指着余下的几瓶啤酒,“反正今天这些酒我是不会退了,你既然不让我喝,那你给我喝,你喝完了,我就不喝。”
张子约看了看,加上自己手里的,还有四瓶,显然超过了自己的酒量。他知道,老金就是故意将他的军。他微微一笑,跟服务员要了一个大碗,开一瓶,刚好满满一大碗。他端起碗,一口气灌了下去。然后是第二碗,第三碗……
张子约酒量真的是不行,四瓶啤酒下去,他的脸霎时就变得红彤彤,眼珠子都充了血。他打了个饱嗝儿,开始觉得头重脚轻。
“张子约,你……”苏丹在一旁急得直跺脚,“你说你不能喝酒,逞什么能嘛你?下午还那么多活儿呢,你这样怎么办哪?”
“哈哈哈哈……”老金却抚掌大笑,“好,这才是爷们儿。”又转向苏丹,“你急什么急?不就那点儿东西嘛,我来。”他把胸脯子拍得啪啪响,“一会儿我司机兼装卸,这总行了吧?”
苏丹无语了。她本以为,性格暴烈的老金会把张子约给痛揍一顿,万没想到,居然会是如此结果。
“爷们儿,纯爷们儿!”老金对张子约高高地挑起大指,“真的,兄弟,你来的时间还短,一直也就是低头干活,不怎么爱说话。我一直还以为,你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外地人呢。”也不等张子约说话,便又转向苏丹,“你还说人太老实得吃亏呢,这样人能吃亏?哼,就算人家好像吃了些小亏,那也只不过是大人大量,不像你们这些女人一样斤斤计较罢了。别看你一天嘴叭叭儿,觉得自己怎么样似的。真遇上事你看看,还得是他……撇嘴?你还撇嘴?不服是不是?我跟你说就刚才这事,别说你了,一般大老爷们儿他敢不敢?就他这小身板儿,跟我老金这么叫板?我跟你说,他那胆儿抠出来比窝瓜都大!当然了,我老金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人家怕我喝多了出事,为了我好。怎么地,我还能去削人家啊?嗳,苏丹你看着,就算你今天笑话我孬种,我都不会去削他。我还替他干活儿呢我,哎,人家不让我喝,那是为了我好。我灌人家,让人家喝多难受,就是我老金不对。哎,所以,我就得替人家干活儿,赔罪……”
“不是,金哥,我没事,用不着你。”张子约道。
“嗳,怎么地,什么用不着我?”老金脸一沉,“看不起我老金是不是?不认我老金这个大哥是不是?我老金说了就不算是不是?”
“不是,我绝对没那意思。”张子约笑着,强忍着浑身的难受,搜肠刮肚地找寻着合适的,不会伤害老金的词汇,“我呀……没事……你看,啥事没有……不耽误干活儿……”
“行了你就听我的吧。”老金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不管你行,还是不行,下午这点活儿反正就是归我干了。你老弟就在车上睡觉就行,睡不着你就闲着。”
“那就谢谢金哥了。”看看实在拗不过,张子约只好顺水推舟。
“这就对了嘛。”老金开心地笑了,然后拿起筷子夹起鱼盘子里最好的一节中断,送到张子约的碗里,“老弟呀,既然咱哥儿俩对脾气,我今天就跟你把话唠透了。”他习惯性地又去拿酒瓶子,看看全是空的,不禁哑然失笑。手没抓没挠的,只好又拿起筷子来,边吃边道:“你来时间短,不知道这里都怎么回事。我跟你讲吧,别看小坑不大,王八可多了去了……”忽然又一摆手,“得啦,这些事情三天三夜都唠不完,我就跟你说说,我为什么不干的吧。”他猛吃几口菜,一边咀嚼,一边整理思路。张子约也慢慢地吃着,很仔细地听着,他必须用心地听,不然,有些时候就会听不明白。比如“小坑不大,王八多”这句话,他就是最近才大概弄明白怎么回事,意思好像是来形容挺小的地方,人际关系弄得很复杂。当然,从字面上就看得出,贬义。